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耳熟, 秋吟还没琢磨,南恨玉便说:“不是答应小姑娘去外门吗,上次采的花还在悬月殿,也没见你送去。”

  “过几天带她去。那破花开了吗?要是成了我再挖点土种。”

  提起秋吟撒手不管的冥蓝昙, 南恨玉有些欲言又止:“你回去自己看吧。”

  除了秋吟自己, 很少有能让她师尊无语的, 该说不愧是她养的花吗?秋吟来了点兴致:“行啊,现在回去?”

  “伤好未愈,好好在药谷养伤,我就是来看看。”

  “回悬月殿不也一样, 上次就是。再说我自从金丹以来, 一直伤残着就没好全吧,总不能住在妙春峰。”秋吟不太乐意, “早知道晕倒之前, 我就该嘱咐常师兄把我扔在悬月殿门口。”

  她抬了抬胳膊,又跑了几步, 完美地转个圈圈:“看我,师尊, 毫发无损,健步如飞。”

  南恨玉戳了戳她的腰, 秋吟嗷地一声叫唤, 吓跑了泉边停息的仙鸟, 南恨玉问:“毫发无损,所以你受的内伤?”

  “有损有损。”秋吟不装了, 捂住腰埋怨, “师尊你也太狠了。”

  “是你嘴硬。”混账徒弟疼得撕心裂肺,南恨玉估计她多半夸大了, 但见秋吟一直嚎又被她吵得心烦,不忍心道,“行了,和悲风一个德行,继续放你在妙春峰,我怕百茂仙人与我‘结怨’。”

  “那也是悲风像我,辈分不能乱。”秋吟迫不及待,“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回去吧师尊。”

  “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

  悲风剑随着秋吟的心意飞来,秋吟随手别在腰间,揽着南恨玉迫不及待离开:“没有,都在芥子里收着呢,我来的时候就溜光净,舞衣仅剩的布料也被抓烂了。

  您是不知道,那些狰长得一顿十个人的凶相,结果打架全靠挠人的,什么玩意。”

  秋吟路上聊了些有的没的,南恨玉都好脾气地一一回答,但怕徒弟养伤期间强动脑打上死结,南恨玉点她:“有话直说。”

  秋吟面色如常:“我不一直说着呢吗,我还没讲完,师尊,珠青峰南崖的那些花……”

  “无事为师便走了。”南恨玉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盯着秋吟,秋吟很快败下阵来,别扭片刻,坦白,“师尊来了就看我一个人吗?”

  这话说完,秋吟自己又觉得过于直白,画蛇添足地解释:“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都是您的徒弟,看谁都行,看陆、小师妹也合理,我就是怕您累着,作为徒弟的不得替你分担吗?”

  “她还未醒,我看有什么用,剑修又不懂丹药之道。”

  南恨玉说得有理有据,秋吟却不太满意,敷衍地嗯了几声,南恨玉反客为主,“你一身伤帮我分担什么,去照看你师妹?”

  秋吟超大声:“我也不懂医我照看个什么,这不给妙春峰的仙医们添乱吗?您也不怕我一个不小心给她看死。”

  “别整天满嘴死不死的,说些不吉利的话。”

  “那不问您这个。”秋吟往前蹦了几步,因为从风沙中被吐出滚了好几圈,腿别着受了伤,她醒来之后一直蹦蹦哒哒地走,不怎么利索,南恨玉看她狼狈,只好停在原地,看徒弟跑到前面去作。

  秋吟艰难地坐在开花的磐石上,摆了个自认很有故事的姿势,深沉地开口:“您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南恨玉问,“这个点了,今天吃药了吗?”

  “不是,我没病!”秋吟秒破功,“也不是,我的确有病,哎呀这不是重点,关于在魔域我……您就没什么要问的?”

  南恨玉似乎认真地想了想,沉默中秋吟越发忐忑,以为该来的终于来了,结果南恨玉问:“你记得你临出发前,关于悲风剑,我问过你什么?”

  秋吟一愣:“‘你信我吗?’”

  “我信。”南恨玉轻声回答,“现在我们扯平了。”

  秋吟缓了好一会儿,才错开目光:“嗯、嗯。”

  妙春峰如其名,花开常在,春意仍新,粉淡花藤绕成山谷,嫩黄迎春,就像四季在最温柔的时节定格,永远能感到诉说爱语的风。

  秋吟走得格外放松,不像个刚经历过魔域生死的年轻愣头青,南恨玉捻了捻路边的花:“很喜欢这些?”

  秋吟循声看向南恨玉手中的花:“还好吧,挺好看的,和悬月峰顶差不多。

  我第一次来妙春峰时还以为它有四季轮回呢,其实只是符合当时的季节,让我误以为它花开有落。”

  南恨玉笑:“悬月峰顶可没这些,从我登上悬月殿时就没见过不是白色的天。”

  “妙春峰也没有扫落叶的红,和悬月峰一个道理,只是一个停在春天,一个停在冬天,所有冻结的季节不都是一副定好的画,只是妙春峰的画色彩更多些,有了‘生机’的假象。”秋吟说得有些冷淡,像没睡醒,“要我说,非要天地停留在一景,难道不是仙人自命不凡的偏执吗?”

  南恨玉轻轻抚摸嫩软的花瓣:“你不喜欢这些花?我看你放松得像要随地睡着,以为你很喜欢它们。”

  秋吟还是懒懒散散地睁不开眼,说梦话似的:“不是因为花,是因为你。”

  南恨玉微愣,松开抚摸花瓣的手,也对花草失去兴趣般,她主动拉过徒弟,以免秋吟瞎晃摔倒:“要睡回去睡。”

  泡完药澡,又吃了那么多仙果,秋吟的困意上来便下不去了,干脆靠在她师尊身上,撒娇似的说:“那师尊带我回去。”

  南恨玉松竹般挺拔的腰杆都被秋吟没礼貌的头发骚扰地倾了倾,徒弟叫不醒,她总想着对玩纵的秋吟更严厉些,但徒弟这伤就没断过,气是真气,心软是真的软,她只好拿出不尘,准备御剑载着徒弟回悬月殿休息。

  “那个,见过碧华仙子。”即便见过南恨玉许多次,妙春峰的大师姐仍然有些拘谨,她自知来得不是时候。

  南恨玉:“怎么了?”

  吕婧柳犹豫,还是说出口:“掌门听说秋吟醒了,让她过去,有事与她说。”

  大概大师姐也觉得掌门没有人情味,说得颇为不情不愿。

  南恨玉皱眉,刚想替徒弟推掉,秋吟便从南恨玉的肩膀后微微抬头,眼神清明:“我一病患,他不来慰问,还让我拖着病躯见他,我师尊这么冷淡的人都亲自来,他是缺胳膊还是少腿……”

  吕婧柳和秋吟关系好,温柔的大师姐被带得活泼不少,百茂仙人还嘱咐她们女孩子家家没事一起出去玩,在秋吟不知天高地厚的熏陶下,吕婧柳自认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但现在听秋吟骂掌门张口就来,还是听得心里七上八下。

  南恨玉知道秋吟这张嘴,外人面前还是给师兄留点面子:“行了,吕姑娘,去告诉师兄,秋吟还病着,等她养养再说。”

  吕婧柳本就偏向秋吟和碧华仙子,听尊敬的仙子开口,立刻有了着落,乐呵地准备回去复命:“好,我去回禀掌门。”

  “等等,我去。”秋吟拉着脸,勉强道,“掌门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我迁就他岁数大,走吧。”

  南恨玉低声问她:“不困了?”

  “困,所以他要是给我讲大道理,我倒他长华殿就睡,免费给他当新的太清宗门面。师尊您先回悬月殿等我。”秋吟不舍地从南恨玉身上起来,像午睡的猫被迫离开捂热的窝,跟着吕婧柳御剑离开,临走前瞎嘀咕,“老狐狸,要是敢折腾我,我今晚连夜跳槽玄灵宗。”

  随风不过仙人耳,南恨玉皱起眉。

  长华殿今日扫地领头是个新人,忘关大殿的门,阴差阳错避免了秋吟踹门而入,秋吟跨进殿门,有些遗憾地打量一下长华殿的大门,自觉自己的气势没出来。

  于是秋吟逛集市似的喊:“掌门,我拖着伤病千里迢迢来听你训人了,不在吗,不在我走了。”

  “这儿呢。”庞广坐高台,自己与自己下棋,秋吟懒得仰头看他,直接翻上高台,凑近看棋面,真诚道:“你是真闲。”

  除了在外人面前客气着训几句自己徒弟,以表谦虚,庞广对小辈向来没那么多规矩,他眼睛不离开棋局,像是下到最精彩的部分:“来一把?”

  “你看我像是会有此等爱好的人吗。”秋吟坐在庞广对面,被满盘黑黑白白绕得眼花,“看着就头疼,这玩意真有意思吗,还是到你们这个位置都爱自闭起来自己玩,陶冶情操?”

  “这么好奇就来陪我下一把。”庞广一哂,落下一子,“而且你这话可是把碧华也算进去了,不怕我和她告状?”

  “您多大了和我计较,光长岁数不长度量?我师尊才没您这么小心眼呢。”秋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不会就是不会,我脸还没消肿,不像充胖子。

  而且这种博弈类的游戏,不赌钱一点意思没有,赌了我又赢不过你,没劲。”

  “你也就听她话吧。”庞广遗憾作罢,倒真不和秋吟计较,“也好,碧华看着你,我也能放心。”

  秋吟搓搓胳膊,直言不讳:“好恶心,我又不是你徒弟,不用关心我,有那工夫你管管陈文昌吧,我看他一天比您还闲,欠练。”

  她作势要走:“您要只是来感叹这的,那我们师徒和谐美满,我可以走了吗?”

  庞广算是熟悉秋吟油盐不进的德行:“行行,不和我说说魔域到底怎么回事?”

  “该说的都说了,你们问不嫌烦,我说得都嫌烦,腿还没好,嘴皮子先磨破了,事只有一件,你们还能问出什么新花样不成?”

  庞广慢悠悠地问:“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呢。”

  “真不愧是陈文昌的师父,一脉相承。”秋吟不慌,好整以暇地问,“向掌门请教。”

  庞广叹息地自己落败给自己,扔出烂在手里的棋子,这才看向秋吟:“经过我已经听子迈他们说了,很清楚了,问你些别的,比如除开凶兽你们遇到的那个敌人,还有宛思的剑。”

  “严良才那小子站在您面前比赛,您都没看出来端倪,我上哪看?”秋吟笑了,“他可有元婴,加上魔域的魔气,剑很难不碎吧。而且陆宛思的命悬在魔域,我不管她,去给她的剑收尸?那剑都成骨灰了,我直接给她们一起收了多好。”

  她正了正坐姿,把玩起庞广的棋子,有些玩味地问:“其实我也想问,小师妹的剑不过是从剑林里挑出来的剑,没有瞧不起剑林的意思,但您有些小题大做了,碎了再从剑林挑一把便是,您这态度,我还以为她是从剑阁请的旧神剑呢。”

  “你瞧瞧你,说几句便自己不乐意了。”庞广无奈,“你师妹那把剑,在剑林里算佼佼,再挑可不一定挑得到,而且换本命剑本就是件耗心神的事,得和剑重新打磨。”

  “那您让我换悲风剑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耗我心神?”

  庞广摆手:“她的事和你能一样吗?我说不过你,我看这太清宗除了碧华就没人能收得了你,这样,这边有个不小的任务,你出去散散心,省得留下来给你师尊添堵。”

  “扯淡,我师尊爱我爱得不得了。”秋吟不可能白打工,“压榨病患。说吧,只要答应我来安排人手,并且薅你胡子,我就去。”

  庞广竟然真的仔细考虑一下:“人手的事好商量,但胡子我养几百年了,给你薅太亏,那我得再塞一个人。”

  “你这算盘倒是打得不错——”

  听到声音,庞广和秋吟收住越来越离谱的互相叫价,一齐看向殿门,白衣仙子不知何时而至,旁若无人地走进门,在他们二人的目光下一步步登上台阶,走在两人对面。

  南恨玉这才抬眼看他们:“我没事,你们继续。”

  秋吟乖乖坐好,瞬间收起讨价还价的神通,庞广慢了一步,只好硬着头皮客套:“师妹怎么来了?”

  南恨玉神色淡淡,给他们一个很有压力的眼神:“旁听。”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