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胡说些什么?”晏珩声音跟着发颤,“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婉,你怎么能这么说?”

  “殿下……”陆婉半掀起眼,晶莹的泪珠已顺着苍白的下颌滑落,流进嘴中是一片咸涩。晏珩执着她的手,黑白分明的眼里有无限的悲哀。

  轻轻抬手,抚上面缠伤的绷带,陆婉未语泪先流:“您受了伤,不好看了。我,不喜欢脸上带伤的人。”

  蹩脚的借口,毫无让她信服的能力。望着苍白羸弱的陆婉,连抬一抬眼都有些为难,晏珩忍耐着心底的怒火,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平心静气地讲:“能好的……”

  可放在心尖上的妻子被灌了这寒毒深重的药,气息奄奄的模样令她心疼的厉害,她哪里还能自抑。带着陆婉的手贴上自己完好无损的左颊,晏珩出声,带着情不自禁的哽咽:“我不会给阿婉丢脸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

  不要怕,我是你的爱人,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

  陆婉默然,轻轻抽出晏珩握住的手,转首埋于内侧,只留给她一个单薄的侧影。晏珩了然,她顿了顿,起身高呼:“好,我自己去查。陈良!”

  “奴才在……”

  进来时见势不对,陈良赶紧逮住王忠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王忠慷慨激昂地讲了,对晏琮的行径鄙夷不已。陈良又问木在原地的送药婢女,这才理了个大概。晏珩一声大喊,他忙小跑着走进来,在绘着千山暮雪图的屏风前跪下。

  “昨日孤走后,太子妃发生了什么事?让阿婉服用寒枯草药,又是谁擅作主张!”

  晏珩对下讲话,很少疾言厉色,现在说得又快又急,如骤下暴雨,夹风带电,听得人心发怵。

  饶是陈良跟了她多年,也不免心惊,忙开口禀告道:“回殿下,是荆王酒后无状,对太子妃殿下无礼。这服用寒枯草药,是……是那位的意思……”

  “那位……”晏珩闻言,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昨日皇帝亲至,嘘寒问暖后的话如惊雷滚滚,此时此刻忽然乍响。

  “罢了罢了,恨也好。总归,朕是为了你好。”

  为了她好……

  为了她好?

  陈良不敢直言的人,除了她的父皇,天子晏清,还能是谁?口口声声说为了她好,还不是因为晏珩与陆婉间不再貌合神离。他担心她这储君失了分寸,丢了本心,可能让晏月有把持朝政的可乘之机!

  毕竟连所爱都能轻易舍弃的男人,凉薄如斯。他想高坐明堂要万人称颂,想后世子孙视为标榜。学着郑庄公纵养其恶,老谋深算的令她这个女儿自愧不如。

  “父皇……”晏珩踉跄一步,转过身来,望向陆婉的目光复杂。

  无能为力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上一次这般无奈,还是前世得知陆婉的死讯。听完只是怔忡,心没有疼得感觉,倒是一呼一吸,扯得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难受。

  陆婉泣声微弱:“殿下不要做傻事,这不是你的错……”

  知道真相又能怎么样,胳膊拧不过大腿,晏珩现在还是没有长出利齿的幼虎,拿什么为她主持公道。更何况,她也不想让晏珩因此与皇帝闹僵。总归她的理想未成,她还想看她指点江山,治世升平。

  “护不住你,三番两次,这就是孤的错……”晏珩毅然转身,“王忠,取孤的剑来!孤要活剐了他!”

  “殿下……”

  陆婉没想到晏珩此刻起了血性,陈良亦吓了一跳。晏珩健步如飞,他忙扑上去抱住了晏珩的大腿,力劝道:“殿下!昔日韩信受胯下之辱,忍而从;林后遭单于出言调|戏,一笑置。陛下已经下旨赐死晏琮,您赶过去,做多不过是鞭尸出气。”

  “死者虽不一定为大,可无数双眼精都在盯着您啊!您忍心让太子妃成为陛下眼中的妖孽,群臣眼里的祸水吗?”

  “妖孽……祸水……”

  前世种种声音于脑中重合回荡,晏珩一时心乱如麻。腿仍被陈良死死地抓着,她寸步难行。

  晏珩虽未带佩剑,但椒房殿的侧殿原是按猗兰殿侧殿布置的。当初习武时精挑细选的轻剑摆在侧殿的东厢,王忠没多久就去而复返。

  王忠捧着轻剑进来,恭敬地递给晏珩:“殿下,您的剑。”

  “王忠,快把剑拿走!”陈良呵斥道,“不要怂恿殿下犯傻!”

  “晏琮死不足惜。”王忠却不听劝,一根筋道,“殿下这样做没错,这和君辱臣死是一个道理。”

  “歪理!”陈良恨铁不成钢,“平日不读书,这时候犯倔,在这胡说什么?这能一样么!”

  “够了,松手。”晏珩一手抓住王忠手中的剑,用剑鞘不轻不重地拍掉了陈良的手臂。

  陈良吃痛却并不松手:“殿下!”

  “孤不去就是了……”晏珩拔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掉自己的士冠。玉簪跌落摔成两半,一缕乌发亦随之飘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晏珩这割发毁伤自己的举动,在以孝治国的大夏可谓狠极。陈良与王忠都愣住了,挣扎着起身,绕过屏风目睹这一幕的陆婉,更是惊诧。

  “殿下,你……”陆婉不解,望着散落于地的青丝,目光闪烁。

  晏珩掷了剑,转身拥住她:“阿婉,是我没有本事。今昔不能逆父,曩者无法拒臣。唯有割发代首,待他日能做自己的主人,再向你负荆请罪……”

  “殿下已经做的很好了……”陆婉缓缓抬起小臂,环住晏珩的蜂腰,“你会嫌我不干净么?”

  “永远不会。”

  晏珩轻轻推开陆婉,与她拉开些许距离,好直视她充盈着泪水的明眸。她轻轻抚去陆婉眼角溢出的清泪,郑重其事道:“错的不是你,阿婉。是他,是他晏琮。他衣冠禽兽,不配为人,与你何干?看来赐全尸,还是便宜了他。”

  “我没事……”晏珩的话无疑令陆婉放下心中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她凝望着爱人面上那缠伤的长帛,“你的伤怎么样了,这么长的口子,一定很疼……”

  “我也没事……”陈良与王忠早已悄悄退下,晏珩垂眸,望着对方苍白的脸,“这药伤身败寿,你一口也不能再喝。哪怕是父皇的旨意,他警示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你跟了我,注定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你会悔么,阿婉?”

  “我有什么可悔的,”陆婉轻咳一声,苍白的面上扯出一个素淡的笑,“不用在阎王殿前里走一遭,也不需要为除你之外的人提心吊胆。余生漫长,可今生有殿下作陪,定不会孤寂如前世。”

  晏珩一字一句地承诺;“不会的,我保证。”

  “晏珩会尽她所能,倾她所有,始终如一的……”

  我会尽我所能,倾我所有,始终如一的……

  “——爱着陆婉。”

  ——爱着你。

  相拥不过片刻,陈良却不得已打破两人间难得的温情:“殿下,时间差不多了。陛下下了朝,魏王定来建章宫探视,该动身了。”

  “去吧……”陆婉推了推晏珩,陈良取了新簪递给晏珩。陆婉伸手接了过来,示意晏珩转过身去。她微微踮着脚,替晏珩绾起发。一绺长发缺了半截,倒是不好束。

  “没事……”晏珩拿起陈良手中的巧士冠戴上,转过身来,微笑着安慰她,“无伤大雅,我走了,你快回去休息。陈良,你留在这照顾太子妃。”

  陈良躬身应道:“唯。”

  晏珩这才放心的离开,走了两步不忘回头,看见陆婉果真迈步跟在身后,故意沉了脸:“回去休息,我一会传嫣儿入宫替你瞧瞧。”

  “嗯……”被逮个正着,陆婉只能点头认了,依依不舍地目送晏珩,直至她消失在视线中。

  回到建章宫的时间恰到好处,晏珩刚躺回床上,唱驾便到了。不出所料,魏王跟着天子,一前一后的被叶青迎进来。

  “殿下,陛下与魏王到了。”

  叶青欲挽起床帐,晏珩气若游丝地开口阻了阻:“残容不愿面君,请父皇、王叔见谅……”

  晏渚点头:“既然太子殿下介意,臣自然遵从钧命。”

  晏清摆摆手,叶青识趣的退下。

  “太医来看过吗,情况如何?”

  隔着朦胧的锦帐,晏珩轻咳一声,开口道:“回父皇,毒未深入。舅舅家的嫣儿熟通药理,昨夜已配出了解药。今早服用后,精神已好了大半。”

  晏清颔首:“朕对她倒是有些印象,与你倒也算般配。来日选做侧妃,也不算辱没了她。”

  “是……”

  晏渚见父子间的一问一答颇为闲适,晏清也全无朝上的颓败,不由警惕起来。若不是下了朝,皇帝拉着他,说了一堆兄友弟恭的话,将他那点疑云吹散,他只会先派晏琦来看一看。现在看来,倒有些羊入虎口的意味。

  “既然殿下无碍,臣就不久留了。”晏渚知势不妙,开口欲遁,可惜已经太迟了。

  张华捧着带长剑悄无声息地进来,剑尖犹然带血,散发着淡淡的腥味。张华声音尖锐,带着瘆人的寒:“启禀陛下,罪人晏琮已奉旨自戕。死前指认卫尉许存仁与魏王曾暗中协助,参与刺杀一事。”

  “哦……”晏清淡淡开口,望着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的晏渚,不由一哂,“渚弟,你这是做什么?逆子服诛,你应该恭贺朕才对。”

  “臣弟只是为陛下可惜……”晏渚定了定心神,道,“皇兄多年教诲,竟养出这么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晏清走了几步,在闲榻上坐下,抬头看着掐着腰间金带的晏渚,叹了口气:“朕的确比不上先帝,也算不上什么好父皇。不然,也不会由着你,构陷皇子,谋刺储君。”

  “陛下这是何意!”晏渚闻言高声道,“臣身正不怕影子斜,刺杀一事,与臣无关!晏琮将死,定时记恨当初与臣的过节,故意陷害!”

  “若是这样的话,那许大忠为何要极力回护你?”

  “!!!”听见那熟悉的三个字,晏渚有些慌,但仍嘴硬道,“臣与许大人从无私交,不过萍水相逢。皇兄贵为天子,当明断是非,怎可听信谗言?”

  “魏王殿下,许大人已经招了。”张华出声提醒道,“奴才派去的人,已在他家中搜出了您的印信。”

  说着,张华放下剑,取出怀中两封书信。

  “你说谎,他每次都会烧掉!”晏渚立刻上去夺,这倒是不打自招。

  陈良亦未动反抗,任由他抢走手中的信封,掷地有声道:“启禀陛下,许存仁畏罪自杀,只求陛下重轻发落,祸不殃及妻子。”

  “畏罪自杀……”晏渚望着拆开的白纸,哈哈一笑,“虎毒不食子,今日无论我怎么做,你都要对我下手么?母后尚在,可你已经忍不住了?”

  “晏渚,这么多年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晏清皱眉,沉声训斥道,“你以为你为了她做了很多?真是笑话!”

  “这么多年你虽子嗣不丰,可也儿女双全。难道你这样,就对的起她?”晏清冷笑一声,“朕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对你一忍再忍,你却不思悔改,与晏琮何异!”

  “吴王乱平后你隔三差五的请人递折子给母后,想要趁太子易立,珩儿根基不稳时做些什么,朕统统知道!”

  晏渚不怒反笑:“那你打算如何处置我,我的好皇兄?”

  “没有兄终弟及,只有父死子继。”晏清淡淡道,“魏地己毁于兵燹,你既有功,便去吴地安抚生民,做太平藩王。琦儿与她的儿子相处甚好,你不是有意撮合?朕遂了你的意,命她和亲就是了。从今以后山高路远难再见,余下之日,你可要珍惜。”

  “你……”

  晏清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以居高临下地口吻命令道:“张华,送魏王回去写折子。”

  “唯……”张华起身,挡在晏清身前,语气也是淡淡的,“魏王殿下,请吧。您是重情之人,一定不想那位的亲妹妹受许大人牵连……”

  晏渚闻言,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都知道了?”张华与晏渚俱退,晏清叹了口气,“婉儿的事,朕并不觉得有错。皇姐心计并不逊色于朕与晏渚,不过一介女流之身,到底束缚了她。”

  “看到你与婉儿如胶似漆,朕自然欣慰。可此事有利有弊,你与长公主间迟早生分,切不可耽于儿女情长。”

  “虽然夺去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很残忍。但如此,你方能与婉儿厮守。孩子还能再有,一国之君,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呢?”

  晏珩沉默地听,良久,方开口反问道:“那母后呢?”

  “若柔啊……”帝王开口,语气中是无限的眷恋,“和她很像……”

  “以后,你会明白的……”

  作者有话说:

  十在:正文完结。

  晏珩:???

  陆婉:太子……

  南城:Timi!

  十在:晋江吞,不能放,要命。

  注:

  正文到这就结束了,感谢大家看到这。也许有人会觉得结尾有些仓促,但原定就没有打算写晏珩登基后的修齐治平。冰释前嫌,削除敌对,小“妇妻”往后自然会顺风顺水。番外会有登基后的日常,交代正文未圆的故事线。

  对我来说是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第二次写文,所以难免有很多不足。好的坏的,都是我的,十在虚心接受批评,但不是杠哈!

  最后,再次感谢看到这的小伙伴们,鞠躬!另,每个V章几乎都会抽几个留言的小天使送晏珩(懂得都懂),这个是真的哦~

  感谢在2021-11-29 23:51:32~2021-11-30 23:5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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