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万里殿内灯火通明,勤政的明皇犹在一边批阅奏章,一边听总管楚乡禀报宫中事务。

  当代明皇年过半百,看着却很年轻,只鬓角略有斑白,显示出一些年龄感。

  他揉揉眉心:“你说小九留下了一个侍从?查清楚那人底细了吗?之前的事绝不能再发生。”

  明皇说的“之前的事”,指的是明天澜从前的侍从刺杀、监视、给他下/毒/等等事情。那时他不让彻查,因为一查就会牵连其他皇子,尤其是最的年长那五个,但也不允许同样的事再次发生,才会有此一问。

  不过,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他并不需要操心这种小事,毕竟明天澜已经从根本上杜绝了这类危机——他身边不留侍从。

  对待孩子,明皇一贯是活着就行的放养策略,他不会亏待明天澜,该有的待遇会给足,明天澜愿意事事亲力亲为也随他,不会过问。

  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前朝后果的暗流汹涌,明皇看得一清二楚,可他就是不管,就采取养蛊之法,希冀着下一任明皇能在这个过程中顺理成章地诞生。

  楚乡随侍明皇多年,把他的心思摸得十分透彻,躬身道:“陛下放心,此次分配给各位殿下的这批侍从都是奴精挑细选出来的,身家绝对清白,没有探子,没有刺客,更不与朝中大人们有任何牵扯。”

  “那就好。”明皇在手上这本奏章上写好朱批,停下来喘口气,“马上入冬了,小九身边只有一人伺候,连个侍卫也没有。作为补偿,这一季的物资多拨给他一份,从朕的私库出。”

  “是。”

  四周安静半晌。

  明皇再度提起御笔,掩着嘴唇低低咳嗽两声,突然没头没尾地问:“楚乡,距离‘定心礼’还有多少日子?”

  楚乡:“回陛下,只剩不到三月。”

  “这一代的定心礼竟放在冬季,万物沉寂的时节。”明皇摇头,无奈地叹气,“罢了,这三个月不用管孩子们,他们想做什么就随他们去做。一辈子那么长,可他们剩下的松快日子,也就这三个月了。”

  楚乡深深垂头:“谨遵陛下旨意。”

  ……

  “你再说一遍你叫啥名?”

  “先生,我叫孟十分。”

  “梦醒时分?”

  “孟十分!十分!”

  “……令尊不会叫孟特别吧?”

  “先生认得家父?”

  “不,我只是擅长模拟联想。”

  苏南禅长叹一口气,看着面前少年人一脸懵的样子,内心同样懵圈大于震惊。

  原因无他,这位名唤孟十分的少年,长着一张与孟非常一模一样的脸。

  一模一样的苍白病弱,一模一样的秀气俊雅,连熟悉后憨批靓仔的形象都一模一样。

  再看看这几个名字,孟非常,孟十分,孟特别。

  好家伙,姓孟的三位凑齐了一组常用的程度副词,可能是开心消消乐中/毒/过深,苏南禅都担心他们碰上彼此会被消除掉。

  孟十分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搔搔头,向不远处的明天澜投去求助的目光。

  明天澜正在练字,视若无睹。

  “行吧。”苏南禅把手揣进宽大的袖子,用并不令人讨厌的眼神打量着孟十分,“请问你是何人?大晚上的到苍榆宫有何贵干?”

  明天澜与他似乎熟识,关系也不差,王宫总管在苍榆宫待久了都要被赶,他却可以随意进入这里,明天澜不同他交谈,却也没有驱赶他。

  暴君少年时期也会有朋友吗?

  苏南禅好奇,却并不认为答案会是否定的。

  “在下孟十分,是九殿下乳母的儿子,与九殿下……算半个好友。”孟十分笑眼弯弯,歪头去看明天澜。

  明天澜没有否认。

  苏南禅想了想:“半个?”

  “成为朋友需要互相认可。”孟十分大咧咧地拍拍胸膛,“我认可了九殿下,所以算半个。”

  “……”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

  苏南禅抿着嘴,上下嘴唇相互碾压,硬是死锁了爆笑、吐槽和边爆笑边吐槽的冲动。

  这种自带憨批气质的自来熟,他可能真的是孟非常万年前的祖宗。

  “夜已深了,”苏南禅探头看了一眼天色,“孟公子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孟十分似乎对明天澜的房间很熟,从柜子里摸出一套茶具自顾自泡茶,又挥手招呼苏南禅一起坐。

  “我阿娘是殿下乳母,三年前出宫后再没机会回来瞧他,所以隔三差五地让我利用职务之便探望殿下,回去再跟她说。”孟十分烫了茶盅,见苏南禅目光灼灼盯着自己,长睫毛拥着眼眶,毛绒绒的可爱,就忍不住想跟他多说几句,“我是王宫司守,你可以理解为侍卫头头,有自由出入宫闱的权力。今夜我值夜班,只能这个点儿来。”

  苏南禅恍然大悟,挪动椅子靠近他:“殿下不爱与人交游往来,你能随意进他卧房,肯定比别人跟他熟悉吧?”

  “那可不。”孟十分得意地扬眉,“我和殿下从小一块儿长大,说句大逆不道的,就是陛下,也没我了解殿下呢。”

  “哦……”

  苏南禅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历史不及格,不了解明皇生平,但钟雨仙定是了解的。出发前,钟雨仙只说让他想办法活到明皇拿到萍乡地脉的时候,却没讲多少明皇本身的事。

  是因为他拿不准回溯的时间点,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任由自己发挥,还是他另有打算?

  按苏南禅对钟雨仙行事作风与性格的了解,他觉得是后者。

  钟雨仙绝不会出不提前介绍明皇生平这种大纰漏,既然纰漏存在,就代表在钟雨仙那里,它有存在的价值。

  made,又有种要被利用的感觉。

  苏南禅一撇嘴,皱皱鼻子表示对某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家伙的嫌弃。

  却没发现孟十分正饶有兴趣地观察他。

  孟十分没说谎,他确实了解明天澜,也知道这一年多以来明天澜的遭遇,更知道遭遇那些事后,明天澜对外人的排斥和反感。

  他情愿让苍榆宫变成空荡荡、冷清清的冰窝,也不肯再向任何人敞开心扉,包括孟十分这个一起长大的玩伴。

  这种背景下,苏南禅的出现便格外扎眼,格外惹人注目。

  ,

  孟十分之所以夜间到访,除了替母亲探望明天澜之外,另一个目的就是来瞧瞧苏南禅,看看他究竟有何魅力,能打动心如钢铁的九殿下,令明天澜不声不响地留下他。

  此时一见,倒真有几分特别。

  旁的不说,单就这个表情丰富程度,在他认识的人里无人能出其右。

  苏南禅挠挠头,琢磨不出钟雨仙的想法,又得了这么个开局,只有发挥主观能动性了。

  现阶段他的目标是什么?

  抱未来明皇大腿,跟他打好关系,为以后讨要萍乡地脉做准备!

  计划get√

  苏南禅清清嗓子,扯了下孟十分的衣袖 。

  孟十分见他动作隐晦,便凑近了小声问他:“怎么,有话要问?”

  “你说你很了解我们殿下,”苏南禅的自救从恶补历史人物生平开始,“跟我讲讲他的事呗。”

  “想听?”孟十分挑眉。

  他这欠了吧唧的模样让苏南禅想起了孟非常:“想。”

  “我给你讲故事,能得什么好处?”孟十分戳戳他,大拇指往后一指,“你家殿下脾气可坏了,我跟你讲他的事,要担特别大的风险,你总得补偿我点什么吧?”

  苏南禅斜他:“我一个侍从,全身上下二两肉,你挑一块?”

  孟十分想笑,没觉得他哪里有侍从的气质和自觉:“这样吧,我也不难为你。我对你刚才给九殿下做的那几道菜很感兴趣,你以后做饭,给我也留一份就行了。”

  “你确定?”苏南禅眨眨眼,“其实我主业是帮殿下试毒,副业是教殿下做饭,自己做饭只是顺带的。”

  “没事儿,你顺带多久就帮我留多久的饭,我饭量不大,不挑食,放心。”

  “成交!”

  写完最后一个字,明天澜直起身,无奈地看着不远处凑在一起狗狗祟祟咬耳朵的两人,想告诉他们自己听得到,又怕吓到他们跳起踹桌子。

  话又说回来,他堂堂九殿下,怎么对着自家小侍从和损友缩手缩脚的?又不是他被人暗地里骂冷酷无情,喜怒无常,不近人情的时候了?

  明天澜揉揉眉心,隐隐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像有哪里出了差错。

  这时,苏南禅与孟十分那边商量好了,扭头问:“殿下,厨房有冰,一会儿我做水果冰沙你吃不吃?”

  明天澜搁笔:“吃。你教我做。”

  ……

  是夜,星河在天,烛光如水。

  苏南禅坐在院子里,明天澜与孟十分坐在屋顶上,人手一盘冰沙,边吃边吹风,在夏天的尾巴里看星星。

  水果冰沙的做法很简单,苏南禅让孟十分将冰砖打碎搅成沙状,倒入果汁搅拌,再把切块、切片的水果加入其中进行摆盘,味道酸甜可口,卖相也很不错,还能根据个人口味自行定制。

  譬如孟十分喜欢葡萄,冰沙里就加葡萄汁,拌葡萄果肉。明天澜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就什么都加一点,做成大杂烩。

  至于苏南禅,他啥都爱吃,所以也给自己做了一盘水果杂烩。

  “啊……秋风习习,星河漫漫,生活惬意!”孟十分在屋顶上吟诗,“九殿下,你我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轻松畅快了?”

  明天澜不理会他,铲起一勺冰沙嚼得嘎嘣响。

  苏南禅见状,笑道:“孟公子,别说得好像你们以前做过类似的事一样。我们殿下是正经人,肯定不会跟人一块儿躺房顶,吃水果,看星星。”

  孟十分笑眯眯地点头,点到一半发现不对:“你点他还是点我呢?有没有点当侍从的规矩了?”

  苏南禅撇嘴:“冰沙你别吃。”

  “冰沙我也出力了。”

  “那以后我做饭、做点心、做甜品你都别吃。”

  “不想听你家殿下的故事了?”

  “我可以让殿下自己讲啊!”

  “殿下,你讲不讲?”

  明天澜安安静静吃着冰沙,冷不防两人斗嘴把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眉梢眼角都挂起无语。

  苏南禅放下冰沙,冲他用力挥手,在烛火洇染的温暖夜色里笑问:“讲不讲?”

  明天澜眼神一晃,旋即孟非常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对啊,讲不讲嘛殿下?”

  明天澜回过神来,嫌弃地推开他:

  “……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