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丞也没想到, 自己这一睡,居然就睡了好几个小时。

  他斜躺在沙发上没挪过窝,什么姿势睡的就怎么醒,一睁眼便觉得本就迷迷糊糊的脑袋更晕了, 腰痛脖子也痛, 连反应都慢上好几拍。

  所以看见褚寒峰的时候, 余丞懵了半晌, 才回过神来这里是哪儿。

  “你……”

  余丞本来跟对方抱怨, 屋里都亮灯了,怎么也不知道喊醒他。

  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后颈骤然触及一抹温热,余丞扭头, 便见对方随意侧坐在沙发扶手上,对上他的眼时,指腹揉捏了一下他绷紧的肌肉。

  不轻不重的力道立刻在他的颈侧与耳后激起一阵细微电流, 麻了一大片。

  “脖子疼?”褚寒峰问。

  余丞勾着脑袋,思考了半秒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他们俩是可以这种随便就能上手摸的关系?

  他又不是猫,这是要把他拎起来吗?

  余丞当机立断拂开褚寒峰的手,后背靠上沙发:“你做什么?”

  “不是你说的?”褚寒峰就这么看着他躲开。

  余丞不理解:“我说什么了?”

  “要我对你好点, ”褚寒峰说, “不好么?”

  余丞警惕道:“好归好, 不准动手动脚。”

  褚寒峰想了一下:“行。”

  有一瞬间,余丞突然有点怀念之前噎死人不偿命的褚寒峰,这会儿对方太好说话, 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对付。

  如此念头冒出来,余丞也觉得自己有毛病。

  这不妥妥的大冤种么?!

  但余丞实在是没有脸说出类似于“要不你还是阴阳怪气一点吧, 你这样我不太习惯”的话来,他歪着脑袋沉默了许久,褚寒峰便也没说话。

  四目相对,余丞有点想挑事,歪了下脑袋嫌弃道:“你家这什么破沙发,睡得一点也不舒服。”

  褚寒峰也不跟他掰扯他的睡姿问题,张口就是:“要不你出钱把沙发给换了?”

  余丞一愣:“凭什么,我这是要把你家的沙发给承包了?”

  褚寒峰语气如常:“快混不下去了,没钱买沙发。”

  余丞:“?”

  如果不是因为褚寒峰此时此刻就在他的面前,他可能会以为这人被盗号了。

  毕竟“混不下去”这种话实在不应该从这天之骄子的嘴巴里说出来,要放在以前,哪怕是穷到去街上捡垃圾,他都觉得眼前人的下巴应该是微微抬起来的,连美丽冻人的脸上都依旧挂着“矜贵”两个字。

  不,褚寒峰怎么可能会去捡垃圾。

  就算饿死,这个人都不可能去捡垃圾。

  余丞无语:“没沙发回房间睡,关我屁事。”

  褚寒峰估计觉得很有道理,闻言还轻轻“嗯”了一句。

  余丞突然觉得这次的事情,可能对褚寒峰的打击还挺大。

  不然好端端的高岭之花,怎么能这样萎靡不振。

  算了。

  人没死就行。

  余丞起身:“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你记得手机开机,活着就吱个声。”

  “回不去了。”褚寒峰突然说。

  余丞莫名其妙:“什么?”

  “大雪封山了,”褚寒峰提醒,“路上不安全。”

  余丞一愣,走到落地窗前仔细观察了一番。

  积雪确实已经堆得老高,就着屋内投出的幽幽灯光,夜色被漫天的大雪所覆盖,看起来并没有马上会停的意思。

  他在窗边站了少顷,突然觉得,闲着也是闲着。

  回头瞅了眼还坐在沙发处没挪脚的褚寒峰,余丞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视频是褚世华放到网上的?”

  褚寒峰看着他没应声。

  余丞又问:“还是褚忱?”

  褚寒峰默了一秒,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带着少许兴味的神色被余丞迅速捕捉到。

  余丞不解蹙眉:“你笑什么?”

  他的话有问题?

  褚寒峰没答,反而问起他来:“你自己的事情没解决,先关心起我来了?”

  “谁关心你了?”余丞说,“我是来看笑话的。”

  褚寒峰扬眉:“那我就更不想说了。”

  “爱说不说。”余丞抱臂上下打量褚寒峰几眼,决定可怜一下对方最后的那点自尊心。

  毕竟这么些年他也从没听人说起过,褚寒峰以前还被送去精神病疗养院。

  想来也是褚寒峰不愿意别人知道这些,所以只字不提。

  可余丞隐隐又有些好奇,斟酌再三后:“你的精神状态……应该没问题吧?”

  哪知褚寒峰似是思考了一番,得出结论:“以前应该没有,现在不好说。”

  余丞:“……”

  褚寒峰又问:“饿了没有?”

  被褚寒峰提醒,余丞才意识到已经到饭点了。

  但他对褚寒峰的心理状态比较感兴趣:“上一句,展开说说。”

  褚寒峰没惯着他:“先吃饭吧。”

  也行吧。

  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临近春节,天气也不好,琢磨着褚寒峰肯定早早就让负责餐食的阿姨放了假,余丞对褚寒峰的手艺其实不抱有太大的期待。

  以前他跟褚寒峰在一起住的时候,一日三餐都有人负责,唯有那回他打架后在派出所待了六七个小时,最后鼻青脸肿被褚寒峰领回家,对方善心大发,三更半夜帮他煮了碗面填肚子。

  其实清汤寡水的,放在平时他筷子都不会动一下。

  可那晚实在是饿极了,再寡淡的面条都觉得香。

  今时不同往日,余丞已经做好了寡淡无味的准备。

  甚至以褚寒峰当下的心理状况,拿出几个馒头来他都不会觉得惊讶。

  结果一眼望去五花八门,他喜欢的脆皮烤鸭和油焖大虾一个都没落下,甚至还有各类甜品和小菜,而且都不加葱。

  就……

  满意中透露出一丝诡异。

  余丞纳闷地发出灵魂三连问:

  “你厨艺这么好吗?”

  “这么多菜咱们俩吃得完?”

  “确定不是人生中的最后一餐?”

  “之前雪还没铺起来,让人送来的。” 褚寒峰答,“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余丞莫名其妙问。

  褚寒峰看他一眼:“新年。”

  “还有几天,也不急。”余丞顺嘴说了一句,话音落下,又察觉到褚寒峰似乎对新年有种莫名的执着。

  也是,不管是九年前,还是现在,大过年的出了事,谁心里都不好过。

  况且这人总是孤零零的,确实有点……

  余丞突然也感觉心里堵得慌,但转念一想自己这点同情实在是多余,很快又打住话头,埋头夹菜。

  大虾辣得人有些上头,好几个小菜也是香辣味。

  余丞“斯哈斯哈”地咧着嘴,端起手边的汤盅就猛灌了好几大口,待快见底了才吐槽:“你以前不是不吃辣?”

  他也没管褚寒峰有没有回应,抿了下嘴角:“这是什么汤,味道还不错。”

  清甜不腻,手艺确实很好。

  说着干脆把底下的也喝完。

  褚寒峰慢悠悠答:“鹿茸焖鞭腰。”

  余丞抬眼,汤还闷在口里,差点没喷出来:“嗯?”

  褚寒峰说:“薛济之前送来的,说很补。”

  余丞:“……”

  补哪儿?

  肾吗?

  余丞鼓着腮帮子,憋了好半天才把嘴里的那点咽下去,意味深长瞅了褚寒峰好几眼:“他送你这个做什么?”

  褚寒峰一言不发的样子,像极了有什么难言之隐。

  余丞突然觉得也没毛病。

  说得好听是为人清冷,无欲无求。

  说难听点,可不就是……

  余丞:“你不行?”

  人生低谷如褚寒峰,终于在这种事上,让余丞找回了一点对方曾经那点高傲的影子。

  “怎么?”褚寒峰略微压着嗓子,轻轻扬了下眉,“想试试?”

  余丞:“……”

  试个屁。

  他就不应该同情这个人。

  相反,越到深夜,他就越同情自己。

  也不知道是因为下午睡了太久,还是归功于那碗汤,余丞觉得自己异常清醒。

  不光清醒,还有点燥热。

  余丞盘腿坐在沙发上狠狠抓了把头发,听见褚寒峰的脚步声从浴室的方向由远及近走过来,下意识稍微屈膝,把腿架高了些。

  抬头便见对方穿着浴袍,宽肩窄腰的显得身材极好。

  褚寒峰的头发还微微湿着,散发着好闻的沐浴露味,在他跟前停住脚:“卧室里换了新的床单和被子。”

  余丞觉得自己不太好,没好气回:“换了就换了,跟我说什么?”

  褚寒峰看他一眼:“不是嫌沙发不舒服?”

  余丞噎住,撇嘴:“我现在又觉得还可以。”

  褚寒峰笑了一声,心想要不趁着这机会,明天直接把沙发给丢了算了。

  转眼就见余丞蹭得一下从沙发上跳下来:“我去洗澡。”

  余丞有些尴尬,一想到上回跟褚寒峰一起挤在厕所里的场面,整个人就更不对劲。

  然后更尴尬。

  循环往复。

  褚寒峰提醒:“衣服在置物架上。”

  余丞溜得飞快,压根没时间理人。

  待关上门,简单冲凉后终于觉得稍微舒服了些,余丞抄起置物架上整整齐齐叠着的衣服,双手捻着一抖开——

  跟褚寒峰身上的那件一样,也是件浴袍。

  刚才没心思多想,这会儿余丞心里不免泛起嘀咕,这人以前也没这习惯啊。

  但转念一琢磨,又觉得有些合理。

  他总不能每次都借褚寒峰的衣服穿。

  但不换衣服吧,那人又有洁癖。

  估计又怕他不乐意穿,索性自己也换上。

  就是……

  余丞用浴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叫了褚寒峰良久没有反应后,终于无可奈何地小心翼翼走出门。

  只见褚寒峰心不在焉般站在窗边,窗帘明明拉上了,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听见动静,对方转身,神色间怔然了一瞬。

  余丞憋红了脸:“有没有换洗的裤子?”

  褚寒峰愣住好几秒,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什么,盯着余丞多看了几秒,忍俊不禁答:“不是嫌我的太大?”

  余丞:“大你……”

  你好像很骄傲?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余丞抿了下唇:“凑合呗。”

  褚寒峰上下扫他一眼:“没有新的,介意吗?”

  余丞:“……”

  褚寒峰:“介意的话,这样不是也挺好的?”

  余丞:“………”

  褚寒峰:“还是说,你在害羞吗?”

  余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