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亮如雷霆,直冲大祭司而去。

  穿过民众的信仰,穿过神明的怒视,穿过生与死、开始与终末。

  亮色停在了大祭司的正前方。

  一道金绿色的光盾让剑光停滞,然后缓缓、一点一点的,将那光盾“咔擦”一下,粉碎殆尽。

  大祭司极速后退,被衣物层层包裹的脖颈处裂出一长道细缝,细细密密的血珠染红了洁白柔软的布料,手中令牌的光逐渐减弱,身体周围由信众组成的肉盾一个一个倒下,就连死前脸上也带着将要去往天国的幸福微笑。

  土地被无数鲜血反复侵染,红褐色近乎于黑,恶魔的尸体与人类的尸体交迭着倒下,手挨着头,头挨着腿,残肢挨着武器,亲密得几乎不分你我,如千万年前的一家人。

  黑雾逐渐开始占上风,密密麻麻的网一样,开始捕猎逐渐减弱的金光,祭司们逐渐露出疲惫神色,不断流失力量得不到补充,还有不少人为了保护大祭司而死去,信众的战线一退再退,终于有人忍不住,把目光投到了勇者身上。

  “殿下、殿下!”

  民众们哀嚎着,“救救我们,勇者殿下!”

  “殿下、殿下!”

  民众们愤怒着,“您对神的不敬,该救助我们才能被宽恕!”

  勇者不去听,不去看,眼里只有那个几乎被金光所淹没的身影,长剑与令牌相交,一直使用魔法、以强大法师面向世人的大祭司,此时也抛去了法师的咒法,以令牌做剑,以信众为盾,与勇者一时之间竟然分不出胜负。

  魔王皱眉,不耐烦地用舌头抵了抵牙齿,十枚指环凭空出现,魔力将指环牵扯起来,无数锁链从地底钻出,给信仰着神明的信众们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脚踝被洞穿、挥舞武器的手臂被绞碎、骑士的战马被束缚腿脚,踉跄挣扎嘶鸣之间将骑士们狠狠摔下!

  勇者突然停下手中的剑,大祭司也顿住手中令牌的挥舞,他们一同停了下来,为那一点从衣服中冒出来的剑尖。

  冷白的剑尖反射着微光。

  大祭司侧过头,刚好看见银白面具边缘锋利的弧度。

  “愿神保佑您,”

  银白面具的骑士长一如既往,用温顺地、谦卑地模样,“去天国的路上一路顺利。”

  “啊、啊…”

  大祭司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口,却只有依稀气音从他的口中飘出,失去魔力支撑的金光开始溃散,黑雾撕咬着,将那溃散着的金光当做可口的小甜品,通通吞到不可见的肚子中去。

  “啊呀。”

  魔王下意识舔了舔唇,差点在战场上打出一个饱嗝,“味道挺好,可惜有点少。”

  长剑从大祭司的身体里抽.出,顺着动作,更多的血珠从衣服中滚落出来,染红的地上的土,干涸红褐的土地一瞬间仿佛汲取到了甘霖,点点绿色取代了红,再无一点还泛着金光的血的踪迹。

  “还算死得有用处。”

  银白的骑士长评价道,他的长剑自然下垂,隔着倒下的尸体,抬手慢慢摘下脸上的面具。

  ‘他好像老了很多。’

  一闪而过的想法划过勇者的脑海里。

  ‘但他的脊背依然挺直。’

  勇者下意识笑了起来,张开嘴,要与他的父亲说话。

  然后,那挺直的身影如倒塌的山峦。

  皱纹爬上坚毅的脸庞,白色从发根向外攀爬,眼瞳混浊,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身体,声音变得嘶哑,看着自己的孩子,勇者的父亲感叹道,“啊,这么快啊。”

  他苍老得太快了。

  他的背脊依然挺直。

  “休斯特,”他的父亲笑着说,“我为你骄傲。”

  被大祭司亲自洗礼过后的约沙努尔·阿代拉尔,随着大祭司的死去,生命力飞速被抽离,他努力、尽自己的全力抬起手臂,试图用逐渐冰凉的手心挨着孩子的脸颊,用父亲的口吻来和他的儿子说话。

  “亲爱的,”

  国王快乐地眯起眼睛,“我的孩子,自由的休斯特。”

  “展开羽翼,张开口舌,握着你的剑,去行你的义。”

  “我于星空看你,爱你,祝你。”

  “人类长存——!”

  国王哈哈大笑起来,“而神明已死!!!”

  那只贴着勇者沾满泪水的脸颊的手,轰然倒下,落到了勇者跪坐着的膝盖上,布满皱纹的手不太好看,没有贵族的细腻,没有武者的宽厚,但那是一位父亲的手。

  勇者低声说,“睁开眼睛,张开口舌,带着您的长剑,去看您的国度。”

  “您于世间长存,您的灵魂之火永不熄灭。”

  “您该去看,您该去讲。”

  “行您的道,行您的义。”

  孩子的泪水滴在父亲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