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第四种诱饵【完结】>第21章 传染病

  费慎说这话时,表情是不得已的为难,可眼底却装着明目张胆的戏弄。

  仿佛为了能让邵揽余出洋相,再说出比这冒犯十倍的话都不成问题。

  邵揽余平躺下去,阖了双眼,一副冷淡又满不在乎的样子:“请便。”

  许久,身旁并未感受到其他人的靠近,也没听见任何多余的响动。

  双眼重新睁开,视野范围里,某个光着上半身的臭小子不见踪影,连带着治伤的药也一块儿消失了。

  遇事处变不惊的邵揽余,此刻竟下意识松了口气,如若费慎真要和他同挤一张床,自己恐怕会忍不住动手。

  睡觉是一个人防备最弱的时候,他活了二十八年,自有记忆起,没和任何人同床共枕过。

  允许身边躺着一个稳定性极差的炸弹,是个非常不明智的举动。

  所幸,对方也没真打算这时候和他闹掰。

  休整了两日,费慎彻底能行动自如后,两人向青叔告别,准备启程。

  出发前,费慎偶然间看到,邵揽余喊上青叔单独去到一边,从钱包里取了一叠钞票给他。

  青叔推却着不肯收,可由于邵揽余强硬的坚持,他拒绝不了,只好意思意思抽走了几张。

  两人又说了几句什么,青叔朝这边瞥了眼,将一个黑色绒布袋交到邵揽余手中。

  不多时,邵揽余走了过来。

  人未到跟前,袋子先一抛,费慎单手接住,隔了层布料依然能大致摸出里面装了何物。

  拿出来细看,果然是两把手枪,不过不是他原来的那把,原来那把应该跳海的时候弄丢了。

  放手心掂了掂,份量十足质感上佳,费慎问:“青叔哪来的这玩意?”

  邵揽余说:“老人家爱捡东西,时间一长,自然什么都能捡到。”

  费慎明显不信,满脸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

  只是转念想想,能在这种地方生存下来,一把岁数了仍旧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没点本事在身上。

  他没继续追问,驾轻就熟滑出弹匣检查枪体,确认没问题后还一把枪给邵揽余,不料却被对方拒绝了。

  “我花大价钱雇你,开枪这事总不能还得我亲自动手。”邵揽余说。

  费慎顺从地将两把枪分别塞进腰后,不太正经说:“只要你不担心,这枪里子弹最终打的是你就成。”

  邵揽余笑而不语,兀自往大门方向去。

  尤州村落离城镇有些距离,费慎本以为两人多半得走着去,结果邵揽余不知从哪儿搞了辆老式吉普车,还是敞篷的,就停在青叔家门口。

  打量几眼泛旧落伍的车身,费慎问:“这也是青叔捡的?”

  “你以为青叔收破烂的?”邵揽余走向驾驶座,“抢来的。”

  他踩上底盘踏板坐进去,插好车钥匙,引擎都发动了,转眼见费慎还站在原地,破天荒没正形了一句。

  “等着我请你吗,少爷。”

  费慎这会儿倒想起自己身为保镖的职责,有样学样将之前那句话还回去。

  “我很怕啊,怕有人又说花钱雇我,还得自己亲自开车。”

  邵揽余扯出安全带系好:“黑心老板偶尔也得体恤员工,你伤口没恢复,不适合开车。别记仇了,上来。”

  费慎微微怔然,着实没想到,自己之前一闪而过的猜测居然是真的。

  对方之所以在此地盘桓了几天,是为了给他留出时间缓冲,等伤势养好一些再走。

  费慎闭上嘴,坐进了副驾驶。

  邵揽余提醒他系好安全带,平稳地踩下油门,吉普乘风扬长而去。

  乡村山路并不平坦,尽管邵揽余驾驶技术过关,吉普车却仍旧晃晃悠悠,一刻也没停歇。

  费慎心中推算,照这辆早应被淘汰的破旧程度,发动机显然也有问题的情况下,到达城镇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

  颠簸一个半小时,光想想都令人头大。

  他单手支着脑袋,毫无坐相窝进座椅,存心找茬道:“要不你别开了,或者先让我找地方买点止吐药。”

  邵揽余平视前方,给他出主意:“你下车走着去,正好锻炼身体。”

  费慎抱胸,双眼一闭,模样轻松惬意,嘴里却吐不出一句好话。

  “邵老板,这地方又穷又乱,我看你吃了几天芋米粥,好像也快吃腻了。睡不踏实吃不习惯,放着好好的柏苏不待,千辛万苦跑过来,你该不会有个老相好在这吧?”

  这句话就纯粹是在撩闲了,语气神态多少有点欠收拾。

  邵揽余面色如故,并未在意他的无礼,心平气和道:“kin,你回去得好好提升一下你的业务了,不过问雇主私事、无条件服从指令、学会保守秘密,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无条件服从指令。”费慎说,“现在不是在游轮上,你的指令失效了。”

  邵揽余道:“指令失效,再下一条就可以了。”

  “是吗,那你说说看,要下什么指令”

  “从现在起,别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费慎偏了偏头,正脸朝向驾驶座,邵揽余以为他看过来了。

  然而清晰的余光里,对方仍然阖着双目,惬意十足。

  历经一小时三十七分钟,吉普车一路畅通无阻,进入了尤州雾镇。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和荒无人烟的村落不同,雾镇狭窄局促的街道上,能看见不少形色匆匆的赶路人,男女老少皆有。

  只是在上世纪战争爆发时期,此处曾被炸弹夷为过平地,后续又沦为叛乱组织的盘据之所,因此重建的建筑不多。

  稀稀落落的商店,几十米一个倒塌的房屋,以及大街小巷战争遗留下来的痕迹,无一不昭示着此地的混乱与落后。

  又继续行驶了二十分钟,吉普在一家餐馆前熄火,两人下了车。

  店门外不见迎宾的服务员,倒是站了两个方脸壮汉,跟两尊石狮子似的,凶神恶煞地杵在饭店门口镇宅。

  费慎和邵揽余一出现,石狮子们豆丁般的眼睛如同红外线扫描仪,将两人从头到脚审视一遍,似乎在判断他们是来闹事还是吃饭的。

  迅速扫描完毕,一人拉开玻璃门:“请进。”

  邵揽余礼貌性点头回应,先一步进去了。

  费慎落在后面,不动声色用余光审视回去。

  心底初步判断,这俩石狮子应该没什么真本事,一身蛮力更多的是起到威慑作用。

  负责拉玻璃门的那位,见他迟迟未动,凶巴巴吼了句:“进不进去啊!”

  费慎淡定地揉了揉耳朵:“急什么,你们这样是揽不到客的。”

  一句隐含挑衅的话出口,他动作慢吞吞地进了店门。

  邵揽余已经坐上席位,并且点好菜了,等费慎插着衣兜晃到眼前时,他说:“刚下车你就忘了我说的话。”

  费慎拎起开水壶,烫干净餐具,回道:“我是伤患,饿了就走得慢,体谅一下。”

  邵揽余整齐摆放好筷子,暗含警告:“收敛点,除了这家,附近没有能吃饭的地方。”

  费慎不知是走神还是没听见,总之没搭话。

  他视线环顾餐馆大堂一圈,尽管店内装修档次低,卫生瞧着也不是很干净,关顾的客人却意料之外的多。

  大堂里颇为热闹,烟火气足到让人产生安定的错觉,和科谟的饭店相差无几。

  “平常也有这么多人吃饭?”他问。

  如果这饭店每天都是如此门庭若市,那么死亡边境线响当当的名号,恐怕就是名不副实了。

  “没有,”邵揽余解答,“马上就是城区开放时间,近期人多很正常。”

  提到城区开放,费慎神思一顿,忽然回想起自己曾经了解过的某些事情。

  现今边境线上分布着四个野生组织,大家一般习惯称他们为叛乱组织。

  叛乱组织是当初太平洋洲际分裂之时,不满维科苏三区任何一方统领,强行独立出去,且在边境上为非作歹的一帮恐怖分子。

  不清楚从多久起,他们自己也开始对立分割,经过无数次惨绝人寰的争斗后,演变成了而今的四个派别,各自占据不同地带。

  现下两人此刻所在的雾镇,便是由其中名为白焰的组织占领。

  白焰把控着包括雾镇在内的整个尤州地区,城区周边设置了不同关卡,进出需要通行证。

  只是费慎执行任务一向是直升机直飞,久而久之便忘了这一茬,尤州城区开放是有固定时间的,错过时间再想进,基本不可能。

  因此雾镇上能看见这么多活人,十有八九都是为了城区开放来的。

  思绪如浪潮褪去,费慎波澜不惊说:“你也打算去城区。”

  用的是陈述语气,而不是疑问句。

  邵揽余并不掩饰:“是。”

  费慎略一颔首,表示了解。

  饭店里人多眼杂,他及时打住话题,没就此事与对方深谈下去。

  正巧服务员端着菜过来了,四菜一汤同时端上,碗里有荤有素。

  尽管菜色平平,香味却足够浓烈,想必加了不少调味料。

  费慎好几天没吃过正常饭菜了,被这股异常香味勾出了食欲,也顺带勾起了酒瘾。

  “有没有酒?”他喊住服务员。

  餐馆里只有三个服务员上菜,忙碌得不行,服务员赶着去厨房,匆忙扔下一句:“有,去前台点。”

  费慎起身准备过去,肩膀却让人按住了。

  “我先提醒你,”邵揽余平静说,“要付钱,我只付我吃过的东西。”

  说完他就松开了手,不带半分犹豫,好像并不是想真的阻止他,单纯告知一句而已。

  费慎语塞片刻,屁股挪回了原位。

  芯片损坏、现金丢了、储蓄卡没带,身上穷得叮当响,连半根多余的线头都掏不出。

  虽然他可以直接抢,但没必要,犯不上为了瓶酒去找人打架。

  见对方放弃了喝酒的想法,邵揽余舀一碗蔬菜汤,慢条斯理尝了口。

  “你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毛病,都是跟谁学的?”

  邵揽余一股子长辈说教的口吻,费慎满心不屑中又觉得有点新鲜,正欲开口顶嘴,大堂里忽然起了阵骚动。

  骚动夹杂于沸沸扬扬的说话声中,显得十分突兀。

  哪里都不缺看戏的,前一刻还闹哄哄的饭店,心有灵犀寂静了一瞬,众人有意无意朝某个方向瞟去。

  这一安静,周围顿时没了别的声音,便衬得某处分外嘈杂。

  大堂不起眼的角落里,有张拥挤的四人桌,坐了一位形容邋遢的大叔和一个衣着灰扑扑的年轻人。

  灰衣人全身上下裹得极其严实,颈间围了块布,将下半张脸挡得密不透风,半寸皮肤都没暴露,而上面盖住眼睛的鸭舌帽边缘,露出了一头齐耳短发。

  此人肩膀宽个子高,身材却异常瘦弱,灰色外套松松垮垮,有些撑不起来的模样,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

  邋遢大叔一股脑掀翻桌上茶水,拍桌怒吼:“你们这破店怎么回事?!让我跟个要饭的拼桌,怎么别人都不用拼桌,欺负人是吧!”

  店内一阵死寂,众人沉默地注视他,一时说不上来到底谁更像要饭的。

  灰衣人被他粗鲁地推到地上,不小心摔了跤,手忙脚乱爬起来,压低帽檐想赶紧离开。

  奈何力量悬殊,又让大叔一把逮住,当众又打又骂,简直像发了疯。

  推搡间鸭舌帽被一掌拍飞,齐耳短发变得乱糟糟的,脖子上的布也被扯了开来。

  大叔骂骂咧咧:“我倒要看看你是人是鬼,吃个饭都遮遮掩掩,怕不是来偷——”

  骂声戛然而止,大叔愤怒的表情蓦地一怔,渐渐转变为惊吓。

  其余看热闹的客人们,也在震惊的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灰衣人脸上用于遮挡的物件没了,模样相貌暴露无遗。

  从清瘦的五官和嘴唇边的胡茬可以判断出,是位年轻男人没错,但此刻无人再关心他是男是女。

  男人脸颊深深凹陷,皮肤黝黑,是一种非同寻常的黑。好比被大火灼烫过后,形如枯槁的焦色,手上的黄皮肤却又表明了他绝非黑人。

  比起异常的肤色,男人脸上的东西似乎更加可怕。

  大块大块的烂疮布满额头、脸颊、下巴以及脖子附近,烂疮呈圆形,一半正在愈合,长出了新鲜泛红的皮肉。而另一半,则密密麻麻生了许多腐烂的小孔,孔隙里流出稀薄的黄绿液体,只这么一小会儿,便已顺着脸面脖子淌进了衣领里。

  饭店大堂落针可闻,有些人承受能力弱,一眼都看不下去,扭过头捂嘴做呕吐状。

  也有人盯傻了眼,跟尊雕塑似的纹丝不动。

  半晌,一位老太太站起身,颤颤巍巍靠近两步,缓慢抬手指着男人的脸,神情骇然。

  “这……这不是传染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