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晚上, 褚忱给余丞发去第十几条短信——

  【褚忱】:聊聊?

  余丞才终于回复了一次:聊什么?

  此时其余人已经回了各自房间休息,窗牖外环境幽静,明月星稀,一看就是绝佳的养老住处, 也难为张云驰非要把所有主要演员都聚集自个儿家来。

  余丞倚在窗边吹了会儿风, 不出所料, 没过多久, 就等到了褚忱的来电。

  对面的人开门见山, 颇有几分似笑非笑的口吻:“你明明知道,我想聊什么。”

  “你自己的心思,我怎么会知道,”余丞不以为然道, “况且你那好兄弟前不久刚得罪我,我凭什么跟你聊?”

  “好兄弟?”

  “替你挨过一棍子,过命的交情, 怎么不算好兄弟?”余丞好不容易才想出那个从裴彦口中听来的名字,“这可是他自个儿讲的, 况且他前脚刚跟你打完电话,后脚就来欺负我,难保不是你这个褚二少年亲自授意的, 不是么?”

  对面人听着余丞颠倒黑白, 自己将人整得半死不说, 还反过来说人家的不是,不怒反笑:“那大概是你误会了,我怎么会认识那种人?”

  “是吗?”

  “要是你心里还有气, 我明天就去找人麻烦,非得想办法帮你出出气才行。”

  余丞一听乐了:“帮我出气?凭什么?”

  “就凭……”对面稍顿, “咱俩颇有渊源,一见如故。”

  “行了,别假惺惺的,不知道的还得误会你要追我,”余丞瞧着不远处被晚风吹得簇簇作响茂林,轻飘飘回,“你恨不得我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最好在那晚直接醉死的浴缸里,再也睁不开眼才好,谈什么一见如故。”

  凄凄凉风乍然静了一瞬,如同天地万物都在这转瞬间化为乌有。

  余丞闭上眼,眼前只剩下满目的黑,刹那间似乎又回到了令人窒息的某个晚上的错觉,在挣脱一切束缚之前,唯有刺骨的凉水和挥之不去的浓稠黑暗牢牢包裹着自己。

  他听见褚忱意味深长的嗓音,像一汪掩藏在夜色中的银色流水,看似平静,但只需被毫不起眼的碎石轻轻一击,便要溅起大片水花,涟漪阵阵。

  “怎么说?”褚忱轻声笑,“你可不要污蔑我。”

  “不然……”

  余丞倏地推窗。

  参天老槐树倚着高高红墙而立,疏朗枝梢交杂成荫,自墙内一隅探出。

  有人在槐荫下抬头。

  余丞静静注视着那抹阴影,嗤道:“好不容易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殷实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干嘛非得跟我过不去呢?”

  “你说自己过得太苦了,再也不愿意过苦日子,如今得偿所愿,何必再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

  余丞看着那道身影微动,最终不急不缓走出大片阴影之下。

  二人似乎是对视了一眼,却又因为遥远距离,并无法看清对方的很切表情……

  但需听闻着耳畔听筒里传来的浅淡呼吸,便能轻易知晓彼此脸上的神态表情,理应是自己心中所想。

  余丞神色讥诮:“你到底是舍不得什么?不是褚寒峰,总不能是我这张脸吧?”

  那头有片刻的缄默,随即发出相似的嘲意:“确实,你这张脸,比什么褚二少爷可好看多了。”

  余丞:“……这还用你说?”

  这回答大概是在褚忱的意料之中,稍作停顿,并没有在这种话题上多做停留,只风轻云淡又接了一句:“所以你说,明明是同样一张脸,凭什么你就能风生水起,逍遥快活,我却步履维艰,落得那样的下场,我到底是哪里不如你呢?”

  余丞没说话,听对话继续说下去。

  便听褚忱叹了口气:“不过是少了一段记忆,不是吗?”

  “你觉得……只是这样?”余丞问。

  褚忱反问:“不然呢,谢星河跟你的渊源,梁宥杰对你的赏识,就连褚寒峰也在年少时候就和你有所交集,若早知道这些,我又何必去费力讨好?”

  余丞:“……”

  余丞不能理解道:“就算这样,所有的羁绊的本源,那也是因为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

  最后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就此捅破,余丞也懒得再跟人兜圈子:“我是怎么样的人,过得好又或者过得不好,跟你这个只晓得占着别人身体为所欲为的垃圾有什么关系……”

  “我……”

  “你想说你不是自愿,你说你迫不得已,”余丞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我所珍视的一切,我惦记的家人……一样一样都被你轻视、被你践踏,被你当作随意玩弄的筹码,这也是你的无可奈何?”

  那头沉默了片刻:“可你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何必这么斤斤计较,玩不起是不是?”

  余丞怒极反笑:“你以为是游戏通关,死了就play again?”

  “……”

  “只要我记起来了,这事就过不去。”

  话音刚落,说时迟,那时快,余丞竟直接翻窗而下,柔和的夜灯骤然间照亮他的半边侧脸轮廓,就连分明的五官线条都在须臾染上了一层微弱却凌厉的光来。

  这一切都快得令人咋舌!

  褚忱面露惊色,维持着打电话的姿势良久,眼睁睁看着余丞顺着灯杆灵活滑下,那一墙之隔这时候就像个笑话,眨眼就看余丞攀上老槐树的粗壮枝干,大咧咧坐在绿荫从中撑着下巴低头看过来。

  “这种事情太玄乎,我本来还不确定,”余丞手中的手机早已不翼而飞,“怎么,看见我现在的这副样子,羡慕嫉妒?”

  褚忱闻言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视线仍旧没从余丞的脸上挪开分毫,一直等到终于回过神来,连握着手机的五指都毫无意识的攒劲,现出手背的筋骨。

  “羡慕嫉妒?”褚忱冷笑,“有什么可羡慕的?我羡慕你、嫉妒你什么?”

  风声忽地扫过大地。

  余丞微微歪着脑袋,额前的发丝随之轻抚过清爽俊朗的眉眼间:“我一直都在做我自己。”

  “……”

  “你呢?你连真正的自己理应是什么样子,都忘记了吧?”

  说着余丞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对方的面前。

  “余丞?又或者是褚忱?”余丞冷声说,“你不过是一个卑劣的冒牌货,顶着一张自以为是的人皮,用最拙劣的演技不断脏人眼睛。”

  “你!”

  “你什么你,”余丞的脸色绷得很紧,连平日里总显得戏谑的嗓音都似携裹着凄凄寒风,“人都说吃一垫长一智,可偏偏你这智商还是不见长,不然你就不应该咽不下那口气,还把心思浪费在我这里。”

  “浪费?你说浪费?”

  褚忱动了下森*晚*整*理唇,似乎被某些字眼此刺中了神经,说着说着笑出声来:“我每天晚上闭眼,就是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们看我就像是看一个笑话,就连褚寒峰也是,他就像是看一个傻子在他面前表演,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想努力活着……我要让所有得罪过我的人都后悔!”

  “凭什么人家轻而易举就是高不可攀的主角,我就只能做个跳梁小丑……”

  “我看最该后悔的那个人是你吧?!”余丞霍然上前,将对方撕心裂肺的控诉截过,“你想活着,别人就不想吗?”

  他在褚忱反应过来之前率先揪住面前人的衣领,趁着对方全神贯注想要挣脱,挥拳直接朝那张满是怒意的脸上砸!

  余丞大口大口地喘气:“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你到底哪里来的脸面心有不甘……”

  “你口中的不甘心,是别人不甘不愿失去的人生!你说你只能做个跳梁小丑,可其他人都是自己人生里的主角,你有什么资格把这一切都当成随即践踏的游戏,你做你的小丑是你自己选的,还想把气全撒到别人头上来吗?!”

  最后一个字音,余丞几乎颤着哑声,咆哮而出。

  二人齐齐跌倒在地,都是下了狠手的,脚踢拳打间周围突地大亮——

  “小忱!”

  余丞下意识回头,看见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咽呜着从商务车上下来,有记者手持摄影机紧随其后——

  “我就说他这段时间精神不正常,但总是没有人信,”那女人哭着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下,“小忱他以前总说会努力赚钱,带我过好日子,也不知道那回是不是撞坏了脑子,变成了现在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连我这个做妈的都不认了……”

  余丞条件反射挡住脸,余光瞥见目光愣怔的褚忱,意识到什么,连忙起身后退。

  冷不丁的,后背忽然撞上一个人。

  来人眸光长久定格在余丞满眼通红的眉眼间,随后低腰拂去余丞满身的草屑,扣着余丞的手将人拉至自己身后。

  “褚忱的生母缺钱,如今褚忱好不容易有了鱼跃龙门的机会,她自然也不想放过……只是很显然,她这儿子并不打算带她一起玩,我就想办法把人找过来。”

  余丞听着耳边褚寒峰的轻语,有片刻的恍惚。

  明明刚才与褚忱对峙时,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好似忽然陷入了某段回忆里,站在某个露台一角,透过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长久盯着一道无人经过的巷口,像是等着什么人一样。

  自己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他终是等到了人来。

  对方也没放弃过等他。

  从未。

  于千万人之中,总会有人记得真实的你。

  然后拼尽全力去靠近,去触碰……

  试图走进真正属于你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