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的说法同林铎知道的几乎无差。
只是:“包揽诉讼?”
“贾琏的媳妇?”
“是!就是她!听说阴差阳错, 那对被她一搅和,定偏了的官司,让一对苦命鸳鸯已然殉情了。”
“这倒有意思了。”
“她手里的人命也不止这个, 贾家还有个贾瑞,也算是因她而死, 当然, 那个贾瑞色心色错了人, 也有些咎由自取的意思。”
林铎点头又说薛家:“薛家给自己找了条青云路。”
“大皇子需要银子。”
大量的银子。
“所以也是各取所需。”
“薛家也是苦苦支撑而已罢?他们孤儿寡母,薛蟠又是个无能只知道玩乐的,生意能好到哪里去?”林铎道。
“非也,他们家, 不知怎么奉承好了内务府那边,竟然把原来失去的都补救回来了!生意那边,他们家原本有些尾大不掉,现在竟然转了想法, 把那些入不敷出的, 离着京城太远的店铺通通关闭了, 且,我刚刚得知, 他家卖了江南两座园林——那可是最精致的园子!换了银子,投到海贸中去了!”
“海贸如今官中做着,寻常人家可不成的。”
“这就他家厉害的了, 竟然打通了门路。”水溶笑道。
“这事儿我还真好奇呀,旁的也就算了,内务府那点差事我还是知道的——副总管里头一个内监, 那个玩意儿,喜欢美人儿, 还得是刚嫁过人的——薛家投其所好罢了。”
“但海贸,走的是姑苏那边的官衙,那个人,我可不知道有什么偏好。向来他这里是不太好走的。”
“且海贸沉船颇多——就是没事,官方说你没了,也就没了。一般人家能有个差不多,也不爱去折腾这个,最多入个份子——南安王府不就如此?”水溶知道的不少。
“所以你让人去打听了?”
“对。我让人围着那个薛大傻子呢。”水溶笑道。
“有了信儿,也告诉我一声。”
“自然。”水溶点头。
“你这样弄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是不是该给你点礼?”林铎道。
“你有好马吗?”
“弓呢?豫国公最擅骑射,你呢?”
“都有。你去我庄子里挑去就是。”
水溶特别欢喜:“你庄子里能跑马么?”
“能。有一个跑了马,还能泡个温泉。”
“那就成了!你给我个地址!再给我两个你的人引路!让我去跑上一天——马不要你的,跑一天就够!”水溶大手一挥,然后打了个大喷嚏。
他赶紧捏着鼻子把碗里的汤喝了。
“我竟忘了,会不会传染了你?你赶紧走吧。明儿别忘了去我母亲那里。”
“我给你画个王府地图。”
水溶下去拿了纸笔,很是认真的画了个图。
“你画技不错。”
“一天三顿揍,你也可以。”水溶皱眉叹气。
“我母亲,喜画。”
林铎同情的看着他:“你也够可怜的。”
“岂止是可怜?!”水溶一下子炸了!
“可能你会觉得,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唯一没有降爵的郡王之位,太上皇时不时的想起来,还能赏赐,圣上也未曾冷落——比起其他家来,简直荣耀非常。”
“但我真的受够了。”
“我有时候半夜醒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床底藏着弓箭,我只能半夜偷偷摸一摸。”
“我敢说我想去从军么?我不敢!我甚至都不敢在皇家围猎中猎到猎物!哪怕是一只兔子!我必须表现的无害又废物!”
“我打听了好多好多事儿!知道的越多,我越觉得这世间荒诞,我想跟圣上说,刑部尚书不是个玩意儿!他喜欢虐待猫!听猫惨死的声儿!这么变态!他怎么可能有公平断案的心?!”
“但我不能说,我说了,圣上就得杀了我,杀我满门。”
“我曾有一次,我偷喝了酒,然后问母亲,既然让我这样蒙蔽众人是为了保命,那与其这么小心,为什么不干脆跟宫里说,降爵!罢爵我们也认了!家产都献上去也无妨!换一个自由身,我就是江湖卖艺,也能养活母亲!何苦这样痛苦?!”水溶的眼神充满了绝望。
每一日每一时,都要装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长期以往,这对水溶来说,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可我醉了,母亲怎么回答的我忘记了。”
只记得母亲哭了。
“第二天,我醒来,就还是一如既往。”
水溶慢慢归于平静:“后来,终于,今年初,我知道了你。母亲说,若你能来京城,能来我这里,我也许,就熬出来了。”
“林铎。我所求不多。我此生不入朝堂,不入军中,只求等你功成,赏我一个自由之身。”
“我带我母亲,去看遍这世间所有,然后陪她,一张张画出来。”
林铎微笑:“好。”
他走过很多地方,现在义无反顾的要投入那座宫城的牢笼,此后余生,再无自由。
水溶十五年,困于王府,困于郡王的身份,但他此后余生,却可以行走世间。
到底谁更惨呢?
这个想法在林铎的心中不过一闪而逝,甚至来不及起什么波澜。
既下决心,便不能再动摇分毫。
他身上背着的人命,又多了两条。
“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好好装的。”水溶正色道。
“甄家已经病入膏肓,垂死挣扎,大皇子雄心壮志,想杀你扫平道路,等他出府,必有大动作!”
“母亲向来以寡居且我年幼为由,同别家往来不深,这也算是弊端,这几年我修复了不少关系,但大皇子那里,还不太亲近,我会想办法去亲近的。”
只有亲近了才能窥见他家的意图。
“辛苦了!”林铎笑道。
“不辛苦!日子有了盼头,怎么都不辛苦!”水溶精神焕发。
“你行走江湖,见过卖艺的吗?我这样的行吗?我六岁之前一直习武…后来不成了,我师傅男扮女装又教了我一年,就走了。”
水溶颇为沮丧:“我自己只能半夜偷偷练习,可终究不成的。”
林铎打量他,示意令三上前:“你给他摸摸根骨。”
水溶任由令三摸完,才道:“我师傅给我摸过。好得很。”
令三低头:“公子,比属下好。”
比令三根骨还好!
那就是同萧逸差不多了!
这样的根骨,硬生生的耽误了。
林铎看着水溶仿佛不知道的神情,心中叹气。
“够用了,我根骨不好,倒是苦练,还不如你呢,我咧个嘴,没出声儿你就听到了!”林铎道。
“你还可以走镖,那个才有意思,遇到土匪…”
林铎同水溶说了许多,他听得认真,恨不得拿笔记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