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

  祁峟不屑地笑了笑。

  “孤是父皇的儿子,是父皇钦定的继承人。”

  “纵使孤有再多不是。”

  “纵使孤手段残忍,背负性命无数。”

  “哪怕孤自灭满门。”

  “父皇依旧会选择立我为太子”

  “因为他知道,只有孤,也唯有孤,能挽救大祁朝数百年的基业!”

  “他担不起亡国的骂名。”

  “他怯懦、愚蠢。”

  “他愧对天下人。”

  “他无颜见列祖列宗。”

  “但是没关系,他选择了我。”

  “孤会亲自纠正,他一切的、所有的错误。”

  话音一转,祁峟掏出骨哨,轻轻一吹,披坚执锐、身着重装铠甲的禁军来回走动的声音便窸窸窣窣地响起。

  遍布宫殿各处。

  小太后缩着身子,默默降低存在感。

  太皇太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一个接一个,被全副武装的兵士们捂住了嘴巴,强行拖了下去。

  偌大的宫殿,一时竟无人出声。

  祁峟清了清嗓子,主动打破尴尬。

  “皇祖母久居深宫,想必很是孤单寂寞吧。孙儿孝顺,特意抽调了太子府的禁军前来陪您养老。往后余生,每一个日日夜夜,这些年轻的儿郎们,都会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伺候您,守护您。”

  “不用谢我,孝顺长辈,是天经地义的事。”

  “也不用谢他们,为太皇太后服务,是他们天大的荣幸。”

  “你……”

  “你敢囚禁我!”

  太皇太后声音苍老,鼻腔震动,发出有气无力的嘶吼。

  从容优雅一辈子的女人,眼下却妆容紊乱,朱钗松垮,歪了位置。

  “皇祖母,是时候让出权力了。”

  “从宫权开始,到政权、军权……”

  “来日方长,孤有的是时间。”

  “这天下,这无上权柄,终归是孤一人的。”

  “届时,孤希望您,亲手献上权杖,以示臣服。”

  “呵呵。”

  “做梦。”

  太皇太后声音沙哑,神态却依然倨傲如初。

  祖孙二人,一脉相承的权欲熏心。

  “太后,进内室亲取凤印吧。”

  祁峟淡淡道。

  小太后还未从巨大的宫廷变故中缓过神来。

  上一秒,太皇太后还是那个站在帝国顶尖的女人,军队的经费甚至可以是她生辰的经费;大小政令皆自慈安殿出,先帝只是个盖章的傀儡;慈安殿一句话,椒房殿的皇后、未央殿的皇贵妃、重华殿的贵妃,便只能饮恨而死。

  下一秒,太皇太后亲身诠释“落地的凤凰,猪狗不如”。

  “怎么,太后还等着,孤亲自将凤印交至你手吗?”

  “不敢。”

  小太后这才从混沌错愕中回神,慌忙吩咐近身伺候的宫人去慈安殿搜宫。

  “禀太后娘娘,凤印在此。”

  祁峟一个眼神,便有禁军统领将凤印从慈安殿梳妆台中取出,敬重无比地双手奉上。

  “有劳。”

  小太后壮着胆子,无视太皇太后“你敢”的嘶吼,小心翼翼地捧过凤印,扭头对祁峟道:

  “陛下恩德,本宫心领。”

  “本宫必然,不负陛下重托。”

  祁峟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声,“客气。”

  便接着道:

  “你可一定要让老人家,好好活着。”

  生不如死的活着。

  祁峟怨毒地吞下最后一口茶,看向太皇太后的眼神,犹如沾染了巨毒的花斑蛇,血腥而残忍,犹如探查死物。

  祁峟老神在在地一挥衣袖,慢条斯理地从宽大的广袖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布,居高临下地站起身子,俯视太皇太后苍老的脸,澄澈的黑眸与沾满权欲的雾蒙蒙的眼睛刹那交锋。

  凌厉而锐气的眼倏然一笑,阴恻恻的。

  “这是父皇的传位圣旨。”

  “前朝后宫,一切事由,太子祁峟,自行决断。”

  太皇太后颤栗的喉咙已经说不出来完整的话。

  慈安殿伺候在侧的宫女太监全被祁峟换成了自己的人。

  这些人,没一个人听太皇太后杜氏的差遣。

  她们的主子,从来都只是祁峟。

  “呵。”祁峟顽劣而残忍地捡起一块瓷器碎片,饶有兴趣地来回把玩,更是恶趣味十足地走到太皇太后身前,俯下身子,审视太皇太后因为惊惧而暴起的眼珠,和完全扭曲的脸。

  “孙儿的母后,临死前,也是如此的狼狈吧。”

  “孙儿保证,您只会比她更惨。”

  少年人挺拔的身姿投下漆黑的阴影,巨大的黑暗将太皇太后瘦小的身躯完全笼罩。

  祁峟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提起碎片。

  放在老人家脆弱的脖颈上,轻轻一划,稍微带点力度,便蹭出一粒粒细小的血珠。

  强烈的恐惧和害怕,以及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让太皇太后从喉咙深处发出声声咆哮。

  怨毒的咒骂,声调模糊,听不清。

  优雅从容一辈子的老妪垂死挣扎。

  “祁峟你不得好死。”

  “哀家要废了你。”

  祁峟浑然没有挨骂的不爽与羞恼,只戏谑道:“孤竟不知,皇祖母您有废立皇帝的权力。”

  “只是孤却不能如您所愿。”

  “可惜了。”

  祁峟遗憾地摇了摇脑袋。

  小太后看祁峟的眼神早已从一开始的慈爱平和,变成了震惊与恐惧。

  “陛下您将太皇太后囚禁,不,圈养在慈安殿,那本宫住哪里呢?”

  “继续待在椒房殿吗?”

  “当然不是。”刚刚还满面春风开怀大笑的祈峟立马变了脸色。

  “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

  “椒房殿,给孤空置出来。你和皇祖母,一同居住在慈安殿。”

  小太后:……

  也不是不行,至少慈安殿,守备森严,虽然少了点自由,但是安全。

  “将宫内府库的布帛、丝绸、粮食、金银器物,一一校对,登记成册。”

  “三日后,孤要看见账本。”

  小太后:……

  就知道天下没有白捡的馅饼。

  但她人微言轻,只能轻声应下。

  她难道有说不的权力吗?

  显而易见,答案是没有的。

  太皇太后被变相软禁的消息很快扩散了出去。

  户部尚书杜泽虽然是太皇太后的亲弟弟,但是,他到底没有冒着触怒新帝龙颜的勇气,去为姐姐求情谏言。

  何况他也觉得,姐姐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没能死在儿子前面,就该有这样一场劫难,逃不掉的。

  只是囚禁,又不是赐死。

  对于权势滔天的外戚而言,没有满门抄斩,已是仁至义尽。

  小太后的母亲镇国公夫人,闻言简直雀跃的不得了,任谁闺女被赐婚给出气多进气少的病秧子冲喜,谁都会不高兴。

  眼下可算是狠狠出了口恶气。

  镇国公夫人越发觉得祁峟陛下英明神武。

  而等在雍和殿,准备接受陛下召见的通信兵更是高兴的连连喝彩。

  他们这些在战场上拼死拼活的人,早就看太皇太后不顺眼了。

  毕竟是皇帝老子娘,平日里奢侈也就算了。

  居然在打仗的时候,挪动军费,强加赋税,置办首饰华服。

  真是该死啊。

  至于天下百姓,不论是做生意的商户、种地的农户、还是打猎的猎户。

  有点见闻的,都高兴的不得了。

  不为别的,就为这个苛政暴|政的老太婆,晚年不安宁,感到由衷的高兴!

  说句大不敬的,他们甚至暗暗祈祷老太婆早日西去。

  祁峟也是这样想的。

  毕竟两场国葬一起办,省钱。

  加口棺材的事。

  轻松。

  但想着太皇太后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祁峟到底是忍了下来。

  朝廷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为了不当亡国之君,为了更好更快乐地当一名暴君。

  他可以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

  祁峟从慈安殿回到雍和殿的时候,没再委屈自己的双腿,坐的软轿。

  国丧正在进行,但祁峟半点不在乎。

  他躺在奢华瑰丽,镶金嵌玉的御制龙撵上,任由一群人抬着,舒舒服服晃悠,往来宫女太监,均是自觉退让,跪拜行礼。

  皇帝的待遇,比太子高上千倍万倍。

  皇帝的权柄,真真是九五之尊。

  祁峟的龙撵特别舒服,软乎乎滑溜溜、冰冰凉凉的丝绸铺垫缓震,平稳地像是在草地上躺着,舒服地像是坐卧在云端,优哉游哉,惬意地不得了。

  四面透风的龙撵上,还特意布置了冰块若干。

  年轻美貌的宫女候在一旁,轻轻柔柔地打着羽扇。

  洁白的鹅毛大扇,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祁峟舒服的,直接昏睡了过去。

  临睡前还不忘嘱咐袁公公,晚膳要将动物园摆上饭桌。

  虽然他是即将亡国的、贫穷的皇帝陛下。

  但是熊掌、鱼翅、鹿血、朱鹮肉……

  他还是吃得起的。

  前些日子,有人进献了若干头毛皮雪白的熊。

  据说是活在冰川上,靠捕鱼为生的动物。

  等忙完这阵子,他一定去看看。

  等这群白熊有了小崽子,尝尝鲜味也是不错的选择。

  祁峟回到雍和宫的时候,小柚子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桌的饭菜。

  海里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

  应有尽有,周全无比。

  看在美食的份上,祁峟这才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他懒散地张开双臂,任由宫女太监伺候着,褪去华丽繁琐的衮冕,换上洁白柔软的寝衣,美滋滋落座。

  巨婴似的等着小柚子将菜一一盛进小碟子里。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饭吃到一半,意识到北境而来的通信兵还在雍和殿等候。

  也不顾礼仪,就只穿着一件寝衣,披头散发的,召通信兵面圣。

  通信兵每时每刻都在等祁峟传召。

  收到圣旨,不出一刻钟头,他就到了祁峟面前。

  看着他敬爱的皇帝陛下,衣衫不整的、吃着山珍海味。

  他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士兵在边境出生入死,国君在精美的宫殿坐享美食,甚至他想,还可以左拥右抱?

  简直过分。

  “吃过了没?”

  “没有就一起吃。”

  祁峟热情招呼通信兵上座共进晚餐。

  通信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太监总管袁公公赶忙跳了出来,急忙道:“庶人怎可与天子同桌进食,简直有悖礼制,有辱斯文。”

  通信兵拳头硬了,袁忠的话成功转移了他对陛下的怒火。

  陛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比他等凡夫俗子高贵些也就罢了。

  袁忠一个太监,还敢对他吆五喝六?

  可笑!

  通信兵无视袁忠目瞪口呆惊慌失措的表情,施施然坐在祁峟对面,朗声道:“谢陛下赏赐。”

  祁峟感慨于通信兵的胆色和情商,乐乐呵呵地主动给通信兵夹菜,“见手青最是鲜甜肥美不过,但必须用热油炒熟透了才可入口。”

  “若是半生不熟的,谁吃谁死,救无可救。”

  通信兵默不作声地放下了筷子。

  祁峟只作没看见,接着道:“放心吃,送到雍和殿的饭菜若是有毒,孤死也会拼尽最后一口力气,让全宫人员陪葬。”

  通信兵:……

  陛下,似乎,好像,也许,大概,可能……

  过于残暴了些。

  怪吓人的。

  没胃口了。

  见通信兵放下筷子,祁峟还没什么意见。

  袁忠袁公公再次不乐意了。

  他捏着嗓子,拂尘甩的呼呼作响,尖声道:“陛下给你夹菜,是天大的恩赐,你一小小贱民,最好不要不识好歹。”

  “上一批不识抬举的贱民,尸骨都化成灰了。”

  “我们陛下的手段,你最好不要见识。”

  祁峟:……

  多管闲事的死太监。

  无非是廷杖了几个胆大包天的敌国细作,怎么搞得孤像是无恶不作的人间阎罗?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行了,你下去吧。”

  祁峟终于彻底厌恶了袁忠袁公公。

  但终究没有撕破脸。

  袁忠留着还有用。

  袁忠走后,祁峟又将小柚子赶了出去。

  偌大的室内,一时只剩祁峟和通信兵两人。

  被袁忠这么一搅合,祁峟也没了吃饭的兴趣。

  只百无聊赖地找通信兵聊天。

  “告诉孤你的名字。”

  被袁忠那么几次三番的吓唬,通信兵对祁峟的戒备心陡然上涨,再没了先前有啥说啥的热心,只冷淡道:“贱民恐污陛下尊耳。”

  祁峟:……

  不经逗的孩子,无趣。

  “你很怕孤?”

  “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