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带来多日连绵阴雨, 淅淅沥沥自翻涌云层中洒下,影影绰绰的似蒙上了一层缥缈云雾,将玻璃窗外,那清晨时分格外静谧的整座城都笼罩其中。

  “余丞……余丞!”

  或许是这场阴霾刺激到了眼前人的某处神经, 被束缚在病床上的青年人呼吸更加急促, 挣扎间笑声自胸腔中震出——

  “我才是余丞, 我怎么可能会输!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我杀死了他!我杀死了褚寒峰!快杀了他!”

  余丞静静听着自己和褚寒峰的名字从对方口中咆哮而出, 脑海中冷不丁闪过曾几何时,那把毫不留情刺进褚寒峰胸腹的冰凉刀刃,仿佛四周都在此刻充斥着腥甜的血味,令他恍惚了片刻, 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

  余丞听见褚忱笑着笑着又慢慢染上哭腔:“我想回去,我想家了……”

  “我去叫医生来补一针镇定剂,”日常照料的护工对这番情景早已司空见惯, “每天来来回回的就这么喊,也不知道累, 真是造孽喔。”

  余丞没接话,只一言不发望着病床上剧喘的人,过了许久才淡淡开口:“你想回去哪个家?”

  对方骤顿, 瞳孔紧缩。

  余丞问:“你还记不记得你自己的名字?”

  这一刻, 时间好似被拉得很长。

  余丞看着对方霍然僵住了不稳的双手和蜷缩的腿, 唯有短促的呼吸依旧如溺水之人,渴望绝处逢生般咽呜着,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白亮灯光。

  余丞的声音平缓, 听不出喜怒:“不是余丞,也不是褚忱……”

  “你还找得到真正的自己吗?”

  没有回答。

  也没有任何声音。

  但余丞本来就没有期望要得到什么回应。

  对方究竟是谁与他无关, 他只是有些好奇,在执念中沉沦了近乎两辈子的人,不撞南墙不死心,一开始究竟是怎样忘记最初那条路的。

  只是这场沉默没有持续太久,病房门口陆陆续续传来脚步声,余丞回头,在几名白大褂身后看见了褚寒峰的身影。

  褚寒峰明显是刚刚下戏才赶过来的,深邃眼中还残存着疲倦的血丝,在不经意间瞥向病床上的人时,眸光便愈发锐利且骇人。

  直到将短暂停留的视线重新定格在余丞的脸上,褚寒峰的脸色才稍微有所缓和:“你怎么来了?”

  余丞被褚寒峰牵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我自己又不是没有脚,当然是走来的。”

  褚寒峰倏地停住,回身。

  二人目光相交,余丞轻而易举就在身前人的眸中窥见了某种焦灼不安。

  一如在某个时间某个时空里,在对方偶尔松懈疲惫的刹那,也曾这么透过这张与他相差无几的脸,定格在缥缈虚无的某个点上。

  “不跟你开玩笑了,”余丞笑吟吟出声,“我骗薛济说是你的意思,带我过来看看。”

  褚寒峰深深注视着余丞的脸:“你都听说了什么?”

  “嗯?”

  “他不值得你可怜。”

  或许是被褚寒峰捕捉到的哪个表情被对方理解成了悲戚或动容,余丞微微一愣,解释:“我没有在可怜他,不管最初是怎样的遭遇让事情变成了这样,但如今的结果不过是便宜了他,我看了医院的检查报告,他是真的疯了,只有不多的清醒时刻,才是对他的折磨。”

  余丞说:“我只是有点遗憾,你过了那么久才找到我。”

  褚寒峰的喉头微微一动,应该是没想到,会得到余丞这样的反应。

  稍顿,褚寒峰薄唇轻启,清冽嗓音中带着几分模糊:“对不起,我……”

  “如果早一点找到我,你应该就不用痛了,”余丞垂眸轻抚上褚寒峰的腹部,那是曾经对方伤口的位置,“你看,这里一定很疼,如果是我,肯定舍不得那样伤你。”

  “……”

  “生气了最多骂你几句就算了,实在不行就揍你,我应该早点把你骂醒的,那个傻缺又不是我,你干嘛把人留着还不肯还手……”

  余丞喃喃说着,像是跟褚寒峰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直到覆在褚寒峰小腹的手突然被人握在掌心,余丞才不紧不慢再次抬头瞧过来。

  褚寒峰神色认真,轻描淡写回:“不疼的,没骗过你,都忘了。”

  确实是忘了。

  如今再细想,只记得当时的自己依旧盼着朝思暮想的那个人能够回来……

  他只要看着那张脸,就能想象出对方说话时或喜或怒的每一个表情。

  一如现在。

  他想着的,盼着的,终于是见到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来见见他。”余丞说,“以后所有的一切重回正轨,跟明天再没有什么关系了。”

  “况且我又不是什么温室的花朵,稍微见人一面就产生乱七八糟的心灵创伤。”

  说着余丞打量着褚寒峰的眉眼神色,实在是没憋住,八卦问:“所以你是怎么精准把人找到推往风口浪尖的,现在所有人可都说当初褚忱会回到褚家都是你的杰作,你这是在故意报复他?”

  “……”

  回去的路上,余丞听着褚寒峰无可奈何回答自己:“你清楚的,一开始会注意到褚忱,确实是因为裴彦的那档子破事,后来褚世华逼得紧,我就想着如果褚忱能回到褚家,好像也不错,所以这才托人把他送到褚世华跟前去,想方设法给了褚世华一个好印象。”

  “况且那会儿褚世华正试图借机让我产生危机感,一来二去自然进行得异常顺利。”

  余丞坐在副驾驶满脸困惑:“那为什么会是褚忱?褚世华就他一个私生子?”

  褚寒峰犹豫了半秒才答:“他的性格,他的家庭,都决定了他是个能够掌控的棋子,这样才能保证我接近你以后,这个人不会对你或者你的周边环境造成任何威胁。”

  “哦?”

  褚寒峰叹气补充:“如果不出后来那档子事,他只是褚忱的话。”

  余丞评价:“你真是阴险。”

  褚寒峰:“……”

  余丞:“还给我下套,让我可怜你。”

  褚寒峰:“…………”

  余丞:“要不是看你长得好,谁稀罕。”

  褚寒峰的嘴角不动声色掀了掀:“是我高攀。”

  余丞呵呵道:“那是。“

  褚寒峰笑:“所以什么时候给我这个大老婆一个名分?”

  余丞一愣:“啊?”

  当晚,余丞眼睁睁看着为求名分的“大老婆”,死皮赖脸待在他的房里不肯走。

  虽然清誉是早就没有了,但气节不能输……

  余丞义正辞严问:“这么晚了你这个主演还待在我的房里,传出去像什么话!”

  褚寒峰随口诌道:“对剧本,不行?”

  余丞提醒:“你这理由,在娱乐圈里已经被用烂了。”

  褚寒峰靠坐在沙发上,微仰下颔看着站在身前的余丞,好笑道:“那不是更好,正好坐实我这个男朋友的位置,我又不亏。”

  余丞正要反驳,俯身准备把人拉走时,恰好嗅到褚寒峰鼻息间那点清清淡淡的酒味。

  那还是不久前他亲眼见褚寒峰潇洒饮下的——

  戏中向来忠心耿耿的影卫终于察觉到这位前太子打算弃车保帅,惯有的温柔和言笑晏晏的善意从来都是迷惑人心的假象……

  早已根深蒂固的忠诚与对生存的渴望在瞬间激烈碰撞,纠缠成离不开的细线,丝丝绕绕均化在这杯灼喉的酒里。

  原本按剧组的惯例,都是以水代酒的,可褚寒峰和张云驰都心照不宣,认为酒后上脸的真实神态才能让镜头捕捉到最贴切的情绪画面。

  可偏偏褚寒峰不是个喝酒上脸的人。

  就连余丞都没算清楚褚寒峰究竟喝了几杯,才勉强达到了张云驰想要的真实效果。

  余丞思绪被打了岔,下意识问:“你确定没喝醉?”

  褚寒峰与余丞脸对脸,逼近的瞬间那丁点酒气便浇在余丞的鼻尖和唇边:“要不试试?”

  余丞没懂:“试什么?”

  褚寒峰低声说:“试试我醉没醉。”

  余丞戏谑嘲道:“怎么试?要不然我给你出一道数学题?”

  结果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同时,余丞便察手腕一紧,毫不设防间轻而易举就被人拉入怀中,跪坐在褚寒峰腿上。

  能感受到捏在他后颈的指尖灼热,致使他不得不将脑袋埋在对方的颈侧,温暖气息牢牢将他包围——

  耳畔安静了一瞬,唯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随着胸腔的心跳无限放大,明明悄无声息,却牵引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褚寒峰忽地轻轻一顶,在余丞愣怔间,扣着他的下颚让他重新仰起头来。

  上一秒还算清冽的甜香酒味似是猛然发了酵,在褚寒峰的灼灼目光下,连余丞都觉得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几丝酒醉后的晕眩感。

  随着唇瓣被人柔软一啄,余丞听见耳畔熟悉的哑音,就这么贴着他的嘴角飘过来:“就这么试……”

  褚寒峰动作轻缓捏着余丞的耳垂,看人每每森*晚*整*理被自己逗弄时强装淡定,耳尖却绯红一片的模样,似笑非笑问:“你觉得呢,我醉没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