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吟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张长老带着一群人迎进来,她很快收敛好情绪,迅速和张长老交代一声:“发飞书,我先回内门禀报, 你们随后来。”

  她示意:“师妹, 走。”

  秋吟这个做徒弟的装起师姐倒是适应, 不如说她适应任何一种身份,当前辈就颐指气使,当后辈就仗小偷懒,平辈中也能找任何机会耍赖躺平——她比操纵剑术更有天赋的是操纵脸皮。

  南恨玉还没从羞耻的那声“师姐”中缓过来, 但魔道入侵太清宗非同小可, 她如常走向秋吟,秋吟自然地牵过南恨玉, 对有些慌乱的外门众人一点头, 御剑而走。

  秋吟神色如常,反而显得南恨玉这个师尊矫情, 南恨玉压下不自在,沉声问:“你怎么看?”

  “严良才元婴修为, 还是真正的百里耳,用不见仙能通法阵还算合理。”秋吟说, “假设他没死, 苟延残喘在南境入魔, 也不至于这么快回来,还绑个不知所谓的外门弟子, 爬出南境都要一天, 除非他在外门留个咫尺符。”

  南恨玉听出秋吟的未尽之意,与她所想不谋而合:“内应。”

  秋吟带着深意:“严良才在内外门人缘都很好。”

  南恨玉颔首:“谁都可能是他的内应。但也许是别的魔所为, 根源是被绑走的那个姑娘,你认识?”

  师尊不知道任务详情,秋吟便没详细说,“和陈文昌陆宛思下凡那次的任务目标,被魔附身昏迷的那个平阳公主,反正说了您也不认识。”

  南恨玉不仅认识,而且秋吟一直以为的平阳公主就是她。

  她有些意外于真正的平阳公主会进入外门,秋吟还像早就知道,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何时还来过外门,我以为你只认识内门的弟子。”

  秋吟经常向南恨玉汇报行程,为给师尊解闷,自然而然惯了,便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根本没有意识到南恨玉以前从不管她的交际,也从不过问她的私事。

  这个对师尊没什么可隐瞒,秋吟没当回事:“我也不想和她有牵扯……我算是替她挡过剑,不过她将我错认成陆宛思了。”

  秋吟这话说得轻巧,南恨玉却眼神一动,很快明白其中关键,她与宗内峰主长老交集不多,唯二就是师兄庞广和医仙百茂仙人,因此不闻窗外事的两耳听过些百茂仙人和襄国皇室的往事,便是那副仙人画。

  越接近天越能看清天,知道命运的无常,南恨玉见过诸多颠沛的一生,如见过眼浮云,包括她自己,但一回忆起秋吟当时撑在她身上、痛苦却不让剑进分毫的执拗,最后换来的却被他人顶替了功劳,南恨玉心里就不太舒服。

  她问:“生死大恩,她如何记错的?”

  语气平淡,但这话本身就带了埋怨的意思,秋吟还记得当初自己也是气得夜睡望北长亭一宿,吹尽冷风降火气,压着陆宛思打完才舒坦,如今却能“大度”反过来安慰她师尊:“因为她傻呗。”

  她似乎说悄悄话上了瘾,指了指天,笑得有些肆意:“也可能是它傻。”

  灼兰被魔道绑走的事情非常严重,多亏了“稳重”的张长老大嗓门哭到长华殿,这事捅到了各峰主面前,事一大,就不是秋吟一个小辈能独自决定的了。

  “我以为我的态度足够明确,要么我自己挑人去查,要么你们自己查。”

  秋吟散漫地仰躺在庞广对面的椅子上,这张椅子接待的上一位还是广云峰一身肌肉的峰主,都比秋吟坐得板正。

  秋吟大概看出庞广的意思,指了指庞广四分五裂的棋桌,缝里还夹着许多不幸陷落的棋子:“起码我不会说一句话拍一下桌子,恨不得现在飞身去炸魔窟,还是广云峰主更目无法纪。”

  “堂堂第一大宗,峰主和亲传弟子一个个比烂。”庞广再心思深,遇上这些奇葩也够考验心态,“我堂堂第一大宗的掌门,命令下不去,还得求你们是吧?”

  秋吟慢悠悠:“您急了?您也没求我,不如您试试,说不定我一个想不开就同意了。”

  庞广一口气憋得上不去下不来,保持住掌门的仪态:“行,叫碧华来,我和她谈。”

  “男人都这么善变吗?”秋吟问,“当初是您说不要轻易打扰我师尊,怎么现在三天两头告状。”

  她评价:“没劲。”

  秋吟点了点桌面,陷入缝隙的棋子浮起,被解救出深渊,一个个蹦回棋面:“广云峰主是去不了,此次灼兰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要第一宗的峰主亲往,难免显得小题大做,这事你我明白,背后还有严良才这根搅屎棍的因素,既有能力又不会让他人多想,吕堂主最合适。”

  “吕师兄的确常年下南境,但……”

  黑白棋子突然波浪似的跳起舞,像厨房伙计颠勺,哗啦哗啦打断了庞广的话,秋吟提起毫不相干的事:“秘境已经结束,太清宗提前退场仍是前列,为了吸引新的小崽子,马上到宗门选拔了吧?”

  庞广不知道秋吟提宗门选拔干什么,还是顺着埋怨两句:“你还好意思说,你进宗门的时日虽短,但已是金丹,放眼五峰,你看看哪个亲传弟子不做领教,就你们悬月峰特。”

  “行啊。”秋吟难得见老狐狸发懵,舔了舔牙尖,“今年我留下来招人。都说我难教,我倒想看看当师父有多难。”

  庞广以为自己幻听:“不提是不是我岁数大了耳朵不好使,你当师父,你是想让悬月一脉彻底绝后吗?”

  “这话,还能有人比我难教?而且我又不一定包教会,领进门自己悟呗,我和我那便宜师兄不都这样,多挨几次毒打就好了。”秋吟想得很好很简单,“而且我有要求,有事我这半个师父不一定管,但一定不准打扰他们师祖,否则他们就能体会到,领教是全宗最熟训诫堂的人是种什么感受。”

  “还没收徒弟就开始威胁了。”庞广头疼地揉揉头,最后问一遍,“真不去?”

  秋吟笑眯眯道:“宗门不会让一个小辈自作主张去查南境的魔。”

  她不再等庞广说什么,起身告辞。

  等她转身走了,一直跳动不停的棋子才停下,全都散在棋盘,恢复成庞广下到一半的残局。

  庞广仔细观瞧,复制得完美,但唯独少了一颗关键的棋子,他怎么也没找到失踪的棋子,站起身,终于在裂缝中找到最后一颗,合上棋面的局势,正好破了棋局。

  暗处陈仓。那死丫头是这个意思。

  宗门不会明面上派个小弟子查如此大的事,但庞广可以暗派她秘密前往南境调查。

  还挺精。庞广满意了,飞书让广云峰主赔个新桌子,继续将就着下棋了。

  “回来了?”南恨玉今日难得既没有看书,也没有喝茶,手指摆弄着秋吟扎的蝴蝶和小猫,不知在想些什么。

  “嗯。”秋吟一下子跳上高台,脸滚着把争宠的两个小玩意挤走,眼睛对着南恨玉眨呀眨,“师尊,我有事和你说。”

  “正好,我也有事和你说。”

  秋吟“哦”了一声,乖乖道:“那师尊先说。”

  南恨玉:“你准备启程南境了?”

  “对,悲风剑,灼兰,勉强再算个严良才。”还有她自己,秋吟心里默默加上,“一切都指向南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而且以我的修为,也是时候去南境闯一闯了。”

  秋吟说得头头是道,自以为能稍微展露她成熟的一面,得到南恨玉的认可,但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回音,每次见师尊自然出现的喜悦才静了一下,师尊的眼神又变成有些黑沉沉的深邃,让秋吟不禁忐忑:“怎么了,您不想我去吗?”

  “没有。”南恨玉摸了摸秋吟的头,动作很慢,轻却不容挣脱,像在描摹她每根发丝的走向,从而将她整个人牢牢掌握在手心,“出去闯闯也好,我会飞书给你师兄,他常年在南境,比太清宗都熟,只是这次为师不能陪你一起了。”

  秋吟一愣,一把抓住南恨玉的手:“为什么?”

  冲动地问出口,秋吟才意识到,她这剑仙师尊沉醉跨境成神、不问世事是常态,陪她几次远走“小打小闹”才是奇怪,而她已经理所当然。

  南境,魔窟,元婴布后的手段,潜在的魔头对手,入魔的危机。

  秋吟很难说毫无恐惧,但也敢去一探究竟,从中周旋,她甚至不无调侃地想,大不了放炮炸了魔窟,搅乱浑水,谁都别想好。

  可一想到师尊不在身边,她举旗的胆子都散了一半。

  出息。秋吟不禁骂自己。

  “闭关。最近有些道上的感悟,因循着叩问天门,希望能听见天外之天的回音。”南恨玉说,“等你走,我会封住悬月殿,直到我出关为止不会再见任何人,正好悬月峰也没有其他峰的琐事,和作人接应上后,有事便问你师兄。”

  不会再见任何人。被喜欢的人打入大流概括成一个“任何”,很难不让人难受。

  “这不巧了。”秋吟却整理好心绪,“我刚想和您说,宗门选拔在即,我想往悬月峰添点人,省得满山都是四条腿的,没几个活人,您意下如何?”

  “你想做领教。”南恨玉微顿才反应过来,以徒弟的身份和修为早就能当别人的师父,秋吟早不是被她压着打、哭个不停的小豆丁,“也好,你师兄懒得在山里教小孩,我便把这件事忘了。我闭关,悬月峰的事你做主便可……但你不是要去南境,赶不上宗门选拔吧。”

  秋吟神神秘秘地笑了:“所以这不需要您了吗,那个分神识化影的术,您教给我呗?”

  南恨玉想都没想:“不行。那是元婴才能掌握的法术,我与你说过分神识之类术法的弊端,你才金丹,本分学你的剑,还不够我教的吗?”

  “可今年当不成领教,我又要等好几年才能等到下一次宗门选拔,而且我可是您的徒弟,肯定能学会。”

  秋吟用毛茸茸的脑袋顶了顶南恨玉的掌心,抿着嘴委屈巴巴地看着南恨玉,“我不管我要学,您都不陪我去南境,您不爱我了。”

  纯属无理取闹,但偏偏南恨玉拿秋吟没办法,反而真生出些愧疚,她本来也不放心秋吟孤身前往。

  南恨玉觉得就是一只红毛狐狸在撒泼打滚,赖在她身上撒娇,委屈的表象下都是门道,她全看清了,还是要栽在里面。

  “可以。”南恨玉刚说两个字,秋吟就愉快地眯起眼睛,更像得逞的狐狸,南恨玉屈指敲她脑门,灭灭她的嚣张气焰,“但有条件,你要分出一丝神识留在我身边。”

  “师尊这么想我的?”秋吟弯着眼睛,“好啊,怎么留,分到蝴蝶或者猫猫里?还是剑或书之类的。”

  “草扎即可,只是个载体,蝴蝶和猫沾染过你的灵力,但也沾过我的,不太适合。”南恨玉说,“你再扎一个吧。”

  “好。”秋吟问,“师尊想要什么。”

  南恨玉顿了一下:“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