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宿抬头看着姜允, 眼含笑意,握着他的手站起了身。

  另一边,竺絮见他们在那磨磨唧唧, 已然看不下去了。

  她手中灵剑裹挟着青色烈焰,当空挽了个剑招,灵力化作的巨兽立刻狰狞凶猛扑向姜允二人, 似要将他们彻底杀死。

  地面姜允看着疾速扑来的巨兽,跟赵宿对视一眼, 二人当即默契十足地同时使出情动山河。

  方才赵宿说不记得了, 其实都是骗姜允的, 那日《情动山河》的一招一式皆被他铭记于心底, 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

  《情动山河》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 可剑招看似普通,却能发挥出极大的力量。

  他们各自挥出的剑气在半空汇聚, 霍然形成一只气势磅礴的巨掌,携着势不可挡的气势砸向巨兽。

  那先前看起来凶猛可怖、坚不可摧的巨兽,竟在巨掌的冲击之下, 被震得猛然后退。

  虚空中,竺絮被反噬回来的灵力重伤,捂着胸口倒退几步,险些维持不住身形。

  “怎么会……”她满眼惊骇,没想到已是手下败将的姜允二人竟能伤到自己。

  她居高临下看着二人, 心中一时涌上不安。

  她很清楚, 方才那一击自己是用了全力的,目的正是杀了姜允跟赵宿。

  可最后非但没能如愿, 自己还被他们伤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已错失先机, 再想杀他们就难了。

  尤其她能感觉到,自己燃烧魂灯已经到极限了,再继续烧下去,她真的会没命的。

  竺絮的确想杀了他们、夺回神器,但眼下局势对她不利,她也没必要白白将性命交代在这。

  姜允看出竺絮在想什么,立刻看向赵宿:“快拦住她。”

  赵宿在他开口之前,便已经有这个想法了,因此姜允话音落下,他已一剑挥向竺絮,令其不得不暂停脚步。

  凛冽剑意逼来,竺絮不得不闪身躲避。

  她脸色惨白,表情已隐隐有痛苦之色,显然对魂灯的过度消耗已出现了反噬。

  如此下去,即便姜允跟赵宿杀不了她,她也会被魂灯吞噬元神、爆体而亡。

  姜允跟赵宿对她前后夹击,打的也正是这个主意。

  当然比起爆体而亡,能活捉竺絮更好。对方既然见过魔神,与其有接触,没准能从她口中问出点什么。

  他们眼下正愁抓不住跟魔神有关的线索呢。

  可惜姜允是这么打算的,竺絮却没准备让她如愿,她眼下已无意跟两人纠缠,一心只想离开此地,为此不惜将魂灯燃烧到极限。

  再度燃烧魂灯后,竺絮脸色愈发苍白,甚至有灰色的裂痕爬上脸颊。

  姜允跟赵宿攻击还没逼近,发觉竺絮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还是让他逃了。”赵宿盯着竺絮逃走的出口,不甘道。

  姜允收起灵剑,摇头道:“她过度燃烧魂灯,即使侥幸活下来,也只剩半条命了。”

  他话落见赵宿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眸光很深,似是要望进他心底深处,不仅如此,他神情还满是激动、欢喜,仿佛什么期待已久的事终于实现了。

  姜允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想起方才二人施展的《情动山河》,心里更是莫名不自在。

  他直觉赵宿会问很多自己难以回答的问题,连忙赶在对方开口之前,先打断道:“这里快塌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赵宿闻言却一点也不急:“没事的,要塌早就塌了,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姜允,似是在斟酌言辞,顿了顿道:“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姜允立刻接道:“不知从何说起,那就先不说吧,以后日子还长着呢。那什么……我们还是先出去吧,也不知道慕时怎么样了,他肯定很担心我们。”

  他说完闪身便要往出口走,谁知没等进去,手先被赵宿抓住了。

  “我有预感,从这儿离开后,你会继续想方设法躲着我,所以我一定要现在说清楚。”

  姜允拿他没办法,无奈道:“好吧,你想说什么?”

  赵宿目不转睛凝视着姜允,道:“你是怎么知道《情动山河》的?那是我跟姜琦在断魂谷一起练的,只有我跟假扮姜琦的姜陨会,所以你就是姜陨对吗?你知道我在找姜陨,为什么要隐瞒身份?你是……还在怪我吗?”

  “那日亲手杀死你后,我才知道一切的真相,知道你表面折磨、威胁我,其实一直在对我好,知道那些饭菜是你亲手做的,知道那些心法是你变着法让我学的,知道你杀的那个无辜小孩,其实正是煞血门门主,但我始终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宿深吸了口气,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痛苦之色:“你让我觉得,你好像是故意的,故意让我误会你,故意让我恨你,然后故意利用我杀了你。你、你是不是早就不想活了?”

  “我其实早该想到的,这样我当时就不会出手,更不会因此懊悔、痛苦这么多年。谁能想到,我竟在亲手杀了你之后,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对你的感情,知道自己心里除了你,早就装不下其他人了。”

  姜允能感知到他话语里的煎熬和痛苦,心里一时也很不是滋味。

  赵宿问他是不是早就不想活了,当然不是,他体验过死亡的感觉,因此比任何人都想要好好活下去。

  只是比起旁人,他活下去的代价更大。

  他唯有这么做,才能让自己活下去。

  然而有关系统的事,他都没法跟赵宿说,这是系统之前早就警告过的。

  为此姜允沉默了很长时间,实在不知道怎么自圆其说,这也是他不想赵宿知道自諵諷己身份的原因之一,实在是解释起来太伤脑细胞了。

  如此过了好半晌,姜允在赵宿的注视下,开口欲要解释。

  哪知话还没出口,又被赵宿打断:“你如果还想狡辩,说自己不是姜陨,或是说谎骗我的话,就不必开口了。”

  姜允目露惊诧,没想到赵宿竟提前预判了自己的想法。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要说谎?

  姜允本来还打算说,这什么《情动山河》是他偶遇一位前辈时,对方传授给他的,不仅如此,还跟他讲了断魂谷下的故事,至于赵宿信不信,就跟他没关系了。

  似是猜出姜允在想什么,赵宿无奈解释道:“你在想什么,这会都清晰写在眼睛里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怎么会。”姜允立刻摇头,想了想又问:“有这么明显吗?”

  他明明有特意掩饰情绪的。

  赵宿颔首,姜允的反应其实在他预料之中,不过这点跟他仍安然无恙比起来,显得并不那么重要。

  “你不用紧张,我说这些不是要你承认或解释什么,我只是想说给你听,只是想告诉你,我一直很后悔,后悔没早点察觉你的想法,后悔没认出你,更后悔那日出手伤你,还有……”

  “我一直很想你。”

  赵宿说完话,这下愣住的变成了姜允。

  他心不知为何开始砰砰乱跳,那句深情缠绵的“很想你”一直在耳边循环,扰得他心乱如麻。

  他慌乱无措,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最后还是被赵宿带着走出秘境的。

  二人离开秘境出现在山谷时,周围正焦急不安等待的众修士立刻迎了上来。

  姜慕时跑在最前面,担心得小脸都煞白了,见爹爹跟小赵叔叔平安出来才松口气。

  不过下一秒,在察觉两人都伤得諵諷不轻后,他眉头又紧紧皱起,一副心疼又难过的模样。

  “爹爹跟小赵叔叔没事。”姜允揉揉慕时头发,低声安抚:“别担心啊。”

  姜慕时抿着唇,点了点小脑袋,心中却是有些自责的,觉得还是自己太弱了,要是他足够强的话,就能帮到爹爹他们了。

  姜允了解儿子,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这些都是成长的必经过程,不需要他多干涉什么。

  此刻他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周围。

  他们进入幻境前,湖边围满了大大小小的门派和散修,热闹得跟集市似的,此刻出来,其他门派却已经走了,只剩下玉诀宗、平山派、长宁门的人还在等待。

  除此外,之前那突然凭空出现的湖泊也消失无踪,山谷里空空荡荡,秘境也没了踪迹。

  姜允直觉秘境消失跟神器被自己取走有关,心道若真如此,这秘境应该也不会再出现了。

  “这秘境也太危险了。”陆思远看着姜允,一脸后怕道:“还好门主您平安无事,您一直没出来,我们都快吓死了。”

  一旁章孟跟林幼青也走了过来,显然和陆思远是同样的心情。

  他们没跟同门一起离开,而是选择在这儿等待,便是担心姜允有什么事。

  “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章孟一脸感激道:“先前在秘境多亏你出手相助,不然我和幼青早没命了,后来你提醒我们留在小世界,又救了我们一命。”

  他说着跟林幼青一起向姜允郑重行礼:“姜大哥,你别嫌我啰嗦,我之前说过的话你一定记心上,若遇到麻烦可尽管来找我,我定全力相助。”

  知道姜陨跟平山派的纠葛后,姜允现在看章孟的心情十分复杂,毕竟当初坑姜陨的是章晟以,章孟的亲爹。

  姜陨也在不久前才跟自己做过交易,要让章晟以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也不知道章孟若知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思及此,他饶有兴趣问道:“我若让你杀人放火,你也干?”

  章孟闻言却想也没想就摇头,一脸笃定道:“我相信姜大哥的为人,你当时肯对我们出手相助,定是正直侠义之辈,绝不会做这种事。”

  姜允打量着章孟,知道对方对自己爹娘的事应该全然不知。

  章晟以阴险卑鄙,没想到生的儿子竟如此单纯天真,也或许这点是随了叶峦吧。

  不过在姜允看来,这个叶峦眼光也不怎么好,竟一点也没察觉到章晟以的伪装。

  可惜人是没法一直装下去的,时间长了,总会露出本性,也不知道现在他二人感情如何,叶峦又是否察觉到端倪。

  当然这些没有跟章孟说的必要。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知道姜允无恙,章孟跟林幼青便准备回平山派了。

  此次入秘境平山派损伤不小,后续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二人告辞离开后,陆思远开口邀请姜允随他们回长宁门。

  消失已久的门主重新归来,对整个长宁门来说都是大事。

  陆思远想了很多,觉得这事一定要大办,且要公之于众,让整个灵域都知道长宁门门主的身份。

  除此外,门主居住之所也需重新修缮,这样想来,接下来还有不少事要忙。

  可惜他还正想着,就听姜允毫不犹豫拒绝道:“当日离开,我便留下书信说清楚了,道门主之位并非我所想,由你接任即可。何况我也没为门派做什么,长宁门发展到今日这般,都是你的功劳,你担得起这声门主。”

  陆思远的确收到书信,却未曾想过自己接任门主,他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

  闻言不禁惶恐道:“长宁门上下皆知,门主是位修为高深的前辈,我不过刚入元婴期,如何能担此重任?师父既然将门主之位传给您,您便永远是长宁门的门主,还请莫要推辞!”

  “不过四年时间,便从金丹期踏入元婴期,你担不起,谁又担得起?”姜允实在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目光一一扫过其身后长宁门众人,沉声道:“再说有我在,谁敢有意见?”

  他话落之时,身上亦有可怕的威压释放出来,引得众门人纷纷垂头,不敢有半点反抗。

  实际上姜允的本意,只是想说服陆思远,毕竟跳楼自杀之前,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有点社恐的高中生,重活一世,想的也只是自在逍遥地生活,实在不想被这些事情牵绊住。

  再说这什么门主,他没当过也不会当啊,听起来都够让人头疼了。

  谁知这个陆思远根本油盐不进,不管姜允怎么说,他翻来覆去就那两句话。

  一是自己绝不会担任门主,二是无论姜允跟不跟他回去,在他心里,对方都是唯一的门主。

  姜允听得脑袋都大了:“你怎么这么犟?”

  合着他说这么大半天,陆思远硬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是吧?

  陆思远却还觉得理所当然:“我这不是犟,是谨遵师命。”

  姜允无言以对,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陆思远了,索性也就放弃了。

  “算了,随便你吧。不过我现在在烟霭村生活,暂时没打算离开。”

  知道姜允这是有意退一步了,陆思远连忙道:“无妨无妨,门主您想在哪生活都行,眼下门派有我打理,您尽管放心。”

  姜允听着陆思远这番无比体贴的话,即便对方没如自己的意愿,也没法生起气来。

  陆思远接着跟姜允说了些门派眼下的近况,之后没再打扰对方,先带门人告辞离开了。

  他们走后,山谷中变得无比幽静,只剩下姜允、慕时和赵宿还站在原地。

  玉诀宗的门人显然在这之前也已被赵宿打发走,他此时重新换了套衣服,身上的伤也显然处理过了。

  见姜允总算腾出空来,赵宿第一时间关心问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慕时也一直牵挂着爹爹身上的伤,闻言立刻紧张地将目光投了过去。

  “我没事。”姜允摇头,心道最重的一击都被赵宿挡下来了,他能有什么事。

  想起赵宿当时后背的伤,姜允不由心中一沉,原本该两人承担的攻击被他一人挡去,致使赵宿整个后背皮开肉绽,他当时该有多疼啊。

  “倒是你,当时逞强拦下全部攻击,这会还……还好吗?”

  赵宿闻言不禁笑起来:“你是在关心我吗?”

  明明身受重伤,他看起来却还高兴得很。

  姜允“嗯”了声,没否认。

  无论如何,赵宿当时的行为的确很让他触动。

  他能感觉到,当时那一击若是致命,赵宿也会毫不犹豫挡在自己面前。

  他是能为自己去死的。在姜允的世界里,能为他做到这个程度的人并不多。

  别人待他的好,他心里一直都是清楚的。

  赵宿没想到姜允会直接承认,他若是否认,自己还可以顺势示弱,现下坦然承认,他反倒愣住,不知该说什么。

  “你放心,我也没事。”他开口道:“伤口已经处理过了,没什么大碍。”

  姜允点头:“下次别这么做了,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我知道你很强,一直都知道,我只是……”

  赵宿说到这似是想起什么,忽然停顿了许久,而后才低喃道:“只是不想让你再痛了。”

  姜允瞬间几乎鬼使神差地,一下想起了崖边赵宿毫不犹豫刺来的那一剑。

  利剑刺破血肉,生生穿心而过,怎么会不痛。

  他直觉赵宿暗指的也是这个。

  果不其然,下一秒赵宿目光便投了过来,与他四目相对,眼底满是压抑不住的悔恨:“你那时,应该要比我疼上百倍、千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