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穴的财宝法器堆得比秋吟想象中有序, 多亏了当时她以万魔为己——万魔不会乖乖留下收拾残局、归纳物品,但有一个任性主子的倒霉下属会,虽然可能不是“乖乖”。

  秋吟看着这体面规整的芥子仓库,不那么走心地想, 希望静竹少骂了她几句。

  她拿着草药经卷, 穿梭在其中四处捣腾, 头不抬眼不看,完全将属下忘了一个彻底,静竹倒是已经习惯她见色忘义的狗样子,淡定地问:“这就是您一直留着那耗子在南境里乱窜的原因?”

  “别说的南境像垃圾场一样, 我可不想当大垃圾的头头。”秋吟被几株长得差不错的草药迷惑住, 嘶了一声,眉头纠结在一起, 像面对什么事关仙界与南境存亡的生死问题, “留他当然有用,我又不是救世主, 难道还因为我久别故宗,念及什么师兄妹情?呕, 有点恶心。”

  静竹挑眉:“那您床上那位怎么回事,不念及师兄妹情, 念及师徒情?”

  “不, ”秋吟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 深沉地说,“是爱情。”

  静竹:“……”

  他忍住拂袖而去, 看来定力有待加强, 他并没有习惯主子的狗。

  秋吟微顿,低声:“来了。”

  尤作人压着她的尾音跨进门, 泥水混着花枝缠了满身,像刚被从池塘里打捞出来,狼狈出一股泥土和鱼腥味,对着秋吟缓缓一拜,等候发落似的。

  秋吟笑了一声:“师兄这是游泳去了?哪片海这么有魅力,配您亲自下场,别是我南土前面的那片黑水吧?”

  师兄,不是尤作人。一直等着秋吟先开口的尤作人放松了一些,明确了自己应该处之的定位,立刻堆出喜笑颜开:“哪里的话,是我的福气,再说师妹的走地蛇太金贵,我都是绕着走的,自然只有乘水路了。

  不说这个,师妹日理万机,叫我来,可是有师兄能进绵薄之力的地方?”

  秋吟其实准备了不少话吓他,但实在被异父异母却长得像多胞胎的草药烦得没了心思,略过和他虚与委蛇:“那我不和师兄客气了,南恨玉跳崖了,你知道吗?”

  尤作人笑意不改,眼睛眯了眯:“传说中的万魔窟,体验怎么样?”

  “应该不错?”秋吟暂放草药,侧过头,松松散散的发顺着额边垂落,露出她恶劣幽亮的眼,“万魔啃食的滋味绝对死也铭刻,你感兴趣?”

  尤作人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笑淡下来:“师妹这是有事让我帮忙还是……挑衅我同归于尽来的?”

  场面一时紧绷起来,静竹扫了尤作人一眼,笑了笑,露出尖牙,像随时准备被放绳的恶犬。

  “你看你,一点沉不住气,这才聊几句。”

  秋吟假客气地转回身,将所有挑好的草药归拢到一起,又故意用逗弄的语气点明,“碧华仙子死了,悬月峰的大师兄。”

  尤作人未应,这回笑容彻底没了,只是静静看着秋吟。

  “我亲眼看着她死的,不对,我亲自下的手?”秋吟还嫌不够似的,“她死时候还满狼狈,和你这副样子异曲同工,没有一处好地方,该说不愧是师徒么,你要听听你师尊是怎么苟延残喘被万魔啃……嘶。”

  她侧头躲过猛然甩过的长舌剑,剑意变换如漫天锁扣,四面八方涌来,一瞬间的剑意竟然差点伤到她,她足尖一点,一把将出其不意的尤作人摔进地里,秋吟卡着他脖子,冷脸:“找死?”

  这世上除了秋吟和陆宛思两个变态在修为上较劲,其他人再算天才也不能与之并论,普通得令人欣慰,欣慰还是有正常修士的。

  金丹巅峰和元婴巅峰差了整整一个大境界,这样大的修为差距,再多的经验和手段都可能一瞬间变成催命符。尤作人清楚这个道理,于是毫不反抗,躺平任宰。

  她圆滑的大师兄此刻倒是烈性得很,秋吟体贴:“遗言?”

  “那不是对你说的。”尤作人笑得释然,好像欣然准备去死,仿佛刚才危险的一击只是走个过场,“到那边我会亲自和师尊谢罪,嘛,不过那记剑意别人还没见过,是我隐的杀招,这都杀不了你,我实在没办法了,她老人家应该不会怪罪我吧……咳啊!”

  秋吟没信他安乐死似的宣言,力道陡然加重,魔气爆发在小鳞穴之中,冲得尤作人筋脉寸寸断裂似的痛,金丹被压迫变形,即将和他的魂一齐粉碎。

  静竹嫌弃地向旁边靠了靠,生怕血溅到身上。

  死亡的前一刻,秋吟突然松手。

  “咳啊啊啊!”空气一瞬间压迫进胸腔,重新进入灵脉流转,尤作人劫后余生地不断大口呼吸,剧烈的疼痛让他分不清东南西北。

  死亡,是真正的死亡迫近,不带犹疑,没有算计,单纯送他去死,纯粹又满是恶意。

  秋吟拍了拍手:“滚蛋吧,玄灵宗的那货还等着你救呢,大英雄,你这么聪明,知道怎么说吧?”

  尤作人狼狈地爬起来,回过味来似的:“所以、咳咳,师尊没事?”

  “‘碧华仙子’死了,听不懂话?你不会以为我旧情未了,放不下要死要活吧。”秋吟对他懒洋洋地一笑,“我可是魔头啊,风流成性,喜新厌旧不是很正常么,听风道为了巴结我,新送来一个漂亮姑娘,是上任当家死后没走成的名花,牡丹呢,不管长相和性子都合我心意,照着我喜欢的样子长似的,还算有意思,叫什么来着……”

  静竹心里连着咯噔好几下,听他主子张口就来,凭空胡扯,然后他主子一脸刚想起来美人名字的人渣样:“叫‘阿玉’吧?”

  秋吟适时看向静竹,静竹麻木地点头。

  很好,他现在是风流人渣的共犯了。

  尤作人一顿,明白了秋吟的意思,暗笑了一声,看来还不到他同归于尽的时候,只是那位仙子让他报恩的时候先到了。

  于是他迅速拿出周旋在南境和北边两方扯淡的本事,很有水平地拖着血躯往外奔逃,不忘控制表情的死里逃生之感——秋吟的大师兄在装犊子方面实在是巅峰级别,游刃有余。

  等碍事的人走了,秋吟提着小炉和草药,心情不错地往回走:“叫晚儿配合好。”

  “是。”静竹一顿,“他刚才那出是故意的。”

  “因为我也是故意的。”

  尤作人知道南恨玉没事——若是南恨玉有事,秋吟不会一脸无所谓,早掀翻回战场,拿所有会喘气的泄愤了。

  万魔无心,南恨玉的二徒弟却是有的,哪怕可能只留了一片不知所谓的记忆。

  那么这一出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尤作人甫一寻思,这是秋吟的考验。

  考验他对南恨玉的这份“恩”,到底有多重,敢不敢将生死置之度外,对如今无人能敌的无量魔头出手。

  配不配成为她的一颗棋子。

  秋吟摆摆手:“心知肚明的事,但总要有个由头。”

  静竹:“那您现在?”

  秋吟暧昧地眨眨眼:“去看我的‘花’。”

  等碍事的人和魔都滚蛋了,秋吟回到洞府,魔主的血脉里都是沸腾的万魔,就喜欢菜市场此等吵闹的圣地,但秋吟本人其实更想待在安静的地方,并不是说她不喜欢热闹,只是在仇恨鲜活的常态里,她实在没心情去受染他人的喜乐。

  那就没有去热闹的必要,寂静反而让她安稳的悲。

  秋吟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平淡的,无所事事的,但又温馨的,好像能到天荒地老的静了。

  魔也有巢,何况是她这个混账的群魔之主呢?

  她蹲在案边支起火炉熬药,魔气赶着火与风往外跑,以免吵到熟睡的人,她时刻查看火候,但这样就不能守在南恨玉身边,于是就在一个屋子里她也浪费地分神化影,一个专门盯火,一个专门盯人,好像这禁术是什么炼气水平的洗尘小法术,毫无损耗,随时能用。

  就谁来盯人,她还差点自己和自己打起来。

  熬药是一个精细活,她一开始就是瞎弄一通,亏得她师尊能面不改色喝完,让她误以为自己是妙春峰没抢到的炼药小天才,得意得狐狸尾巴翘上天,后来自己尝了一口,喷得小白雀毛都湿了飞出百丈远,才顿悟天才也有局限,人无完人。

  南恨玉闭关的时候,秋吟没少往妙春殿跑,缠着百茂仙人和吕婧柳学习如何把药熬得能够下咽,不至于尝个味就成人形瀑布。

  秋吟掐着南恨玉醒的时间,稍微提前一些熬好,放在床头凉一凉,负责熬药的倒霉蛋没事干了,只好坐回主座,准备捋一捋听风城旧卷。

  她刚一翻开就一顿,和红笔批注密密麻麻的书纸面面相觑,互不相认。

  这是什么成精的鬼东西,现在的笔记已经会自己整理了吗?

  随后她认出,是南恨玉的笔记。

  影子那点不能守着南恨玉的不高兴淡了淡,一点一点看过南恨玉的字迹,就像描摹她的另一种眉眼,整个人沉浸在枯燥的记录和古字间,时不时展露些笑意。

  倒是爱操心。

  “唔。”

  听到声音,正在看卷的影子流回床边的本体,秋吟俯身,亲了一下南恨玉的侧脸:“醒了,田螺姑娘?”

  南恨玉的脸色好了不少,秋吟用法术清理好她的白衣,整理好她的碎发,她师尊如今又端庄回了天上仙,可惜天上仙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那么端庄地顺势搂上秋吟的脖颈,还有些迷糊地蹭了蹭,感受着秋吟的气息和体温,确定这不是梦境,才轻轻说:“嗯。”

  随后反应过来:“什么田螺姑娘?”

  秋吟被她难得的糊涂样子逗笑了,以抱着她的姿势扶她起来,轻靠在床边,端起药吹了吹,喂到她嘴边:“先把药喝了。”

  南恨玉闻着草药的苦涩味,微微皱了皱眉:“好苦。”

  “良药苦口,”秋吟挑眉笑,“还是要我用别的方式喂你?我嘴的确蛮甜的。”

  南恨玉被她不知羞的话弄得垂了垂眼,见秋吟真的要收回手自己喝,轻轻抓住她的手腕,慢慢凑到勺边,小口小口地抿下去。

  秋吟又想起她扎的猫咪师尊,很有既视感地喂着药:“田螺姑娘就是从我画中走出的仙子,实在看不过去我瞎写的字,于是自己上手改了,你说是谁?”

  似乎这一觉睡得南恨玉有些回旋,以前她能面不改色一口喝完整碗苦到牙根的药,可如今秋吟又是哄着又是喂着,苦涩便变得有些不可忍受了,身比松挺、骨比剑刚的剑仙大人犯了矫情病,动不动就停下,苦得她眉头都皱在一起,抿了抿唇,时而发出几声不那么乐意的轻声。

  看得秋吟笑意消不下去。

  等南恨玉做好准备,再开口时,没等到苦涩的药,秋吟低头吻住她的唇,将一颗糖顺了进来,柔软地勾着糖和她一起融化,苦涩被纠缠的甜蜜彻底盖过,秋吟才起身。

  南恨玉动了动唇,回味道:“是甜。”

  她说:“不是瞎写,你整理得很好了。”

  秋吟将空碗放到一边,不怎么在意地笑:“又是师尊的鼓励教导?”

  “以你的能力,我没有必要唬你,我的徒弟,能做到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南恨玉浅浅笑了笑,“不过你若想听我哄你,可以,或者说,我很乐意。”

  秋吟闻言挑眉,笑说:“我可不想被师尊当成小孩子。”

  她欺身靠近,意味深长地说:“需要我证明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