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给她斟茶:“凤姐姐这样的人物儿, 这会儿又这样小心了。”
“嬷嬷们先去歇歇吧,不然,今儿这茶, 凤姐姐都不肯喝了。”
两个嬷嬷方行礼出去了。
凤姐儿先说了句:“妹妹如今这样好,我其实心里替妹妹欢喜的。”
“原想着这家也是一等一的门第, 可如今明白了, 这就是吃人的狼窝!妹妹没有落在这里, 困在这里,是妹妹的福气。”
凤姐儿这话倒不像她平时的样子,若是从前,意气风发的她, 怎么会说这种实在又丧气的话来?
黛玉瞧着她,才发现,这么两日光景,凤姐儿面容竟有些阴郁颓败了。
当初, 她可是那耀眼明媚的牡丹花般热烈。
黛玉不由心头一软:“凤姐姐, 你既然同我说了知心话, 想必是有事儿了?但说无妨。”
凤姐儿知道贾琏突然找人请脉,定然是得了什么旁人的消息, 再加上那九万两银子。
不用说,就是林铎的手笔。
林铎知道了,黛玉说不得也知道。
便直言道:“妹妹还小, 我原不应该同你说这些,可如今只有妹妹能帮我了!”
“我自己偷偷找了外头的大夫,说我的身子坏了, 不好再有身孕的!”
“这事儿,里头有鬼, 可捉鬼这事儿远不及治病要紧,所以,我来想求妹妹,让你这边的那位神医,给我瞧瞧,可还有以后可言?”
“不怕妹妹笑话…我仗着自己年轻,也不怕你二哥哥的脸色,所以本也没想着立刻就指望着子嗣过活,但这生不生,跟能不能生,是全然不同的!”
“你那二哥哥,如今还顾不上,等他顾得上了,我这日子还指不定如何呢。”凤姐儿说着,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贾琏以后偷吃也就罢了,可自己不能生,这才是要了命了。
黛玉早就猜到了凤姐儿的来意,也知道凤姐儿定然心中有数她早就知晓此事,所以也没有摆出什么惊讶的神色来。
只道:“我家大夫行走江湖,不拘小节,凤姐姐若不介意,就在这里由我的嬷嬷陪着,立刻诊脉如何?”
凤姐儿赶紧点头:“如此甚好!就在妹妹这里,也不用惊动那些子小人!”
“林妹妹…你不知…这人心真是——”
“凤姐姐!”黛玉微微抬高了一点声音,打断了她。
“我是客人,暂住此地,请大夫给你诊脉,是咱们两个的情分。”
若是你想让我帮你对付二房,那就是你不厚道了。
虽然我同二房关系也不好,但那是我的事,你若是想借刀杀人,就是小人行径,同二房又有什么两样?
凤姐儿勉强一笑:“是我不该同妹妹说这些。”
“我给妹妹赔罪了!”
她果真要起来行礼,倒是能屈能伸。
黛玉哪里用她行礼,拦住了:“凤姐姐,我只看心意,不在这些虚的。”
所以,要算计我,就歇歇吧,别砸了自己的脚。
凤姐儿立刻郑重点头:“我待妹妹,只有真心了!”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凤姐姐,咱们日子还长着呢,不急。我先让人请大夫来。”
黛玉让雪雁去请,然后又同凤姐儿吃茶说话,都是闲聊。
凤姐儿果然“真心”了许多。
“其实也未离开这里多久,但这次回来,竟都是物是人非。”
“宝姐姐竟搬走了,庭院深深,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时候。”黛玉轻叹。
凤姐儿却冷笑道:“姑母一家,再不搬走,恐怕就整家搭进去了。薛家的产业,那可是续命的好东西。”
凤姐儿有心说说,二太太的打算,原本是想用黛玉这个孤女吊着薛家,让薛家觉得,老太太中意黛玉,她家需要巴着自己,才有机会。
可薛家一走,林家出了个林铎。
二太太竹篮打水两头空!
不过黛玉未议亲,她不好这会儿就同她说这种话——主要是黛玉不比从前了,凤姐儿可不敢再随意打趣儿。
只能捡着能说的道:“妹妹心思纯善,不知道人心能坏到哪里去,薛家搬走了,人财两空,就得想法子找补,妹妹客居在这里,可不能松神儿!”
“这不止是那边的意思,老太太…恐怕…”凤姐儿明说道。
“你注重姊妹情分,可姊妹们有时候也会被人当了刀子诱饵…”
“我这里,常在那里行走,有什么,定然告诉妹妹的。”
黛玉笑着点头:“多谢凤姐姐提点了。”
正说着,雪雁带着吴大夫进来了。
黛玉先行了礼:“劳您走这一趟了。”
凤姐儿也忙起来行礼:“劳大夫辛苦了!”
大夫点点头,“帕子。”
雪雁忙铺了自己的给凤姐儿。崔嬷嬷已经跟着进来了,黛玉同雪雁便避开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辰,大夫就出来了,说让晨钟跟着去拿方子。
黛玉谢过,亲自送了大夫才进去看凤姐儿。
凤姐儿的神情透着喜气,但两眼通红,已然哭了。
“凤姐姐这是喜极而泣?”
凤姐儿点头:“大夫真是神医!说有七分希望!阿弥陀佛!我回去就给大夫供奉一个长生海灯!”
“还是多谢妹妹!”凤姐儿抓着黛玉的手。
“凤姐姐,可别说这样见外的话了。”
黛玉同她坐了,又让雪雁去打水,给凤姐儿重新梳洗一下,免得让人看出来。
“凤姐姐心事已了,我也就不多留你了。”
“老太太那里让我这些日子不必去请安了,我也不能去同姊妹们说话了,凤姐姐若是看见,顺便替我催一催惜春妹妹的画。”
“再就是,也不知凤姐姐近日能不能见到宝姐姐,这里有她的礼,当初我就备好的,小姊妹之间的礼,也不好特地让人送到薛府,就托给凤姐姐了。”
“若是宝姐姐问起我,凤姐姐只说我一如从前就是了,让她不必记挂。”
凤姐儿自然应允,说定把礼给宝钗送去。
“既然我也劳烦了凤姐姐,那今日大夫一事,就扯平了,姐姐便不好再说谢我这样的话了。”
这话一出,凤姐儿生出几分感动来。
黛玉竟然没有携恩图报的意思,反而就这么挑明了。
“好,那我也不多说谢了,咱们来日方长。”
雪雁给凤姐儿重新梳洗,略微上了妆,就送了她离开,黛玉送到廊下。
凤姐儿回去后,颇有些神清气爽,平儿迎上去:“奶奶神情欢喜,可见一切顺利?”
“正是。”
“如此,总算没有后顾之忧了。”凤姐儿宽了外衣,坐在炕上。
平儿给她上了茶,她喝了一口,叹了口气:“这没有比较,倒还真的觉不出来。”
“林妹妹那里的茶,竟比我这里的好太多。”
“林姑娘不一样了,是她的福气,奶奶不也为她高兴么?且林姑娘好了,也能帮上奶奶了!”平儿道。
“是这个理儿!”凤姐儿笑了。
眼下,她只有盼着黛玉好的。
“奶奶带回来的东西,可是林姑娘给的?”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好好收着,那是给宝妹妹的。”
“你明儿让人——”
“等会儿。”凤姐儿突然顿住了。
“林妹妹为什么偏偏让我转交?”
“她那里又不是没有跑腿的人儿。已林家的名义送去岂不是更好?”
平儿不知道凤姐儿在说什么,只安静听着,很快凤姐儿一拍桌子:“这东西,你收好,过几日,我们去趟薛家,亲手交到宝妹妹手里头!”
“也许久未见宝妹妹了!正好去看看她。”
“好,我替奶奶记着了。”平儿道。
“按理说,现在的林妹妹可瞧不上宝玉了,两人并无冲突了,且林妹妹的气度也不比从前没有人支撑的时候了,如今有底气的很!犯不上同宝妹妹争个高低了。”
“奶奶说的是,林姑娘如今可是燕国公府正经的嫡小姐。论身份,咱们府里的姑娘们都是比不上的,且林姑娘以前不过是寄人篱下,自己要给自己撑着,不想被看清了去,如今不用了,怎么会同宝姑娘争高低?”
“说不定只是孝期不方便,所以托了奶奶。”平儿笑道。
“嗯,也许是我多想了,她只是为了让我还她人情罢了。不管怎么样,我欠的人情不小,我自己亲自跑一趟,看的仔细些便是!”
“嗯。奶奶今儿先别多思多虑了,好好歇歇罢?”
“好。那就今儿不让人再来回事儿了。”
“是。”
凤姐儿喝了茶,又让平儿端了果子来,就歪在炕上,同平儿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