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场赢了算什么,咱们文人天下,原是要文章赢了才是魁首!”

  “怎么不算什么,难道你打仗还要靠纸笔的?我可没听十哥这么说过!”

  “好了!”皇上一声喝断,点评道,“十七总也有些长进,起码词句用得文雅多了,总不是什么白狗黄狗了,其他的,慢慢来吧!”

  陈德禄于此时上前禀告,门口的太监撩开帘子,雪梅走在水欣身后,却因个子高的缘故被众人一眼看到,视线下移,便看到那被狐裘裹成白团子样的小人儿稳当当迈着步走进来,倒是颇有些皇家威仪,然而他那一张“严肃”的小脸板着却怎么看怎么好笑,到底还是年龄小的缘故,格外有些装小大人的可爱劲儿。

  走在前头的水欣还没发觉自己造成的“效果”,一步迈入春晓阁中,走到来了,才觉出冷暖来。

  中间地摊上一个紫金莲花的大暖炉,熏的是桃花香,却不浓烈,开着的窗不时有冷风窜入,也挟着桃花香气,冷热交感,倒让那香有了浓淡之分,薄厚之别,分出了层次感,不再那般轻浮浓艳。

  正前方铺着黄色锦缎的桌案是皇帝的御案,明黄色是皇帝专用,格外醒目。左右两端则是各位殿下的紫檀木桌案,长案无椅,一案后铺着方方正正两个软垫,原是要两人同案,跪坐而食的。

  正如十七适才诗中所言“见四五兄弟”,如今四案八座,却只做了五人,空了三个位置,东西零落,倒让水欣不知如何坐了,看他们排位,似乎也不是按照年龄长幼的。

  “小十九,你做我身边儿吧!”有一位坐在前首的紫衣少年不等皇上发话,就对着水欣招手,笑容亲切。

  皇上笑呵呵地问:“十五,你如何知道这是小十九啊?”

  紫衣少年十五皇子笑了笑说:“父皇,这还用问么?刚才不是父皇使人召小十九来的吗?只看他这般小,便知道他是最小的那个小十九了!”

  “不对,十五弟这话错了个地方,小十九如今可不是最小的了,他下头还有一个弟弟小二十,那才是最小的。”坐在他对面的青衣少年轻声说着。

  “十四哥说得对!”坐在青衣少年旁边的是个蓝衣的,一张娃娃脸,格外显小一点儿,“十五哥,你也有出错的时候啊!”

  “是人都会犯错,十七你犯的错最多,还好意思笑话十五哥!”紫衣少年这边儿隔了一个位置的藏蓝衣少年说话。

  “我什么时候笑话了,分明是你笑话,我只是那么一说而已……”

  “十六,十七,你们两个怎么又争上了?”皇上笑着说了一句,并不严厉的话语显示出他的心情很好,指了指十五身边的位置,皇上对水欣说,“十九,你就坐你十五哥身边吧,你这几个哥哥里,就他爱照顾人!”

  水欣领命过去坐下,少不得又被招呼了一番饮食,他虽年龄小,面前也放了一盏酒,十五给他倒满了一盏,说:“这桃花酿不醉人,你随便喝吧!别听他们吵吵,十六,十七两个,最是炮仗一样,挨谁炸谁,碰到一起,就是对轰,咱们离远点儿,只看热闹就好了。”

  那炮仗的说法有趣,水欣笑了笑,这一笑恍若春晓初晴,十五皇子略怔了怔,寻思,这小十九眉眼间不太似父皇,也许像他那个难产而去的母亲?过于精致秀逸了。

  水欣没留意十五皇子的走神,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桃花酿,滋味儿有些寡淡,远不及曾在桃花岛喝到的好,想想不觉一叹。

  “小小年纪,怎么叹气?今儿是你生日,可要什么,只管向你这些哥哥要来,他们可都比你富。”皇上大约喝得多了,语气随意许多,只这口气,倒像是带着水欣吃大户的。

  水欣忍不住想笑,还未笑就听得有抗议的了,十七扯着嗓子喊:“父皇这是什么意思?我可穷得很,你可不能偏着十九榨我的钱啊!好容易那点儿月例银子,我还想着托九哥给我捣腾一把宝剑来呐!”

  “你还穷,谁前儿还赢了我十两银子来着?看你那样子,哪像是个当哥哥的。”针锋相对的十六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跟十七斗嘴的机会,说着冲水欣一笑,“十九想要什么,一会儿跟哥哥说,哥哥有的一定给!”

  “……没有的肯定不给!”十七在其后补充着。

  就这么两句话,众人又笑了起来,皇上笑骂:“一对活宝,就不能把你们往一块儿凑!”

  笑过一阵儿,十四皇子率先说:“再有两年,十九便要进学了吧,我那里有一套五经录,是郭恩志的仿本,有些意思,便当做礼物好了,十九也不要嫌薄!”

  “谢谢皇兄!”水欣还不知道那《五经录》是什么书,便先起身道谢。

  十五皇子跟着说:“今儿来得匆忙,我也学十四哥,稍候让人给你送去吧!”他倒没说送的是什么。

  十六紧跟着表态,也是同样的意思,表示回去就让人送去,十七不甘落后,说要把自己一个什么龙泉宝剑送过去,接着十六就爆料那龙泉是假的如何如何。

  最没有存在感也最安静的十八乖宝宝一样,听到几个哥哥都说完了,才开口说:“如今我也当哥哥了,便把这个玉佩送你吧,这是我最喜欢的了!”

  十四,十五年岁差不多,十七,十六年岁相同,唯独十八,今年才六岁,进学仅一年,在十九没冒出来之前,他一直是老小,如今成了哥哥,但还没什么真切感,说着给玉佩,也解下来了,但递过去的时候却是那般恋恋不舍,眼神缠绵悱恻地注视着即将离手的玉佩,平白让水欣有股罪恶感,他真的不缺这么一块儿玉佩,不要也成的!

  十八却坚决,表示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说给就给绝不反悔,一扭头就把那鱼跃龙门的玉佩往前推,水欣怕把那玉佩摔了,也不好再推拒,连忙接过。只大家听得十八的话都笑了,谁让十八一副包子样偏要装大人,实在太好笑呢?

  水欣没来之前,这兄弟几个已经做过诗了,这会儿说着话便没有再作诗词,皇上又坐了一会儿便先走了,剩下他们兄弟几个在,十六和十七更放得开了,十七头一个跳出去说要和十六比试,两人各自身边都有小太监跟着,却没有带武器的,十七便折了花枝当剑,要和十六比,十六虽一再说武场分出胜负也不是英雄,但还是应了,两个跑到桃花林中“比试”去了。

  十四皇子和十五皇子说了些学业上的事情,十八听得不耐,便拽着水欣说悄悄话,把水欣拽到他的旁边坐了,两个小的一边吃一边喝,还说着点儿趣闻什么的,多半是十八说,水欣听。

  水欣跟这几位哥哥都是第一次见面,之前只听顾氏和雪梅说过他上头还有五位正在进学的哥哥,但这五位哥哥到底是个什么品性,却是大家都不太清楚的了。

  后宫对皇子的熟悉程度往往出现一个波段,皇子出生到进学前,大家都知道这皇子是怎样怎样,宫女们也都能传出一二三来,而皇子进学之后的生活便少人知道了,一是因为撷芳殿离后宫比较远,发生什么后头都不太清楚,二是皇子进学后带的人很少再返回后宫,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到了撷芳殿,基本就等同于半出宫,轻易不会再往后头跑。

  于是,这一段时间,皇子的作息除了他们自己的母妃能够知晓一二,其他人便很少知道了,而等到皇子出宫建府大婚之后,便有王妃作为桥梁往返于府邸和后宫,联通消息,宫女们会再度获知皇子的消息,这也是为何成年建府的王爷会成为宫女们热议人选的原因。

  有这样的情况存在,水欣便对这五位哥哥所知甚少,而之前他也没想过这么早就和他们碰面,要知道已经读书的皇子作息时间是很规律的,虽然不如康熙朝那样变态卯入申出,但也不会悠闲到五天一个假期,基本上是早起晚睡天天无休,便是过生日也不过能够休息一天而已,再有元旦,端阳,中秋,万寿时候休息,一年总共五天假期,实在可怜。

  “春季还好些,夏冬两季最是难熬,冰盆炭火都起不了多大用,热的时候出汗跟流水一样,冷的时候指头都要冻掉了……”十八说着说着,好像想起了那时的痛苦,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戚戚焉道,“反正你以后就知道了。”

  水欣从他的目光中解读出了“幸灾乐祸”的含义,一时哭笑不得,自己受过的苦让别人也跟着承受便觉得愉快了吗?

  “我今年才三岁,还有两年呐,不急。”水欣咬了一口桃花饼,唇齿间都是浅浅芬芳,切成小丁藏于其间的桃脯可细品可狼吞,味道都是极好,倒像是那些寒了果粒的果汁,喝起来有些惊喜感。

  这炫耀的神情语气都太明显了,十八愣了一下,有些愤愤,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末了重重地哼了一声:“反正你迟早都有这么一天的,等着瞧!”

  “嗯,你等着瞧!”水欣点点头,淡淡说,一点儿没有撂“狠话”的意思,却惹得小包子鼓了腮,白生生的小脸儿这会儿更像包子了。

  “你们两个小的,说什么呐,这么热闹!”十五皇子不知何时分心到这边儿,问了一句,也不认真要答案,而是顺手在十八脸颊上捏了一下,“又胖了!”

  “才不是胖,我这是强壮!”十八站起来拍胸脯,那架势有了,但个子太低了,十五皇子不过站直了身子,便是俯视,居高临下的视野,嘴角上弯的弧度……

  “哇——你也欺负我!我要告诉母妃!”张大嘴放声哭的十八显示出了他的另一特长——大嗓门!

  主子一哭,外头的人哪里还站得住?一拥而入的太监宫女一下子把暖阁挤得满登登的,雪梅也跟着进来了,看到水欣跟十八皇子离得很近,心里咯噔一下,十八皇子刚才那一嗓子他们都听到了,若是传到后宫娘娘的耳中……

  “行了,我怕了你了,别哭了……”十五皇子分开众人,走上前蹲□,把脸凑到十八脸庞,“来,你捏回来,我绝对不哭!”

  水欣囧,这就是爱照顾孩子的样子?

  谁料,十八真的不哭了,抽噎着吸着鼻头,小爪子毫不留情地扒上去一捏,看到十五皇子果然没哭,还对他笑了笑,他也破涕为笑,两个人眉来眼去,倒似达成了什么默契一样。

  水欣看着十五皇子的脸颊,那一侧脸颊上捏出来的指印格外明显,红红的,再看一眼小包子样的十八,这位的手劲儿可不小啊!绝对是下了狠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