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整个极北之海的雪被炽热的炎火点燃,连同天上的太阳一齐被烤得滚烫。

  火龙腾飞,咆哮声声,一望无垠的雪原震荡不止,宛如虫神之怒。

  四处逃窜的叛虫被焰火包围,有些个不长眼的还妄图冲破重围,然而却在触到橘红的瞬间化为灰烬,亲眼看着同伴原地消失的雌虫们皆是不敢再动。

  巴洛被镣铐架住时面色依旧从容,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一刻,只是在看到这滔天怒意的时候略显惊讶。

  他的这个学生,看似冲动狂妄,实则细腻深沉,甚少会直面表露心思的时候,这把炎火,若不是气急了可真放不出来……

  * *

  隆科达的子民们望着天边神迹般的景象,纷纷放下手里的工作,在家中的虫也纷纷推门而出,街上瞬间拥满了虫,然后再逐渐升高的温度中举起双手,抵在肩膀,颔首,低声呢喃复杂的虫语开始祈祷。

  这片白色的土地,虽然封闭但是同样经过岁月的洗礼,他们自有一套古老而传统的文明。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的先祖曾经也拥有将冰雪白日点燃的神奇力量,因为极北之地的山川冰雪千年不化,全年温度不会超过十度,过去贫穷且落后没有能够化雪的技术,所以在隆冬过后入春之际,为了能够尽早有足够的土地栽种粮食,他们便会将整个平原点燃。

  古籍当中清清楚楚的记录着,龙啸风止,云云雪化,便是生机。

  这场漫天大火在极北之海足足燃烧三天三夜才渐渐熄灭,而始作俑者将叛虫一网打尽之后,便闷不吭声把自己关在房间同样整整三天三夜。

  雌虫明明待在阿里图斯王宫,那灯却从未亮起。

  又是一天夜晚,经过焚烧的天空格外澄澈,连带着风都意外的温柔。

  可这山巅的一角却意外的冰冷。

  雅尔塔安安静静的站在窗前,看着冰雪消融的隆科达意外陌生,明明生于斯长于斯,却从未见过它未曾被白色覆盖的模样。

  如同那只雄虫,他们日夜抵足而眠,无比亲密,甚至在某些时刻能够清晰感受到对方的灵魂因为自己而震颤。

  可现实不过一场虚假。

  雌虫不受控制的晃了晃,脸色比之前重伤的时候还要白上几分,身上仍旧穿着出征时的衬衫,只是再也不见当初的干净洁白,衣领凌乱、胸口处沾满各种颜色的酒渍。

  手上夹着一根烟,还没点燃就被鲜红浸透。

  上面是一道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层层叠叠的交错,顺着指尖滴滴答答落在地毯,然后消失不见。

  赤裸的脚上亦是如此,雌虫却好像浑然不觉,整只虫只余一片死寂。

  雅尔塔久久伫立,直到四肢僵直,他扯了扯嘴角,指尖微抖,香烟落地,碎成几段。

  雌虫瞳孔紧缩,突然不可抑制的疯狂,表情在极度痛苦中扭曲,却是无声哑剧。

  他死死扼住喉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不能。

  他有他的骄傲,同样也怕藏在暗处的那些敌人察觉他的软肋。

  当初闫凯在自己身边尚且还能护他一二,如今下落不明,若是被有心的虫发现,只怕会给他带去危机。

  雅尔塔难堪的捂住脸,那只虫费尽心思要离开这个地方,自己居然还忍不住为他担心……

  雌虫一开始觉得这是势在必得的猎物,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圈地自养,现在才明白自己有多可笑。

  那是一只藏着利爪的巨兽,毫不留情将他的心脏撕裂。

  身体凌乱后退,脚踩过地上的玻璃碎片,剧烈的疼痛让雌虫重新清醒过来。

  雅尔塔踉跄几步颓然坐到地上,背靠在墙壁,胸膛剧烈起伏,曲起膝盖,手臂落于上,看着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皮肉,还在淌血的手,心口又是一阵绞痛,半晌,喃喃自语:“我又受伤了……”

  大约连虫神都没有想过,这位一方霸主,会用这样示弱的语气说话。

  可房间里空空荡荡,除了浴池里的水声再无其他。

  雅尔塔紧紧抿住唇,那只会为他包扎的虫早就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接受这样的结果,可当回到主宫的那一刻,雄虫的气息扑面而来,所有伪装的坚强在瞬间崩塌。

  这间明明独属于他的房间,不知从何时起,每一个角落似乎都留有雄虫的痕迹……

  雅尔塔抬起头,呼吸沉重,再次低声呢喃:“闫凯……闫凯……我流了好多血……”

  “骗子……”

  雅尔塔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突然握拳骂道:“大骗子!”

  说什么不想看他受伤都是骗虫的!

  他的手已经没地方可以再落刀,他的脚也一样,划在身上又怕雄虫回来看不到,刻意忽略了它们的存在……

  雅尔塔想到这颤抖着唇瓣,悲哀的闭起眼睛,满脸嘲讽。

  他在做什么?

  他居然想以这样的方式奢求一点可怜?

  太可悲了……

  可是如果这样做能够让那只雄虫回来……

  雅尔塔不敢继续往下想,他的肩膀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内心却已经肯定了那个答案。

  只是那只雄虫哪里还会在乎……

  就是这一刻他死了,也不见得会多看一眼……

  雄虫多凉薄,先祖们的话一点都没错。

  雅尔塔满脑子都是闫凯的身影,心脏已经疼到麻木,情绪莫名又开始不断崩坏,他不知道如何去排解,只能抓过手边所有能够破坏的东西,疯狂肆意,最后只剩狼藉。

  能砸的东西尽数砸烂,满地的酒瓶碎片,上面残留的液体混合着鲜红变成诡异的颜色,令虫心惊。

  雅尔塔好像上了瘾,觉得这样就能消除雄虫存留过的痕迹,将所有的一切彻底碾碎,可到底除了空虚便是无尽的荒芜。

  良久之后,雅尔塔不知呆坐多久,缓缓起身,随意洗去一身血污,换好衣服站在镜子前,望着里面愤怒且绝望的雌虫,勾起一点嘴角,是触目惊心的恨意。

  雅尔塔理了理头发,漫不经心的对门口值班虫吩咐道:“把哈维克带到审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