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吟刚要说什么, 忽然眸光一凝,没了声音。

  静竹:“怎么了?”

  秋吟阴恻恻地说:“我留在严良才紫府的悲风剑意断了。”

  远处,灵船偏离航道,比走地蛇还有走地蛇的野蛮, 在海上瞎扭, 和紧随其后的吕泰不断拉扯, 常海从襄国赶回来,靠着陆宛思给的灵器找到灵船位置,乘着白鹤飞入灵船。

  “小师妹,吕堂主追上来了!”常海亮出令牌, 快步走进屋中, 却被法阵阻隔在外,他叫了好几声无应, 不敢打扰, 只好守在门外当木头桩子,等待陆宛思传唤。

  桃夭仙人在南北开战的关键时刻, 躲在灵船不知道干什么,陈文昌倒是能替她暂作指挥, 但撑不了太久,太久修士们要以为他们的主将出事了。

  许久, 屋中灵气一滞, 常海立刻上前一步, 满溢的灵气扫开大门,荡满灵船, 激起惊涛骇浪, 陆宛思静坐法阵中心,神色淡淡, 一双非人似的眼睛看向来者,激得常海浑身战栗,他试探地问:“小师妹?”

  “常师兄。”陆宛思恢复常态,“抱歉,刚刚悟道得法,大道通天,如浮云端,身心乘空,一时没有缓过来,你刚才说什么?”

  常海:“吕堂主紧追不舍,魔头当前,宗门内也不消停,你看……”

  “没事,吕堂主不俗,地牢困不住他,大师姐也只能牵制他一时而已,以他的脾气,不可能在地牢里等死,只是的确比我想得要快些。”

  陆宛思似乎笑了一下,温温柔柔,却有些不可深究的悚然,“不过足够了,我还要谢谢他。”

  “吕堂主追来也在你的计划之内?”常海微顿,“你在带着灵船绕圈。”

  “秋吟被襄国之乱引走,这是最好的时机占领南北各处,断绝他们的后路,攻打南境,错过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次,时间紧迫。

  有魔墙在,南境的魔头不会轻易出来,因为没有必要,反而不会发生大的伤亡。

  我需要一些时间消化张继闻前辈的剑道,但按照计划,这时我应该到魔墙了。”陆宛思说,“但吕堂主追上来,就像你说的,总不能在魔头面前自家人打自家人,只能请道友们努力,为我争取时间了。”

  她轻飘飘地说:“毕竟没有我,这场战根本没有胜的可能。”

  用来联络的法器忽然响起,南境开始放魔与修士们缠斗,常海皱眉:“对手是秋吟,那么多折在南境的前车之鉴,师妹怎么能确定他们不会退缩。”

  陆宛思笑他天真:“前车之鉴都是些什么人?元婴长老,剑丹大能,就算师尊是太清山不可或缺、受人尊敬的悬月峰峰主,但对于大部分同门来说,她只是一个威风凛凛的泡影,是仰脖子才能看见的云和月,你会对云散了有什么真切的愤怒吗?

  你只会因失去遮挡,直面烈阳或暴雨而感到恐惧,但是冯大师兄不同,他不是云,他是日日夜夜与之共处的‘人’,替你们挡过剑,和你们喝过酒,息息相关,是你们命运紧贴的手足,你的手被人砍了,你会只是恐惧?你会愤怒,会想要不顾一切的报复,以牙还牙,十倍奉还。”

  陆宛思虽然在笑,却时不时露出恰当好处的难过与愤慨,好像在抛开自己的心来冷静处之,但常海却总感觉一种冰冷挥之不去,就像陆宛思并不是在悲伤,而是在为冯子迈的死感到满意。

  好像在说:“所以我才会选择他,死得不错。”

  “对了,襄国那边什么情况?”陆宛思问。

  常海强迫自己稳住木头样,滴水不漏地回答:“二皇子被无嘴杀害,仁启皇帝失踪,生死未卜,现在是太子在主持大局。”

  “那凡人皇帝应该死了,秋吟容不下他,他那儿子不成气候。”陆宛思随口说了一句,“我没问这个,襄国只是引开秋吟视线的手段,凡间而已,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我是说严良才,他怎么说?”

  “他的态度很暧昧,没答应,但也没拒绝,”常海皱起眉头,“他很忌惮秋吟,说想要他背叛魔主,师妹得拿出点本事来,否则他不会冒险得罪秋吟。”

  陆宛思不意外:“他背叛过秋吟一次,能坐到秋吟手下四护法之一的位子,他紫府里肯定有悲风剑意,秋吟想要杀他,随时都可以……不过他既然没有直接否决,说明他心动了,他还说了什么?”

  “那就说得通了,他的修为比我高,我抓不住他,但他消失之前,我用了师妹赠的剑意,空羽剑意直击他的紫府……但是没有打到。”

  旧神剑的剑意非同小可,何况剑主还是元婴巅峰,也只有同阶的秋吟和悲风剑能有来有回,陆宛思在剑意上附了隐形法阵,只要放出得当,能直奔紫府,不说能毁掉元婴,怎么也能伤着他一分半分,这是一个“下马威”——秋吟能威胁至他的紫府,她同样可以。

  陆宛思心下皱眉,心说果然是废物,但转念一想,突然眯眼问到:“一点都没打到吗?”

  常海沉默点头。

  陆宛思笑如银铃,打消了疑虑,心情不错地说:“南境多疯人,果然……严良才自碎了紫府,以此摆脱了悲风剑意,怪不得背叛过她,秋吟仍然不放手,既然已经投诚,我便收下了。”

  桃夭仙人自阵法中起身,走到灵船边,见天地广阔与不断的剑走流星,吩咐:“将灵船和吕婧柳留下,去天痕路。”

  白鹤展翅,凌空而起,载着她飘飘而去,常海紧随其后,不解:“风娘的不见仙在秋吟那里,我们也还没得到严良才的不见仙,如何进入魔墙?”

  灵船的缝隙中钻出密密麻麻的法阵,将整条灵船捆绑淹没,沿着吕泰前进的方向猛地一路撞了过去,接二连三的水暴之声震荡开。

  “严良才的心眼和秋吟一样多,不能指望他来攻破魔墙,太被动了。”

  在主动权方面,陆宛思和秋吟高度一致,不会将选择寄托在别人身上,“常师兄以为,我为什么悟张继闻的道?”

  她望着越来越近的高耸魔墙:“自然是因为……魔墙的山海剑阵,就是张继闻的道。”

  “别忘了,魔墙的守阵剑林是张继闻的万剑,这世上可不只是她秋吟会夺走别人的本事。”

  黑水之下,根根剑骨一凝,秋吟睁开眼,在陆宛思飞过的一刻,群剑离巢,如逆转而上的剑雨,猛地冲出水面,一起围向衣袖翻飞的仙人。

  陆宛思早有准备,头都不会:“拦住她!”

  四处本来在攻墙的修士们一听到命令,剑锋掉转,齐齐攻向秋吟,不管能不能拖住魔主,反正是不知死活地上了,什么剑法和灵器都往上招呼,乱码七糟地炸开在空中。

  陆宛思驾着白鹤从剑骨和人群中灵巧而过,淡漠的眼照应不出他们分毫来,直奔魔墙而去,秋吟魔火一走,扫开舞舞旋旋的众位仙人,没想到剑骨们却纷纷脱离她的掌控,一时又汇聚成龙骨,向她袭来。

  龙骨拖不住秋吟几时,陆宛思一点不敢耽搁,空羽剑如晴天圣芒,势不可挡地射进魔墙,一瞬间勾连出层层叠叠的阵文,镶嵌在山海剑阵之中旋转,一点点破开魔字的走动,满盈的灵气冲刷魔气,涟漪一般转换阵文的走向。

  陆宛思肉身内的空羽剑灵一瞬间回忆起张继闻操控剑阵时的种种,周身剑气一变,让几位没能死在秋吟手下的玄灵宗幸运儿睁大双眼,仿佛一瞬间看见了故去的万剑圣人,与少女单薄的身影重合,气通天地!

  “万剑,”陆宛思五指并拢,再猛地张开,“散——!”

  秋吟神色一变,一脚踹碎龙骨,扫开众仙,如烈火流转,却只赶上魔墙轰然坍塌,震开潮水般的魔气冲进黑水,陆宛思毫不停留,跃过群魔而走,众仙早有准备,立刻蜂拥而入,万剑再次聚拢成原本的山海剑阵,要将秋吟这个南境之主丢在南境之外。

  静竹显然听到了动静,命胀鬼和晚儿阻拦:“她另有目的。”

  “显而易见,”秋吟动用不见仙,直越剑阵,但对于同为元婴巅峰的高手,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看不见陆宛思的身影,万魔迅速流回她的体内,再从悲风流出,争先恐后地追向众仙,像黑水又上岸淹了南境,“计划有变,该拦拦,该杀杀,你不用特意避开她,但也别被她抓在手里。”

  静竹沉声:“我明白了。”

  秋吟疾驰而走,一路砍菜,陆宛思似乎算好了,时不时给她留一两个绊子,她们在错综复杂的骸峰之间穿梭,秋吟不耐烦道:“婆婆妈妈,给我滚回来受死!”

  陆宛思充耳不闻,秋吟很快认出她在奔向鳞穴,不对,她要去的地方是万魔窟!

  “南恨玉死了?你也就能骗骗他们,她跳了万魔窟是为避天化神吧?”陆宛思浅淡的话有些嘲弄,“但你清楚万魔窟,那里避不了天,你处心积虑将一切矛盾引到南境,让仙魔都以为此处是终焉之地,不过是在给南恨玉打掩护,你把她藏在了哪儿?让她好安生化神,打破天命?”

  秋吟冷声:“你的想象力倒是丰富。”

  “但你更清楚天命的执拗,这么做并不保险,所以你会在南境安置一个‘暗门’,以便你随时前往你圈好的世外之地。”

  陆宛思停在万魔窟崖头,血色的月光浇淋她惨白似的脸,她回头笑了一下,“适合做暗门的地方,南境里别无二选,我猜在万魔窟底,对吗?”

  秋吟惊得瞪大眼睛,悲风剑如影出动,万魔从窟中上涌,奋力拦住陆宛思,空羽剑走,白光大盛,在万魔中冲出净路,陆宛思直入万魔窟。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