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宫中生活久了,总信一句话,从来没有多少真正的巧合,尤其是这一连串的巧合巧成这样,先是凑巧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了,然后是凑巧撞到那个送水的小姑娘,多应该庆幸他们送的水是温热的,否则,真不知道那位薛姑娘会不会舍得一身好皮肉,真弄个烫伤来赖上自己。

  而之后的巧合更可疑了,现在的天气还不算多么暖和,沐浴时候,热腾腾的气也就格外显眼,那位薛姑娘要怎样才能当做看不到,直接走入冒着蒸汽的屋子,然后宽衣解带,好像正常一样地换衣服?

  还有,再没见过大家姑娘换衣服不用人伺候的,她何至于要连贴身丫鬟都不留?

  最后的最后,既然要跳湖,动作快些就是了,他保证不救,然而那位,碰到自己的贴身丫鬟还要哭诉两句,言语含糊不清,完了弄了一个声势浩大,死也死不成了。

  “皇兄,现在没外人了,你还装什么啊?”水昇勾着水欣的肩膀,深深地嗅了一下他发上的气息,那种清新的味道很是舒爽,“若不是早就瞧上人家姑娘好看,以皇兄的武功,何至于让人进了屋子,怕是有好几种方法都能赶了那人出去,哪还会闹成现在这样?我这样做也是为了皇兄的名声着想,那薛家不过一介商贾,他们家的女儿能够进来便是三生有幸了,定不会有什么话说,若不然,为了一个女子,丢了皇兄的好名声,至于么?”

  “为了名声,我就要委屈自己?”水欣不满地推开水昇,都多大的人了,还当自己小孩儿似的,黏糊什么?!

  水昇嬉皮笑脸地嘿嘿两声:“怎么是委屈呢?有个美人暖床的滋味也是不错,莫不是皇兄不好这一口的?”

  看着水昇的表情愈发往猥琐上走,水欣看不下去地推开了他的脸,呵斥:“胡说什么?”他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有断背的爱好,如同在其位谋其事一样,水欣认为男子喜爱女子才是对的,跟什么心理性别无关。

  当然,当了这么多世的男子,他的心理性别也不好说成是女子了,或许有一般男子没有的细腻心思,但却不会如女子一般局限于找个好男人嫁了,以后相夫教子。

  “哎呀,那又不是什么不好的爱好,我虽然不太喜欢,但看忠顺的样子,也未必是无趣的,皇兄不如试试,说不定也喜欢呢?”水昇说着独自笑起来,笑声有些渗人。

  “未必无趣吗?”

  “自然,要不然,忠顺怎么那么喜爱,我也试过,倒也有些滋味儿,就是麻烦些,若是肆意伤人,又无趣了,血淋淋的我也不喜欢……”长篇大论了一番玩儿后感,水昇突然觉得不对,看了看身旁幸灾乐祸的水欣,再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背后。

  几乎扭成180°的脖子在猛然转回来的时候发出了“咔嚓”的声响,求助一样看向身边泰然自若嘴角含笑的水欣,双手猛然抓住他的胳膊:“皇兄,我没看错吧,上皇怎么会站在我身后?我可没有想过他,不会做这样的噩梦吧!啊,不对,还是白天呐,怎么会做梦?”

  “噩梦?”

  “是……啊……不是……”一向自诩反应迅速,机变过人的水昇这会儿就好像没了油的机器,发出陈旧而断续的声音,再回头看了一眼之后,蹭得一下跳起来,匆匆行礼过,听都不敢听,飞也似地窜了出去,人都跑出十几步了,风中才传来他的话:“父皇,我还有事,先走了!”

  “二十这是怎么回事?朕看他的书读得还不够!”暗自定下回去之后给瑞诚帝施压的上皇目光转到水欣身上,声音也柔了,“十九也长大了啊!”

  不太喜欢听到这种好似惆怅,几乎是换个说法在感慨自己老了的说辞,水欣微微皱眉,随即又翘起嘴角,说:“父皇一来,就把二十给吓走了呐,他当父皇是老虎么,总是一副见了天敌的模样。”

  “什么天敌?他分明是怕被捉去学习。”上皇随意说了一句,“他那不成器的样子,都是你母妃惯出来的。”

  关心则乱,又有心虚,加之水欣今儿有些状态不对,一时失了分寸,竟把这句话当了真,忙解释道:“母妃也是为他好的,只不过用错了方法,……”还想要再说什么,看到上皇脸色不对,忙止了音,随手倒了一盏茶,送到上皇手里,“父皇且喝杯茶,润润嗓子,今儿天气挺干燥的。”

  明显不喜欢水欣为别人辩解的上皇在接了茶之后又渐渐和悦了神色,眉心聚拢的川字也似被那茶水的温热给烫平了,妥帖舒展,只想到听来的消息,眼中又有了深沉的恼色,开口便道:“那薛家姑娘不是个好的,心机太深,朕自会为你找一个好的,你且不要心急。”

  水欣无奈地笑了笑:“父皇想什么呢?我对那薛姑娘可没什么意思,若不是今儿有些不舒坦,定不会随便让她施计若此。”

  的确是因为那会儿太过沉湎于往日回忆,这才让人近身也没察觉,房间中发生的其实还有一些事,只不过到底不好说,他既然不想负责,也不愿意为此坏了别人姑娘的声誉,那个薛宝钗到底还是十二金钗之一呐,也算是出于无奈的谋算,他倒不必赶尽杀绝,反正她必然算不成的。

  对这句话还算满意的上皇撂下此事不提,水欣自然也不愿意总是提这种事,父子之间谈论女人什么的,太不合时宜了吧!

  “父皇还没来过我这园子呐,且看看可还有何处不妥当?我也没有好好逛过,咱们一起看看吧!”水欣懒得束发,用布带随意绑了发辫,半干的几缕发丝在耳边轻扬,回首轻笑之际,竟有了些出尘之意。

  “……也好。”眼神似有瞬间的闪烁,然而站起身,发现自己身量不过跟儿子持平,而那只倍显衰老的手和那青葱也似的玉手对比更是鲜明,他已经不再是壮年时候,更加没有了青年的雄伟,老了便是老了,自来白发气自衰。

  尾音似有叹息声,一路默默许久,不明所以的水欣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说到口干舌燥了,才重新见到上皇露出笑脸来,他的心头也为之一松,笑容愈发自然洒脱了些。

  这一日,上皇与水欣把臂同游,而同一日的下午,薛宝钗就被一顶小轿送到了北静王府,也是这一日的下午,清漪园中无辜“失踪”了不少人,有人悄悄说那些贪财的都自食恶果,更有人偷偷笑,活该那眼皮子浅的为了几角碎银子忘了谁是主子。

  VIP最新章节 77既为汝父

  自那日同游清漪园回去之后,水欣又是好久不曾出去,上皇不知从哪里弄了不少事情来让他做,跟朝政没什么关系,而是听说他于医学有些钻研,便令太医院全力助他修订医书,这可是个大工程。

  从神农尝百草到青囊经本草纲目,从医圣医仙之作到私家独门秘方,从古至今从简到繁的各种医书把太医院的半壁江山都占去了,虽有小太监每日看守,又放艾草又熏烟的,但书页残破的还是不少,被虫子蛀了的也多,便是整理都要费好一阵儿工夫,更不用说一一阅读再逐一验证真伪,重新修订了。

  这种整理的活儿自然是轮不到皇子来纡尊降贵的,早有人做好了,轮到水欣的也不会是把那些对的错的都读上一遍再说其他,而是太医院把精挑细选之后剩下的一些疑难的古今存疑一病多异的交给他,由他做出判断,或者由他决定用死囚试药,然后记录正确的之类。

  太医院这般做,也是为了上皇面子好看,一如皇子编书不会亲自动手,多半都是让幕僚清客帮忙做了,而皇子在最前头署名,占个大功劳的意思。

  因为不涉及朝政,皇帝对此也是乐见其成,整理不整理都不是什么要紧,便是整理好了这东西,十九也只能在医术上有个赞誉,旁的还是不成的,他自然也不会多重视,顺着上皇的意思吩咐了一声,自有乐意讨好媚上的,主动帮衬着,倒也不怕为了名声功劳弄出什么错来。

  水欣没办法交代自己为何武功极好的事情,在这个低武的世界,点穴什么的自然是很了不得的工夫,即便那原理大家都知道,但能够做到这一点,却是非要有内力辅助不可的,若不然,也只能如大夫那样用银针刺激作用。

  乐得上皇并不追问武功如何的话,虽然早就编好了应付人追问的谎话,但是对这个疼爱自己这么久的父皇,他真的不愿意欺骗他,能够对自己这样信赖,这份信赖,真的很难得。

  接下了这个差事,水欣也想好好去做,甚至觉得他这么做已经有些晚了。以前他总想着成为皇帝之后如何如何,如何为百姓服务,如何让国家进步,然而每次总是死在皇子位上,这一次,同样是皇子,但上皇的吩咐却让他有了一种思路豁然开朗的感觉,既然总是要为百姓服务,要让自己的国家强大富饶,为何不能先从小事做起,从简单的做起,洒下一颗种子,让有思想的人去自由发展呢?

  这样一想通,再反过来去看以前的种种,果然是迷障了!

  醒悟到这一点,也不用人怎么催促,自己便自觉去做,他的医术学自黄药师,那位可算是传说中的神人了,又经过了多世的磨练,咳咳,虽然没怎么治病救人吧,但那些理论还是纯熟的,最熟的还是各种药理,为了防毒嘛!

  水欣有一点好,便是决定做什么就不会理会其他的,于做人来说,这种叫做一心一意,然而一心一意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上皇却又心疼了。

  “太医院那些人都是做什么的?怎么事情都落到你一个的头上,且不要这么忙,注意身体才是要紧!”上皇拉着水欣的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才两三个月,竟都瘦到骨头凸出来了,再看那脸色,倒还好,一双眼中神采奕奕,那几乎要飞扬而出的精神头倒是喜人,却又让人有些心酸。

  两三个月间,虽是日日请安,但也日日早出晚归,自己惦念得跟什么似的,想要拉着他说说话都不可得,往往一笑起来正要说什么,这人便告辞离去了,也是太熟,等不得自己应声便告诉一声就跑了,等到再见,他又是困倦样子,自己不忍他强打精神说话,放了他去睡,第二日,便又如前一日一样,竟是好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自己这边儿惦念着他吃穿住行,惦念着太医院那边儿有没有不服管教,甚至想着怎么帮他收拾那帮人,而他这个小没良心的,竟然乐在其中,甚至把自己忘到了脑后。

  见得曾经威仪霸气冷峻严厉的父皇如一个寻常老父一般对自己百般关切,殷切询问,水欣的心头一暖,笑容愈发明朗了起来,“父皇放心好了,他们也是一起做的,只不过我乐意做这些,不想闲着罢了。至于身体,倒是父皇的身体最近如何?”

  说着手腕一转,自然为上皇切起脉来,这样的举动若是放到别人身上,那是极为犯忌讳的,然而这位是上皇最疼爱的儿子,李胜也只在一旁笑着看,他的年龄也大了,眼神儿总有些不好,有时候看人有着重影,尤其是这会儿,阳光从窗子斜射进来,照在十九殿下的身上,愈发让人看不清楚那人了,只觉得一室昏暗,那就是唯一的光。

  揉了揉眼睛,看着那个在光芒旁边满眼欣悦的上皇,李胜又是一阵好笑,这位上皇,一生也不见对谁人好过,倒是临了临了,把这一生积攒的情都给了儿子,如父如兄,如朋如友,宠着爱着,真是怎么都不够的。

  想到以前这两位曾经玩儿过的“角色扮演”游戏,李胜又是好笑,还真别说,十九皇子真是扮什么都像的,便连宠妃的刁蛮霸道谄媚争宠都能扮得惟妙惟肖,只可惜上皇发话说不许他扮那些移了性情,以后便再难看到了,当然,那之后因为有类似情节而遭到冷遇的“宠妃们”,活该倒霉吧!

  只觉得有趣好笑的李胜完全不知道,那惟妙惟肖不过是水欣仗着父皇的疼宠而暗自显露出来的某些“真实”,谁让那些妃子们太不乖了呢?上皇都是上皇了,她们也都是太上皇妃了,虽然还个个颜色娇嫩,但是不懂得眉高眼低,敢给云妃下绊子使手段,真当她们以后生了儿子还能当皇帝吗?做梦!

  提早戳破不少人美梦的水欣没有丝毫愧意,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但他既然被记在了云妃名下,那些人欺负云妃不就等于打他的脸么?又不是多么受宠的妃子,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他就要让她们知道,谁才是上皇身边最得意的。

  至于做那些事情时候心中那莫名的怒意,他只当是因为云妃被欺负而引起的,全不知那其中也有一部分含着酸味儿,而那一举动成功之后是出气,成功之前,不过是试探而已,试探他这个儿子在上皇的心目中是个怎样的地位。

  而之后得到了满意的结果,自然是心情大好,愈发不介意肉麻兮兮地和上皇歪缠些有的没的,而那无意中交托出去的信任,怕是连自己都没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