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光倾斜而下,在空中筑起一道瀑布。陆遥川坐在断崖旁,一只小青团子靠在他肩上,声音稚嫩无比:
“川川,你师弟回来了,不去看看吗?”
陆遥川抿唇摇了摇头,“他可能不想看到我。”
青团子有些疑惑,又有些忿忿不平:“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还不待见你,好可恶啊。”
陆遥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半晌后,只是开口道:“是我欠他的,不用再说这些了。”
青团子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声音打断了:
“……师兄。”
说来奇怪,时卿和柳泽元的声音明明一模一样,陆遥川却偏偏就能分辨出他二人的声音。闻声,他转过身望去,正好和时卿的视线相对上。
“我已被逐出昆仑门,不必再叫我师兄。”
陆遥川想说的话太多太多,绞尽脑汁却只能说出这句话。时卿脚步一顿,随后加快脚步走到了他身侧。
“你来……他知道吗?”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时卿点点头,“他知道的。”
陆遥川有些局促,半晌后才讪讪应了一声。时卿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又开口道:“不是你的错。”
“他只是有些偏执,有些别扭,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陆遥川垂下眼,声音苦涩无比:“我也不是完全没错。”
“若是……若是我再变强一点,那件事就不会发生。”
青团子闻声,凶巴巴骂道:“你老是这样,不责怪自己会死吗!”
时卿将手覆在他的肩膀上,一字一句道:“不是的。”
“不是你的错。”
“你已经在尽全力保护我们了。”
陆遥川有些无措,只感觉鼻头一酸,下一秒竟是要掉下泪来。他赶忙将头一偏,却正好和柳泽元的视线相对上。
四目相对,陆遥川似是怕柳泽元看到自己不悦,低下头来,道:“我、我先走了。”
柳泽元拳头攥了又松,直到陆遥川的身影逐渐远去,他才像是想通了一般,道:“等等。”
声音在四周回荡,陆遥川停住脚步,柳泽元攥紧拳头,道:“师兄,是我错了。”
陆遥川僵在了原地。
柳泽元松开手心,一步一步走到了陆遥川面前。
是他错了。
是他太过偏执,因为陆遥川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而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陆遥川身上。
都道长兄如父,年少之时,他便一直依赖陆遥川,在陆遥川的庇护下长大。正因为如此,他几乎都快想不起来,原来他这位师兄,也才只比他大七八岁。
没用的其实是他自己,只是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现实,才会把他们的关系越闹越僵。
他的责怪,对于陆遥川来说,其实是一种莫须有的枷锁。
陆遥川有些迟钝地转过身去,哑声道:“你愿意原谅我了吗?”
柳泽元眼眶发红,摇了摇头,“不……不是的,是我的错,你没有错,是我一叶障目,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你身上……是我不肯面对现实,是我魔怔了。”
如果他当时再强一点,就能发现陆遥川的异样,就能将他救下。
可没有如果。
相同的、包含着自责与愧疚的情绪几乎同步传到了柳泽元身上,陆遥川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一时间有些恍惚。
炸毛的青团子骂骂咧咧道:“现在知道道歉了,之前干什么去了?川川,你听我的,别原谅他!”
陆遥川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青团子。青团子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闭了嘴,陆遥川这才将目光移到柳泽元身上。
不知不觉中,小师弟长那么大了。
两人的身高相差无几,陆遥川静静盯着他看了半晌,举起食指,用指节轻轻敲了敲他的头。
柳泽元怔怔看着他,陆遥川脸上终于又挂起那种温柔的笑,“好了,翻篇了。”
“师兄……”
柳泽元终于反应过来,鼻头一酸,眼中泪光闪闪。陆遥川叹了口气,“还以为你长大了些,没想到还是这么爱哭。”
“师兄,我可没哭。”
时卿走到柳泽元身旁,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柳泽元拭去眼泪,故作凶狠道:“我才没哭呢。”
陆遥川哭笑不得,却只觉心中一片柔软。
他心中的隐痛,在此刻彻底消散。
一笔勾销。
真好啊。
“对了,师兄,你在昆仑门发生了什么,怎么被……”
时卿斟酌了大半晌的词句,陆遥川闻声,柔声回道:
“我自愿的,和师父无关。”
时卿点了点头,低头沉吟片刻,用肩膀撞了撞柳泽元,“不能叫师兄,那叫哥哥怎么样?”
柳泽元狼狈地拭去还在落下的眼泪,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时卿又将目光移到陆遥川身上,弯眸道:“哥。”
陆遥川有些意外,但还是应了一声。柳泽元擦掉眼泪,道:
“哥。”
陆遥川又应了一声。
寒风阵阵,陆遥川捡起自己的剑,拍了拍时卿和柳泽元的肩膀,“太冷了,都回去,别着凉了。”
“好。”
*
浮山宗。
明曦抱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缩在墙角的陆遥川,挑眉道:“穿不上?”
陆遥川没说话,实际上他也说不了话。明曦的目光又移到胡乱摆在地面的衣服上,摩挲下巴思索半晌,喃喃道:“是得给你弄个人模人样啊……”
他将椅子拉来,顺势坐下,翘起二郎腿盯着陆遥川看了半晌,才收回目光。他指尖漫出漆黑的雾气,源源不断朝着陆遥川奔去。
惨叫声不断传来,明曦靠在椅背上,眯眼道:“既然穿不上,那就砍掉吧。”
陆遥川多出来的手纷纷被黑色雾气侵蚀了个干净,他面色因为痛苦变得无比扭曲,明曦不满地“啧”了一声,“才这么一点程度就受不了了吗?”
“不过……山海的力量确实好用,你说是不是啊,胡长老?”
明曦的目光又移到桌下,那里正蜷缩着一名老者。他头发和胡子都染上花白,在听到明曦的声音后,他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惊恐起来,身体颤抖无比。
明曦几乎快笑得喘不过气来,他缓缓起身,走到胡长老身旁,一脚踢开了桌子,“你在怕什么啊?”
胡长老抱着头,恐惧道:“不要过来……”
明曦低下头看他,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拽了起来,“当初提议把我做成炉鼎,你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胡长老的面色变得无比扭曲,明曦仍是笑眯眯的,“乖,别怕,怕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一股难闻的气味在空中蔓延,竟是胡长老被吓尿了裤子。明曦面色一沉,松开了他的头发,胡长老瞬间跌落在地。
“脏兮兮的玩意儿就别留着了。”
明曦幻出匕首,阴森森开口道:“我替你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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