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小土鱼”这个称呼被那么多人调侃过, 可唯独从褚寒峰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总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余丞的目光轻轻从褚寒峰的脸上带过,最后落在自己手中的那一把小肉串上:“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吗?”

  褚寒峰慢声问:“我怎么样?”

  余丞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褚寒峰沉吟几秒, 又继续道:“因为你是你, 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所以才能被这么多人喜欢着, 所以会被这么多人记挂着, 这样不好吗?”

  其实这个问题就连褚寒峰也曾想过。

  只因为这个人是余丞,而不是其他乱七八糟别的人,与此一并油然而生的深深占有欲无时无刻不笼罩着自己……

  毕竟这人如今招人的很,所以难免生出点别的心思, 恨不得将人彻底牢牢困住,囚在自己怀里,眼里只有他一人。

  可偶尔又会觉得庆幸, 只缘于余丞仅仅只是余丞,他本该是这个样子, 就应该众星捧月,被人爱如珍宝,所有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诸如此类, 格外矛盾的想法。

  他想离人更近, 又不敢离得太近, 毕竟上瘾的滋味总是很难戒掉,他有时倒想把人哄得日日夜夜都在房里荒唐又放纵,可后来一旦梦得频繁, 又觉得只要能把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放着就已经很好了……

  只要能够看着这张脸,感受到对方生动且鲜活的灵魂, 就已经是种奢侈。

  而不是明明近在眼前,却清清楚楚的意识到,已经物是人非,求之不得。

  周围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宁静,每一秒仿佛都被拉得很长,褚寒峰微敛着眸凝望着面带困惑的余丞,连眸光都在这寸静默时光中显得神色格外温和且复杂。

  这让余丞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他宁愿褚寒峰明里暗里挑刺,故意在他的雷区蹦跶,也不愿被褚寒峰这样的目光注视。

  这让他无端觉得有些难过。

  这种情绪来得毫无缘由,令人匪夷所思,就好像曾几何时,他也曾见过褚寒峰这样不言不语地静静望着自己,眼中有太多他读不懂的色彩。

  为什么会难受?

  有什么好难受的?

  心潮起伏间,余丞百思不得其解地沉默了片刻,最后索性把没吃完的烤串放回去,咕哝了一句:“我吃饱了。”

  褚寒峰这才似从长久的怅然中回过神来,轻轻闭了下眼,复又睁开。

  余丞说:“我困了,吃不下了。”

  褚寒峰垂下眼帘,缓慢地开口:“困了就去睡。”

  余丞额头轻轻一跳,警惕地瞅过去。

  这一晃而过的眼神恰好被褚寒峰所捕捉到,忍不住失笑出声:“你在期待什么?”

  心里的所念所想就这么被褚寒峰隐晦说出口,余丞立即跳脚:“谁期待了?!”

  “我,”褚寒峰似笑非笑说,“我还挺期待。”

  余丞喉头一哽,只想骂人“流氓”。

  又听褚寒峰说:“不过既然都说好了不会闹你,你放心去睡就是。”

  “怎么,信不过我?”

  余丞半信半疑望过去。

  褚寒峰实在是忍俊不禁:“你总这样看我,显得我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你。”

  余丞的脸色称不上好,但总归不像以前那样恼羞成怒,跳起脚来就不理人。

  “你自己跑过来的,还不准人看吗,”余丞臭着脸道,“看你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话音落下,褚寒峰突然不合时宜问了一句:“如果是其他人呢?”

  余丞不理解:“什么?”

  褚寒峰毫无征兆凑近。

  余丞眼皮子一跳,下意识忘了避开。

  褚寒峰便就着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唇几乎就要贴上他的嘴角,像是下一秒,就要同之前那样无法克制地吻下来。

  几乎就在瞬间,以往的记忆汹涌充斥在脑海中。

  避无可避被对方搂在怀里,强硬捏着下巴吻过唇缝,随后不知餍足般搂得更紧,吻得更深,连被对方死死按在掌心下的手也无法逃脱,只能感受到彼此间愈发灼热的体温。

  ……

  伴着那些叫人面红耳赤的回忆,褚寒峰轻轻一笑,唇角也勾起浅淡的笑意。

  偏偏那抹笑意慢慢攀上对方俊朗的眼角眉梢时,又带着几分让人无法捉摸的情绪,慢条斯理问:“如果是其他人也这样对你,你会怎么做?”

  会不会同跟他相处时一样,嘴硬心软地渐渐任他做弄,轻而易举就上了钩,连气恼不已抬眸满眼嗔怪时的神色也撩人的很,哪怕是眸中的那片迷蒙潮湿和眼尾那层薄薄的晕红,都比午夜梦回时梦魂萦绕的那一幕来得更为漂亮,也更叫人心痒。

  又或者沉溺其中,逐渐漫开在眼底和白皙肌肤上的薄红一直蔓延到脖颈和背脊,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都因为自己的存在所影响,就这么缠绕着、交叠着,让人恨不得就这么为所欲为地继续把人做弄得更狠,颤得更厉害,哭喘得更可怜……

  可到底是舍不得对方有一丝一毫地疼,又怕真的把人彻底惹恼就哄不好了,又克制地点到为止。

  如果不是他。

  如果是其他人呢?

  褚寒峰眯了眯眼垂眸,晦暗不明的眼光细细描绘余丞好看的眉眼,以及轻抿着的柔软唇瓣,忽然对自己问出的问题有些后悔。

  怎么会有其他人。

  怎么能有其他人。

  明明应该知晓的,若有人试图摘下含苞欲放的娇艳玫瑰,又岂责怪去怪玫瑰自己的利刺不够锋锐……

  若是有错,也该去责怨觊觎玫瑰的摘花人图谋不轨,心怀叵测。

  可自好几年前就悄然渐生的卑劣占有欲作祟,之前没到手的时候,还能装出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

  一旦迈出了第一步,便覆水难收,再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想把人藏起来,只做他一人的玫瑰,彻底豢养在温室里,再不得让旁人惦记。

  又怕玫瑰贪恋晴空,不见天日只会凋零得更快。

  所以还不如让对方生出驯养自己的心思,只要随便一个眼神,勾勾指头他就能轻易上钩。

  这般彼此需要,纠缠不休的。

  这么想着,褚寒峰偏了下脑袋,猝不及防舔吻眸底那微微张阖的唇缝,按捺住将人不管不顾按住怀中的冲动,一触即离。

  余丞微滞,飞速挺直背,条件反射盘着腿往后一靠,缩在沙发角落:“哪有什么其他人,就你一个……”

  余丞本来想说就褚寒峰一人整天贪得无厌,占人便宜。

  可后知后觉,总觉得有几分欲拒还迎的意思,又把剩下的话不上不下的卡在喉间。

  毕竟也谈不上真正的讨厌,可……

  余丞屏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讨厌”这三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本来就很有问题。

  余丞的脑袋空白了一瞬,就听褚寒峰似心情愉悦,耳畔传来对方带笑的口吻:“味道不错。”

  余丞气结:“你……”

  “我是说刚才的烤串,”褚寒峰指腹轻轻在余丞的嘴角一拭,“真的不吃了?”

  余丞:“……”

  余丞莫名其妙有种被人拿捏的错觉,没好气地瞪眼道:“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明明讲好了……”

  余丞没脸说下去。

  褚寒峰倒是好整以暇接话:“讲好了什么?”

  余丞双手抱臂环在胸前,以审视的目光与褚寒峰对视,禁不住怀疑是不是哪里出了bug,这人怎么会是梦里那个坐怀不乱的高岭之花,明明脑袋里脏得很。

  犹豫片刻,余丞摸了摸鼻尖,撇嘴道:“你是彻底放弃自己的高冷人设了吗?”

  “嗯?”

  “以前明明不这样。”

  褚寒峰却侧着身子,肩膀斜斜陷入柔软的沙发靠垫里,黑沉的视线就这么牢牢定格在他的眼上。

  四目相对,褚寒峰轻飘飘道:“我以前就这样,是你不知道罢了。”

  余丞蹙眉,像是对褚寒峰的这个回答有些迷惑。

  褚寒峰看着他,字字清晰道:“没有人能够永远一成不变,但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改变,总有东西是刻进灵魂融入血肉里的,哪怕平时伪装得再好,午夜梦回也会冷不防地冒出来,没有人能例外。”

  话音未落,余丞猝然愣住。

  像是被识破秘密的人而显得心慌意乱,每日折磨自己的梦境似挥之不去的鬼魅疯狂叫嚣着,急不可耐地啃咬他的心肺和魂灵。

  余丞辩解:“错了的可以改邪归正,好人也可能误入歧途,有些东西不过是一念之差而已。”

  “是这样,”褚寒峰的语气轻而缓,“可需要一个契机。”

  “什么意思?”余丞也无意识地把声音放得很轻。

  “本性偏执的人不可能毫无缘由就变得心胸开阔,骨子里的心高气傲也没有办法平白无故就放下所有的矜贵和骄傲,一个人的喜好、语言、下意识的反应都该有迹可循。”

  “……”

  “就像你,如果有上辈子,也应该是现在这样。”

  余丞的喉口无端一哽,一时间仿若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辨。

  他眨了下眼睛,低声问:“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是怎么样的?”

  褚寒峰没有立即回答,只深深看过来,垂在他手侧的指尖轻轻勾了下,不经意般触碰到他的指尖。

  “应该怎么样?”褚寒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眼前人,良久后才低低一笑,薄唇轻启,“如果真要说出来的话怕你太得意,不过总之是我钟意的样子。”

  “如果有上辈子,我肯定也喜欢你。”

  余丞愣住,长久哽在喉咙间的那股气焰伴随着褚寒峰不紧不慢的语调,渐渐落回心底,又忽而快要冲出心口,表情也跟着空白了好几秒。

  “你说什么?”余丞觉得褚寒峰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清楚,可拼凑在一起,又让人觉得云里雾里的搅成一团乱麻,“喜欢我?”

  还是上辈子?

  也不是第一次听褚寒峰开这种玩笑。

  但很显然,此时他们之间的关系与之前不同,如此不清不楚且又做着这样暧昧的举动……

  余丞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跟之前那回一样嗤道:“别开这种玩笑,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只是跟之前不同,褚寒峰并没有因为他咄咄的语气而显出半点讥诮神情。

  对方就这样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半晌没有开口。

  这反而让余丞手足无措,心跳也乱到不行。

  余丞起身就要走,原本只是轻轻挨着自己小拇指的指尖蓦地缠上来,紧紧钳住他的手腕。

  “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要走,”褚寒峰漫不经心说,“不是你自己要问的吗?”

  余丞诧异抬眸。

  褚寒峰盯着他,如同唯恐错过每一个他的神态与表情:“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喜欢一部电影、一个玩具、一包零食的那种喜欢……”

  “……”

  “是出于本能的,想要完全拥有、彻底占有的喜欢,”褚寒峰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望着余丞蓦然张大的瞳孔,对方漂亮的眼眸里倒映着他俯身凑近的影子,“所以,那你呢?”

  余丞半晌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茫然:“什么?”

  所有过往记忆和梦境碎片仿若呼啸而过的风雪在心底掀起巨大的滔天海啸,又在方寸之间皆化为虚无一片,慢慢退出杂乱不堪的脑海里。

  忽然间,余丞只听见褚寒峰的声音。

  “你当初说喜欢我,究竟是哪种喜欢?”

  “……”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褚寒峰似乎想要触碰他的脸,但最终只是稍微抬了下手,轻轻拂了下他的额发,“如果早知道自己放不下也忘不了,我那个时候就不应该放任你逃开,不管你我身份如何,随便你叫不叫我哥哥。”

  “你看,就是这种喜欢。”

  “上辈子也一样。”

  早知道会那样。

  一开始就不该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