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曜这一觉,睡得很累。
即便睡着了,从右爪开始撕心裂肺的疼也一直蔓延到全身。
睡梦中似乎总是要脆弱许多,他疼得厉害了就大哭,就大喊,这时候就会有很好听的声音,一直哄着他,安抚着他。
还会小心地抱着他,护着他,暖洋洋的,让云曜很是舒服。
于是云曜没事就要哼唧两声,疼了要哼哼,冷了要哼哼,一会儿没听见好听的声音还要哼哼。
反正就是难缠得很。
但不管多难缠,每次一哼哼,那声音总会第一时间来哄着他,简直把云曜惯得无法无天。
不过总会有腥甜会递到他口里,一开始云曜会尝一点点,虽然不喜欢,但尝过之后就没那么疼了。
可只尝了两次,昏睡不醒的云曜好像记起来了些什么。
下次再闻到那腥甜,他就是不张口,不吃。
不吃也不行,因为有轻轻的力度拨开他的嘴,他太累了,太疼了,连这点力气都没办法避开。
硬着被强行喂了一滴,云曜不干了,居然有人敢违背英明神武的曜大人!
他哭得更大声,怎么哄都哄不好,哭得抽得全身发抖。
等着那道声音着急得说再也不这样,云曜才又愧疚又得意地停下来,可惜哭得太厉害,纵使停下来了,身子还是在一抽一抽的,根本控制不了。
云曜觉得可丢虎脸了。
然而下一息,他被捧起来,贴近柔软的地方。
还没等云曜满是浆糊的脑子想明白这是什么地方,温热的咸落入嘴边,恍然中他听见那好听的声音,一声又一声说着抱歉。
没事呀!
没事,没事。
云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心都酸疼起来。这样好听的声音哽咽起来都不吸引虎了,他想抬起爪子揉揉好听声音的主人,或者睁睁眼开开口,安慰一两句。
但是他完全没力气,没坚持几息,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自云曜大闹了这么一顿,到底不敢掰开他的嘴强行送入腥甜。
于是那道好听的声音各种哄着他,还想喂给他。
硬的不来来软的是吧?!
闻着就在唇边的气味,云曜好烦啊,又烦又心疼。
不吃!
不吃不吃不吃!
不是早就拒绝了吗?!
呆子,傻子,蠢货!看不懂脸色是不是?!
看不出来他不吃吗?!
云曜想抬爪掀开,可是他好疼,疼得翻个身,动下爪子都疼。
但脑子混沌的云曜永远有自己的办法。
——他还哭!
每次那腥甜不死心递到他嘴边时,他就大声地嚎,大声地哭,或者迷迷糊糊发现嘴里又残留有血腥,发现自己身上灵气多了一点,知道又被悄悄送了腥甜。
他还要哭,还要嚎。
他以为自己嚎得很大声,很难听。但其实细细弱弱的,每一声抽抽嗒嗒,好像都要了宁渊的命。
“好,不吃这个,不吃这个。”
宁渊无法,只得布下聚灵阵,以自身为桥,为云曜不停运转灵气。可惜这个法子根本无用。云曜没有兽丹,留不住灵气,灵气过体后又快速消散。
云曜这一觉睡得甚久。
醒来的时候,他满身的疲惫,骨头好像碾碎了又强拼起来。
“曜大人。”
温柔醉人的嗓音勾起云曜一点力气。
云曜勉强睁开眼,映入眼帘是的宁渊,这双柔和的黑眸里布满了血丝。
好像很久没见了,宁渊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俊雅的眉眼间满是愁绪,可还是很好看。
在他眼里,宁渊一直都是副胜券在握,没有什么难得倒他的欠揍样。
如今这副忧愁沉寂的模样,似将温润白玉放入黑暗中,朦朦胧胧披上层暗光,神秘又光洁,好像更好看了。
跟尾巴尖挠他心一样,看得他痒痒的。
“曜大人?”宁渊见虎崽子好不容易醒来,却愣着发神,担心云曜再问: “是不是太疼了?”
云曜眨眨眼,太久没说话的清越嗓音细弱沙哑: “近一点。”
“好。”宁渊无条件顺从云曜。
“再近一点。”
眼见嫩粉鼻尖要碰到宁渊,云曜嗅着近在咫尺,独属于宁渊的淡香。虎头轻抬,沉迷地主动蹭了上去,一脸瘾君子的虎样: “宁渊你好好看啊,还好香。”
这只小色虎!
宁渊简直哭笑不得,眼里的愁绪终于散了一点,他托着虎崽子,尽量不让虎崽子用力。
等虎崽子蹭够了,他又用灵气仔细包裹好,免得云曜受凉。如今的云曜好似只剩一副空空荡荡的躯壳,风一吹,都能吹伤了他。
窝在宁渊脖颈里,云曜困顿地看向周围。
“这是……远山寺?”
宁渊回道: “对。”
和他抽筋昏迷过去前已经截然不同了,被续命了的远山寺焕然一新,偶尔遇见的僧人们,一改先前老态龙钟的模样,如今健步如飞。
甚至因为体内灵气充裕,修为跟着一连进了好几阶。
先前几欲倾倒的法殿,裂痕消失不见,佛光内敛,辉煌重现。
云曜惊然: “我睡了很久吗?”
“两个月。”
原来已经两个月了,可远山寺的情况他知道,云曜看着完整如初的大殿: “这么快全都恢复了?”
“还差藏经楼。”
听宁渊这个语调,云曜反应过来: “是你帮忙的?”
宁渊点头。
云曜虽以自身筋脉为远山寺生生造了一条堪比极品灵脉出来,但还有太多地方需要补足。
远山寺年轻弟子少得可怜,除了明清外,如今寺中修为最高者还没到筑基。
仅靠明清一人,太难了。
这段时间,宁渊一边带着昏迷的云曜,一边用阵法帮忙修补远山寺各处。
虽然总有只小虎崽子时不时哼哼唧唧,若是旁人很容易断了布阵思路,但宁渊早已习惯地搁置下手中所有事情,专心哄着疼得难受的虎崽子。
仅用两个月,宁渊不仅修缮好了大部分远山寺,更是在下面围绕着云曜的筋脉,布了无数聚灵生灵阵。最大限度地利用好这条无比珍贵的灵脉,再次让云曜给远山寺延续的五百年,成功来到千年。
“你阵法几阶了?”
“八阶。”
不到三个月,从七阶来到八阶。一下显得那些困在七阶足有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阵修格外愚笨。
“那符箓呢?”
“来到了六阶。”
云曜再问: “修为呢?”
“出窍初期。”
果然一离开隔绝灵气的绝灵海海底,宁渊就如同腾飞的龙,一发不可收拾。
才两个月宁渊就已经是修真界中的各方势力都不能小觑的出窍修士,更是八阶阵修,六阶符修。什么壁垒,对于宁渊根本不存在。晋升在宁渊这里,简单得跟吃豆子一样。
若不是宁渊亲口说的,云曜险些以为自己不是睡了两个月,而是两年!
“等修缮了藏经阁,我们便启程前往朝月宗。”
“好。”
途径菩提树,如今的菩提树郁郁葱葱,另一半枯枝早已被新生繁叶遮挡。
见着缩在宁渊脖子上的虎崽子,菩提树枝叶飒飒作响,苍绿的枝条伸展。翠绿树叶密密叠起,捧到宁渊面前。
佛家圣树,此时此刻竟有些像讨不到糖吃的小孩,若有眼睛,一定巴巴地盯着颈窝里的虎崽子。
“菩提树这段时日很担心你。”宁渊抱下有些困顿的虎崽子: “你在这里陪会它吗?若无别事,今日一修缮完藏经阁,我们大抵明日便离开了。”
宁渊不想这么着急,但云曜等不得。
越早入朝月宗越好,这样他能凭借朝月宗收集来自各方的消息,说不定能在修真界中找到些奇珍异宝,用来修补云曜的身体。
等到云曜许可,宁渊小心地将虎崽子放在树叶叠起的小窝里。
宁渊一走,云曜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感受着绕在他身边的纯澈灵气,云曜警告: “别又想偷偷给我灵气,我不要的。”
悄悄揉着白团子的枝叶连忙摇枝条。
其实菩提树也吓得不轻,它自知活不久,自作主张给了云曜灵气,没想到当晚云曜抽筋化脉。现今给它一百个胆子,它也不敢这样了。
树叶堆高捧起白团子,递到树干上的小铃铛面前。
云曜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但他不想拂了菩提树好意,伸爪拨了几下,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一会儿,云曜便睡过去了。
这一次的云曜,比先前失了心头血还要严重,兽丹,心头血,肋骨,心头血,筋脉……
一次一次的叠加,若没有外来帮助,别说恢复,只怕云曜再也化不出人形。
一觉睡到深夜。
云曜茫然睁眼,见自己还躺在菩提树中,而不是宁渊怀里,被惯坏的云曜有些不满。
这么晚了,宁渊怎么还没有来接他呀?
撑着坐起身,云曜一眼看见树下的明清。
不知多时来的,或许等得有些久,一直洁整素净的僧袍被风吹起了翻折。
“曜施主。”明清行礼。
菩提树托着云曜来到明清面前,深知虎崽子德行的菩提树很是贴心地让云曜和明清平视。
“有事?”以明清的性子不会无缘无故在这里等他。
明清垂眸,眼中平静无澜,少了几分漠然冷淡: “殿中已为施主塑了金身,寺中僧人每日念诵心经。六月后,施主体内毒咒可解。”
噫?
明清又施一礼,随后便离开了。
早到此在旁静候的宁渊出来,接过树窝里的虎崽子。
“明清怎么了?”云曜不解, “他不是不满我吗?”
怎么睡了一觉,明清还变性子,居然主动帮了他?
其实明清确实没做任何事,礼数周到,言语得体。但对于云曜,他从未藏过眼里的淡漠。
云曜对善恶还是敏锐的,从一开始,云曜就知道明清不满他。
这无可厚非,毕竟亲眼看着自己的师父变得不人不鬼,看着养大自己的远山寺日渐落败,纵然云曜不是罪魁祸首,但终究有云曜的关系。
明清不是怨,也不是恨。
但冷漠也是不满的一种。明净大师,明远方丈,菩提圣树,远山寺,他们的选择全与他无光。云曜亦与他无关。
以明清在佛法上的造诣,见到浑身缠满俗人所念下梵咒的云曜,他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只是他选择了漠视。
既然最后的故人已经离去,那就让远山寺和云曜彻彻底底断掉,以后再无关系。
至于云曜受梵文折磨,又与他有何关系?那是云曜自己沾惹来的因果,理应由他自己受着。
但如今,在佛殿中多供奉一座云曜金身,除了明清没人能办到。传授僧人们驱念经,让他们早中晚念诵,以此抵消这些恶毒信仰梵咒,也是由他亲手带领。
堼国百姓虽千千万,使得云曜体内倒转梵文数不胜数。但驱念经乃佛学高深心经,加之由有修为的僧人诵念,他们受了云曜大恩,信仰更足,一条咒可抵消百条。
纵然恢复不了云曜的灵气,但梵文一除,会彻底解放云曜被缠满了的筋脉根骨和丹海,让云曜再用灵气时不至于艰涩难受。
可以说本就亏空的云曜,此次强行抽取一条完整筋脉却只昏迷了两个月,也有僧人们这两个月日夜念经为云曜驱散了一部分毒咒的原因。
“大概是想谢你再续远山寺之恩吧。”宁渊将虎崽子放入衣襟内。
是吗?
云曜不太信。
依明清一开始的想法,应该不会多此一举。毕竟有老和尚和明远在前,云曜抽筋为远山寺续命,是云曜自愿的。若不想再和他有任何关系,明清应该不会再插手他的事情。
真是奇怪!
算了。
知难而退的云曜犯懒,想不明白,不想了。
“藏经阁也已修缮好,我们现在走,还是天亮再走?”宁渊问道。
云曜环顾伏在夜色下,今非昔比的远山寺。
处处都相似,可处处皆有不同。
虎眸用力眨了下,云曜顺着衣襟缩进去: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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