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八月以后,日头没那么长了,晚上六点半,天就全黑了。
萧肃参加的饭局,出奇的结束得早,萧肃觉得没意思,又叫了瓶酒,自己喝了一会,之后才醉醺醺的从酒店出来回家。
他家住在二环外的别墅区,离市区很近,地处繁华,这个时候回去,还是人声鼎沸,路灯通明。
萧肃从车里出来,下车的时候没看地,直接一脚踩进了草地里面,他望着鞋面上的污渍,有些烦躁的在地面蹭了蹭泥。
蹭了半天也没蹭掉,萧肃深吸一口气,忍住骂脏话的冲动,跌跌撞撞的摸进大门。
他刚走进去,就看见客厅的灯全部开了,豪华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他有些疲倦的母亲。
虽然说他母亲看起来有些疲倦,头发也随意搭下来,穿着睡袍,拿着手机在玩,就正对着大门这里,一边玩手机一边抬头看。
正好看见萧肃进了,萧母立刻拧起眉头,丢了手机,站起来就要扶萧肃。
一边走一边唠叨,声音确实尖锐又昂扬,一扫刚刚的疲倦,精神抖擞的开始数落起来萧肃。
“你也真是的,天天就知道往外面跑,喝酒喝成什么样了,一个个的不着家,也不知道你和你爸跟谁学的,你们老萧家就是种坏了,一个德行,家也不顾。”
萧肃被萧母拉到沙发上坐着,听着萧母的话,忽然讥讽的笑起来,“我比我爸要好吧?至少我没乱搞别的女人。”
萧母的脸色一白,随即一巴掌拍在萧肃肩膀上,不轻不重,终究是舍不得打自己的宝贝儿子。
“大人的事,你懂什么,别乱讲,他是为公司好,为家里好!你自己不反省反省,还天天喝酒,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以为自己三岁小孩,这往后公司就你一个人了,不得体点,还不败在你手里。”
萧母一边说,一边给萧肃把衣服整理好了,随即给他脱掉鞋子。
萧肃立即撤开,抓住他妈的手,“不用你来。”
萧母一愣,随即叹口气收回手,往沙发上歪倒,有些怅然的说道:“习惯了,改不掉。”
“你去睡吧,爸他肯定不会回来了。”萧肃看不过去了,提醒了一声,“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什么人,睡觉去吧。”
“你爸他肯定会回来的,我就等一会。”萧母摆摆手,又拿起手机玩,“反正指不定在哪妖精绊着了,但总归我们娘俩是他接回来的。”
萧肃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瞳孔微微收缩,随即转头想走,“反正你们俩有结婚证,离婚也得分你财产,怕什么。”
“瞎讲什么!”萧母怒斥,“你爸一时鬼迷心窍,我和你爸不可能离婚的!”
萧肃摇摇头,笑了起来。
萧母见状,更是怒不可遏,站起来疾步跟上去,一把扯回萧肃,脸涨的通红,“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嫌弃我没文化,嫌弃我穷,嫌我就看你爸钱!”
“不是的。”萧肃见萧母真的生气了,眼睛发赤,咬牙切齿的像极了打架的母鸡,立即缓声安慰她,“你是我妈,我怎么可能会看不起你,再说你把我拉扯大的,我再怎么白眼狼,也不可能嫌弃你穷的,妈。”
萧母闻言,忽然红了眼圈,她抽了抽鼻子,捂脸哽咽起来。
“我这一辈子都是为你活的,我都为了你好,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妈!”
萧肃叹口气,无可奈何的抱住萧母,柔声的说:“我知道,我知道的,我错了,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萧母哭了会,终于停下来了,坐在沙发上抽噎着,头发乱蓬蓬的,倦容更甚之前。
萧肃给她倒了杯水,坐在她身旁劝解道:“睡觉去吧,多睡睡美容觉,变漂亮的。”
萧母没说话。
萧肃又换了个劝解方式,说:“以后公司都是我的了,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看别人眼色,我爸你就随他去,你是总裁的妈妈,最有钱的妈妈。”
听了这玩笑话,萧母破涕为笑,有些感慨的握住萧肃的手,“儿子,我不想再穷回去了,你不能像现在这样了,公司的事情不要和玩似的,你那表兄弟不争气,又去拍电影又去和男人谈恋爱,不争气的,比不过你,你要好好的,我以后就靠你了。”
“嗯。”
“咱们以前那日子不是人过的,真不是人过的,妈妈怕啊!你爸要是和我离婚,我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要争气,不能给妈丢脸,你爸那德行也许在外面搞出个小儿子,听懂了没?”
“嗯。”
“听妈妈的,准没错的,有钱就是好的,妈不能再叫你过回苦日子了。”
萧肃笑笑,“知道了。”
萧母叹口气,“明天就回去上班吧,不能老这样不去公司。”
“好,明天去上班。”
过了会,萧母情绪稳定了,也困顿了,萧肃便扶着萧母回房间,见她睡着了才回自己房间,洗澡睡觉。
他房间朝南,宽敞又明亮,里面摆放着精致又昂贵红木家具,墙上还有几幅知名艺术家画作,地毯也是英国进口纯手工的,这个房间每一样东西都是昂贵无比的。
萧肃擦干头发,往床上一躺,摸着细腻的丝绸,感觉有些好笑。
今天晚上,萧母絮絮叨叨讲了不少话,大概是上年纪了,老说以前的事。
她记得那么清楚,每一件事都能讲出来。
什么时候进萧家的,什么时候给改成萧肃改姓的,什么时候有钱的。
而萧肃却记得他没回萧家前的穷苦日子,进小学的时候没有钱买书包,只能每天抱着一摞书上下课,也没钱买鞋子,一双鞋穿了三四年,最后实在是挤脚到没法穿了,只能穿拖鞋来上课;也没钱吃早饭,通常就是喝一大杯水去上课,作业本也是用铅笔写,写了擦干净再重新用。
林林总总那些小事,清清楚楚的浮现在脑海。
尽管萧母拼了命的赚钱,但是一个没学历的女人赚的钱只能让两个生存下去,生活什么的,想都不敢想。
那时候有多穷,穷到连一毛钱都觉得是好的。
真的是穷怕了,他那时候怯懦的不敢花一毛钱,不论做什么事之前,总想着要不要花钱,要花多少钱。
所有的事情在他脑子里都变成了金钱来衡量。
因为除了这样别无他法存活下去。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他极其穷困的人生迎来了转机,他是萧家的私生子,再萧家实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被请回去做了小少爷,迎来了富奢的生活。
但是就算再有钱,他脑子里看待事情的标准仍旧没有变化过。
以前因为太穷,现在因为太富有。
前半辈子,他知道了穷真的可以让一个人磨灭心智,后半辈子发现,钱可以让一个人失去人性。
纵使知道,但也无法改变,他就是这样的烂人。
别说萧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不体面的私生子,可是就缺他一个不可。
老爷子后来搞坏了身体,没生育能力,早年和家里做保洁的萧母好上了,玩个几天新鲜劲儿过去了,就给了点钱打发了。
萧母也年轻,钱没几天就花完了,这才发现自己怀孕了,想回萧家,却被萧老爷子讽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想到一场车祸要了他的生育能力,后来胡搞乱搞,愣是一个小孩没有。
萧肃爷爷急了,才找回来萧母他们。
萧肃的人生也才有了转机,为此,他感激爷爷,敬爱爷爷。
虽然有钱了,萧肃这个不体面的私生子还是不受待见,小时候唯有顾培和高敛肯和他玩。
高敛家里情况也复杂,他生性早熟,和萧肃几乎是一见如故,非常有默契的等着这个家支离破碎。
再有就是顾培,那时候谁都瞧不起他,但是顾培不一样,觉得他好玩,和他做朋友,长大一点,觉得他够义气,和他做兄弟。
这么多年了,也就顾培对萧肃好。
但是萧肃却想着法儿去恶心顾培,顾培看上一个人就抢一个人,顾培喜欢一个人,萧肃就去用钱买,顾培愣是没有觉得不好,反而说兄弟是手足,好看的男人还有千千万。
可是到江叙这里就不行了。
萧肃搞不懂,顾培那么喜欢江叙,高敛也那么喜欢江叙,为什么没人喜欢自己?
还是因为自己以前太穷了,他们骨子里其实都是瞧不起自己的?
萧肃不敢多想,因为一旦有些怀疑,这些想法就会如蛆附骨般在他脑子里越演越烈。
可是他那么喜欢顾培,怎么可以变成这样呢?
萧肃捂住眼睛,有些想哭。
他揉揉眼睛,努力让那些钻出来的泪水消失掉,可是揉了半天,眼睛都红了,泪水还是扑簌簌的往下掉。
这晚,他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萧肃还是很早起床,准备齐妥开始上班。
他这一个多星期喝酒闹事,不知白天黑夜,这会去上班还有点不适应,在办公室坐了一个多小时才有些找回状态。
慢慢地,劲儿也缓过来了,工作事物也上手了,助理看向自己的眼神都越来越赞扬了。
唉,这助理,不要也罢。
大概是太久没工作,一歇下来,发现夜深了。
萧肃摸着饿扁了的肚子,开车随意找了个小酒馆吃点东西,也喝些酒。
其实,时间已经很晚了,萧肃完全没想到会遇到顾培。
微凉的夜风拂面,萧肃一推门就看见了正要出门的顾培。
他穿着粉色的衬衫,和裤腿收窄的西装裤子,骚的不动声色的条纹领带,甚至重新做了个头发,清清爽爽,一看就是要来找好看的男人的。
萧肃站在门口半晌没反应过来,好久以后,抬手打了个招呼。
顾培也是很惊讶萧肃出现在这里,见他眼下黑眼圈很重,穿着一身职业西装,还带着眼镜,就知道他刚下班没多久,也简单嗯了声。
“我来吃饭。”萧肃说。
“那你吃吧。”顾培想走。
“我们挺久没有见面了。”萧肃捏着手指,紧张的颤抖起来,但还是保持着淡然的面色,笑说:“陪我吃个饭吧。”
顾培讶异的看着萧肃的眼睛,见他没有开玩笑,叹口气说:“行吧。”
两个人默契的没有提起那件事,只是说起了近日状况,说起这家酒馆什么好吃,说起今天降温。
又说起了父辈的八卦。
萧肃笑着说:“也许我爸找到真爱,要把我和我妈打包再送回去,到时候我一毛钱也没有,你猜我能不能变成个好人?”
顾培怔住,他望着桌面上的水杯发呆,有些不明白萧肃为什么要说这些,这么多年萧肃最忌讳提起来萧家以前的日子,顾培隐隐听说过那时候他又多穷,有多无助,那几乎就是萧肃不可提起的噩梦。
但如今,这个男人笑着说起了以前的事,叫顾培措手不及。
“萧肃。”
“嗯?”
“你怎么了?”顾培和他朋友多年,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萧肃的异常,他担心,非常担心。
“没事。”萧肃吃完了盘子最后一点面,然后喝了口水,站起来说:“想不想去我以前住的地方看看,我没带你去过,也没和你讲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