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科达的白天一如既往的短暂,原本细碎的雪花变成翻飞的鹅毛在顷刻之间将整个天地笼罩成一片白色,像是要悄无声息的把所有罪恶掩埋。

  阿里图斯王宫灯火通明,虫神雕像静静屹立,低垂的眼眸在光影中显得莫名忧伤,面对眼前的惨况,好像连它也察觉到一丝悲痛的心情。

  托卡尔带着一群禁卫军脚步匆匆的从地牢出来赶往中心广场,边走边摘掉被鲜红浸透的白色手套,微低着头,眼里是不可抑制的愤怒和寒意。

  德拉听到动静从废墟中直起腰,唇紫脸煞白,这样的天气对他来说是一种考验。

  不受控制的晃了晃,被快步跑过来的托卡尔一把拽住,拧眉:“你怎么还在这?”

  德拉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一开始甚至发不出声音,用力清了清嗓子后才沙哑道:“到处乱成一团,我不得帮忙一起善后?”

  “那么多的少将中将都在,要你个残废做什么?”

  托卡尔看着他那张比纸还白的脸,气不打一处来。

  德拉举手,轻飘飘一拳砸在他胸口,没甚威胁力的说警告:“小心老子弄死你!”

  “废话少说,这里我来,你赶紧回去。”

  德拉摇摇头,姿势僵硬的伸了伸两条残缺的腿,连接处一片潮腻,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托卡尔看他表情就知道肯定情况不好, 眉头拧得像打结:“你说你何必.......”

  德拉斜他一眼,凉凉打断:“托卡尔——”

  托卡尔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凑过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准备当人形拐杖:“来吧来吧,哥哥罩着你。”

  德拉抿嘴笑了笑,没跟他客气。勾住雌虫的肩膀,大半个身子靠过去,两条腿果然舒服了不少,侧头问道:“那些叛党怎么样?”

  托卡尔想到刚才那几只叛虫,眼底泛起一抹狠厉:“都死了。”

  德拉惊讶:“这么快就都弄死了?”

  “他们口中藏毒,全部自缢。”

  “套出点什么没?”

  “没有,巴洛那该死的家伙一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这些虫都是刚刚收编,别说他们的老巢就连保雄党到底有哪些虫都不清楚。”

  这绝对是一场早有预谋,精心策划的雌虫大屠杀,巴洛是在用实际行动向雅尔塔示威。

  他无疑是成功的。

  隆冬盛典到场将近三十万虫民,目前剩下不过二十万出头。当中有许多雌虫甚至是第一次来到部落的首都城市,穿着在他们看来最昂贵最漂亮的衣服,带着全家虫口,共同前来庆贺雌虫的解放,为心中的神明祈求福泽,谁曾想这唯一的一次竟然就成了永远。

  更令虫愤怒的是这样极端混乱的情况下,雄虫受伤数量居然不超过一只手,均为轻伤。

  雄虫暴政百年,雌虫心中的炽热早在日复一日的荒芜中变得麻木,如今却再次燃起烈火。

  可这滔天的怒意不是因为外族入侵,而是因为自己的手足同胞,无端像个笑话。

  原本雄虫保护法的推行就不顺利,现在经此一遭反对的声音势必更大,只怕在未来的日子,雄虫的生活会更加艰苦。

  隆科达期盼的新生也将更加遥遥无期......

  德拉因为跟巴洛家离得近,所以对他的家族也有一定了解 ,在巴洛之后再没出什么特别优秀的虫,所以像今天这样的军事设备若是没有别虫的支援,打死他都不信。

  “你觉得是哪些贵族在支援他们?”

  “鬼知道,盛典之前巴泽亚家族主动投诚,目前就我所知道的情况,只有托斯利亚仍然保持中立态度。”

  “托斯利亚?”

  托卡尔扬了扬下巴,指着不远处正在协助帮忙清理废墟的诺兰 :“雅尔塔大费周章弄回来的这只雄虫就是他们家族下任继承人。”

  德拉心口一沉:“雅尔塔怎么样?”

  “不太好,翅膀损坏面积太大,医疗组正在想办法。”

  德拉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那里现在只有两个可以伸缩的机械洞口,他的翅膀是被连骨砍断,再无修复可能。

  “有没有伤到根骨?”

  “具体要等医疗组检测之后才知道结果。”

  “嗯,虫神保佑,希望没事,雅尔塔是S级雌虫再生能力强悍,只要骨头还在.......一切就都还有可能。”

  就算最后翅面不能恢复,大不了就安装虫造机械覆膜,只要筋骨还在就不会影响飞行。

  “但愿如此。”

  托卡尔的心中同样担忧。

  隆科达的王不能是一只连翅膀都没有的雌虫,哪怕他曾经是战无不胜的神话,拥有无限荣耀。

  德拉不愿回想过去的伤疤,克制呼出一口气,望着天边翻涌如鬼魅的黑云:“暴雪将至。”

  托卡尔一道望去,几只雪鹰因为吹不散的浓重血腥味一直低飞盘旋,尖锐的嘶鸣不断回响。

  面色严肃:“今年隆科达就连天气都异常诡异,至多2小时清理现场,必须尽快安置虫民。”

  德拉在风雪中眯起眼睛,脑海里不期然想起祖辈流传下来的种族诫训,不由脱口而出,低声轻语,宛如咒语:“在一切被摧毁之前,杀戮永不停止。”

  简单一句话昭示着极北之地虫民骨子里的嗜血和暴虐,绝不会因为太平盛世而磨灭。

  托卡尔一个手拐顶在雌虫腰间:“赶紧收拾收拾回去,这好日子才刚过几天又要打打杀杀。”

  “靠!又不是老子找事,打我做什么!有本事去把巴洛抓来碎尸万段!!”

  托卡尔冷笑一声:“那是迟早的事,行了,这里交给我,你先回去。”

  德拉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了几步,周围是有条不紊收拾残局的虫民,处理碎石的处理碎石,整理残肢断臂的尽可能将所有尸块拼凑完整,便于他们的家人认领。

  他的神情难掩悲凉:“怎么走?亲人的尸骨都还没找全,走不了……”

  呼啸的北风根本挡不住隆科达虫民此刻的决心。

  托卡尔看着遍地狼藉,无奈道:“不走也得走。”

  随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掌心的血污,问旁边的巡逻兵要了个喇叭。

  找了一块凸起的大石站上去,放声大喊:“各位虫民,各位虫民请注意!我非常理解你们此刻的心情,知道你们仍然沉浸在悲痛当中,我也一样为今天发生的一切感到务必悲痛,但暴雪将至,今天的清理任务马上结束,请大家务必有序撤离。”

  原本埋首的虫纷纷抬起头,眉梢带雪,长发结冰,更别说一双双皮开肉绽的手,已经分不清血肉,听到托卡尔的话,纷纷拒绝。

  “暴雪之后,尸骨无存,这些都是我们的同胞,难道就不管了吗?”

  “再给我们一点时间,至多一小时,反正虫也多,一部分一部分撤离行不行?”

  “对啊,身体吃不消的先回去,还有力气的继续干,我的亲友.....我的亲友还一个都没有找到,让我再找找,再找找,把他们带回去.......”

  “我还有的是力气,总归不能让他们孤零零的留在这里!”

  托卡尔看着一只只狼狈的雌虫,咬住牙后槽,捏着喇叭,恨不得当场把巴洛揪出来凌迟处死!

  继续道:“请把后续的工作交给士兵,我保证,这里所有的士兵都会坚持到暴风雪来临的最后一刻,而你们现在更需要的是休息,请大家从东边区域开始撤离,跟着手拿红旗的巡逻兵,他们会替你们安排好食宿。”

  “在等一等,让那些受伤的先回去,我还能坚持,我跟所有的士兵留守到最后!”

  “我也是!”

  “我也还可以坚持,若是有受伤的虫尽快回去处理,把这里交给我们!”

  “对,该回去的都回去!”

  “劳什子还回去做什么!磨了唧唧,都特虫的埋头就是干!争分夺秒!能挖多少是多少!”

  刚才协助战斗的三名西南驻扎部队的军雌也在场。

  此话一出,纷纷得到大家的认同。

  “就是!都别说了,都动起来!暴雪起码还有一个多小时,绰绰有余!”

  “好!”

  托卡尔回头看向德拉,雌虫颇为无奈的耸了耸肩,表示他也没办法 ,最后两虫只能一道加入其中。

  * *

  阿里图斯王宫的最高处,自从雅尔塔搬来以后,这里便甚少有虫出没,而现在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虫,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客厅里,一阵接一阵尖锐又愤怒的嘶吼声不断传出,是已经半虫化的雅尔塔。

  雌虫天生会在重伤之时幻化虫形,用本体坚不可摧的铠甲保护自己。

  他在被送回来之前尚且存有一丝理智,可剧烈的疼痛无孔不入,绞杀着每一根神经,令他再难保持冷静。

  医疗组多次尝试始终没有办法靠近半分,也没办法强行突破,他们大多普通A/B级,在这个时候激怒S级雌虫无疑是自寻死路,治疗进展几乎为零。

  “马里斯医生,首领的状态非常不好,反抗导致翅翼二次损伤,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会伤到根骨!”

  另外一边正在记录观察的医虫也连忙跑出来:“刚才用药愈合的伤口因为虫化升级再次撕裂,血流速度异常,很可能造成严重失血,加速虫化!”

  “马里斯医生!首领开始四级虫化,我们必须快点想办法,不然咱们这些小虫崽很可能会被首领当成营养品吃掉!”

  马里斯医生是一只已经过了百岁的中年雌虫,白大褂穿得邋里邋遢,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棕色短发,绕着房间跑了一圈,仔细观察房间后,对周围的士兵请求道:“稍后我们会把镇定剂分成二十支,辛苦各位从这些位置同时进行远程注射。”

  旁边的助理医虫一听便明白其中的意思,纷纷动手调节针剂含量。

  “马里斯医生,我们准备好了!”然后把针递给士兵,对他们道:“各位动作一定要快,只要中一支就行!”

  “明白。”

  士兵们走到医生指定的位置, 举起发射枪准备,随着命令手势,按下扳机。

  谁曾想雌虫警惕性非常高,快速旋转身体将所有针剂打落,显然这样的举动也成功激怒了雅尔塔。

  巨大的嘶吼响彻整个恰尔喀山脉,只剩下嶙峋骨架的翅翼在瞬间撑得笔挺,眨眼之间禁卫军就被卷起的狂风扫出门外,当中还包括全部医疗虫。

  主宫外又是一片虫仰马翻。

  助理医虫纷纷爬起来,围着马里斯急得团团转:“在这样下去首领会死的!”

  闫凯安安静静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悲泣过后整个人空荡的厉害,在听到医虫的话后,睫毛轻微抖了抖。

  他侧头仔细辨听,雅尔塔的嘶吼慢慢变得低沉起来,呜呜咽咽,好似还带着一丝委屈。

  这只该死的雌虫.......

  只不过是在叫他罢了.......

  闫凯扯了扯嘴角,认命的站起来。

  “把药给我。”

  马里斯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像是在确认,片刻后什么话都没说乖乖把针递了过去。

  这只雄虫他认得,之前是他亲自做的检测,当然主要原因他是首领的雄虫,S级雌雄之间的羁绊可不是寻常等级可以比拟。

  闫凯在众虫期待的注视下推门走进主宫。

  雅尔塔敏锐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低嚎了两声,奇迹般待在大厅中间没有动,只是好奇的打量进来的虫。

  闫凯没好气道:“看什么看。”

  雌虫没什么反应,偏着头表情疑惑。

  “你不是嚷嚷半天让我进来,不进来就不打针?”

  闫凯抬头看了眼半人半虫的雅尔塔,说不出来像个什么,上半身还是个人样,也不全是人样,那嘴......不说也罢。

  下半身好多蜻蜓腿,背着四片破破烂烂的翅膀, 完全不知道怎么形容,撇了撇嘴:“你怎么这么丑.......”

  话音还没落,一条类似节肢动物的腿咚一声扎在他眼前的地上,锋利的利刃还冒着莹莹紫光。

  闫凯往后退了几步:“啧——都什么鸟样了还凶个屁!”

  雌虫往前逼近几步:“吼——!!!!!”

  闫凯见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上头,拿出针按掉多余的空气,嘴里骂道:“吼你吗吼。”

  反正他现在回不了嘴。

  雌虫虽然说不出话,但仍是一身反骨:“吼吼吼——”

  “闭上你的嘴!”

  雌虫动作一滞,略显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显然是没有听懂:“唔——”

  闫凯心里一阵复杂,移开视线,轻声道:“过来打针。”

  “吼—?”

  “都说了别吼吼——”

  然后还不等雌虫反应,一针扎在他身前的细腿上。

  两眼一翻晕倒的雅尔塔:/(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