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丞半信半疑:“你等等。”

  说着挂断了电话, 又给褚寒峰拨过去。

  “余丞?”

  另一端响起褚寒峰嗓音的那一刻,余丞忽然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酒的缘故,对方的声线带着少见的温言软语,就这样靠在耳畔, 宛如将平日里所有的凌厉锋芒都收了个干净, 凝神间带着某种不确定的哑音。

  加上略沉的呼吸, 便像是独属于情人间的呢喃, 给人一种彼此关系陡然过界的错觉。

  “你没事吧?”余丞拧眉, 突然觉得这人怕是真的喝得神志不清了。

  不然怎么会用这样的语气喊他的名字。

  怕是随便被人勾勾手就给拐走了。

  等明天睡醒,说不定全网都是褚寒峰深夜幽会小情人的大新闻,那场面想想就很刺激。

  是真的很刺激。

  这样他就可以疯狂甩锅,跟褚寒峰彻底撇清关系。

  之后各路攻要找麻烦, 也不会找到他的头上来。

  可这想法刚刚浮上心头,余丞又免不了想起自己曾在酒后给褚寒峰发的那条微信,堪称黑历史, 哪怕是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恶心。

  他那回喝断了片,是真的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去找褚寒峰的, 就晓得那会儿被佟时一番挑衅气得不轻,捋起袖子就要打人。

  其实说到底,当时气势汹汹想打人, 也并非全然为了褚寒峰。

  他早就看佟时不爽很久了, 加上辛辛苦苦得到的资源被对方轻而易举给截胡, 实在是咽不下那口气。

  结果到最后,脑袋里仅剩下佟时的那声嘲讽:“想追褚寒峰,做梦吧你。“

  余丞甚至不太敢想, 自己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态,给褚寒峰发去的语音消息, 喊对方“哥”也就算了,还用那样的语气说自己难受,怕是存心要恶心人家。

  只是……

  褚寒峰再怎么无情无义,不给他好脸色看,终究还是把烂醉如泥的他给送了回去。

  想来当时褚寒峰应该就在年会会场不远,说不定还是来找薛济的。

  不如他干脆打个电话给薛济,让薛济把人给接回去算了。

  可余丞一时又开始犯难,若薛济问起褚寒峰怎么会联系自己,他要怎么回答才能够不让人误会?

  到时候越描越黑,岂不是反而引对方多疑?

  余丞犹豫点开薛济的微信,还没到达聊天栏,就看见薛济在半小时前高高兴兴发了条朋友圈,告诉大家“已飞,勿扰”。

  余丞:“……”

  对面一直没吭声,余丞没好气问:“你在哪儿?”

  好在这回对方终于愿意给他一星半点反应,默了许久才浅声说了个地名。

  余丞没听清:“什么?”

  这下褚寒峰再不肯应声了,余丞一连“喂”了好几下,都没有反应。

  直到最后耳边传来细微动静,换了个人接听。

  赫然是一开始给自己打电话的那位,服务态度特好地给他报了个地址。

  余丞后知后觉,这不是自己以前常跟裴彦去的那家KTV附近?

  犹豫少顷,余丞安抚道:“行,你们等等,我马上过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清吧里的吉他声骤停,挂壁时针渐渐指向十二点整。

  夜色中酣欢染色灯停歇,零星的几桌客人也纷纷起身欲走,但瞧见依旧趴在吧台角落小憩的褚寒峰,还是忍不住会多看两眼。

  目光所及是褚寒峰戴着棒球帽的模样,犹如故意将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眉眼,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而隔着昏暗光线,能隐约看见男人清瘦好看的下颔轮廓,好看到就算看不太清楚脸,也认为这人理应是容貌出众的,一眼瞥过去的时候甚至让人觉得,这人似乎比以往在电视上看见的小明星都还要俊上不少。

  况且男人身材也很不错。

  这种恰到好处的匀称英挺在穿上白色休闲衬衫后,便透露出青年人独有的干净气质。袖口在酒醉间往上挽了一下,露出小截骨节锋利的腕骨,白皙瘦长的手指便随之停留在旁边的酒杯处。

  酒杯里的酒水还没喝完,被对方时不时拿拇指缓慢摩挲杯壁,看得人实在心痒。

  这家清吧处于大学城附近,平日里来的多是学生,如今正值寒假,客流量便比以往少了些许。

  但哪怕是平时,也难遇到这样的人。

  况且对方还独自喝得烂醉,实在是得天独厚的搭讪机会。

  有人跃跃欲试,走向角落反复瞄了几眼男人自颔骨往下的脖颈线条,一直蜿蜒至解开最上端纽扣的衬衫领口处,便见锁骨凌厉明晰。

  “哥哥,一个人吗?”

  男生玩味地瞧着褚寒峰的侧脸,只觉得这人越看越像某明星。

  可惜大明星怎么可能会来这种小店。

  不过哪怕仅仅是像,如果搭讪成功,他也能算得上是捡了个大便宜。

  这甜腻了的嗓音让褚寒峰顿了一会儿,旋即慢悠悠侧过脸去,掩在帽檐阴影处的幽深眸子在对方勾起的唇角的刹那,下意识敛起,连唇线都略带嫌恶地抿紧了几分。

  他听见对方故意捏着嗓子,说话的声音也显得矫揉造作:“有没有兴趣一起玩玩,上或者下随哥哥挑呢。”

  褚寒峰的目光散漫,稍微动了下唇。

  对方没听清,俯下身来将耳朵凑近褚寒峰的唇边,显得二人亲密又暧昧:“什么?”

  褚寒峰便是在这时冷冷对上那人带笑的眸子,嘲道:“我说滚,听不懂?”

  “……”

  “你他妈……”

  大概是褚寒峰的语气实在是过于讽刺,本还奢望着春宵一夜的男生当即变脸,一句骂声窜到嘴边,忽见有人被侍应生带过来。

  是个子高挑的美少年类型,上下一打量,与那醉酒青年还是穿得同款限量版球鞋。

  来人像是行色匆匆,戴着卫衣兜帽和口罩,来到跟前时与他略带审视的目光相撞,还眯眼把口罩往上捻了捻。

  他莫名感觉这两人应该是一对。

  尤其是——

  前一刻还格外轻蔑喊他“滚”的人,此刻仿佛直接将醉醺醺的目光黏在了美少年的脸上,头顶的那道光束顺着帽檐投落在那人的唇间,只见对方薄唇轻启似想说点什么,但又在长久的缄默后消失在嘴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而余丞看了看褚寒峰身边的小男生,又瞧了瞧目光略显呆滞的褚寒峰,突然有些后悔。

  这人还有空勾搭小男生,看来是醉得不够彻底。

  就该让人上个新闻头条,买个教训才好。

  余丞满脸幽怨扭头:“这就是你说的不省人事?”

  “之前是这样,怎么叫都叫不醒,”侍应生迟疑,“后来你打了通电话后,就……”

  就怎么?

  余丞蹙眉,总不能就乖乖等着他来接吧?

  又不是小孩子。

  侍应生欲言又止,没继续说下去。

  余丞无视另一道视线,那脚尖踢了下褚寒峰的小腿:“喂,还能走不能走?”

  褚寒峰本来腿就长,坐在吧台上的姿势一直还算优雅,结果被余丞这么一踢,倏地垂了下脑袋,瞧了眼被余丞毫不留情踢下去的位置,配上醉酒后的散漫神色,竟莫名有几分狼狈。

  余丞说:“能走的话吱个声。”

  褚寒峰点头,又摇头,最后头疼般抬手揉了揉眉心。

  余丞的耐心不多:“你不说话我可就走了。”

  褚寒峰仰着下巴抬头,原本掩在阴影处的深邃眉眼顷刻间展现在余丞的眼前。

  对方静静看他,突然不明不白地朝他伸出手来。

  余丞:“?”

  余丞莫名其妙:“干嘛?”

  “拉我一把。”

  褚寒峰看着他的眼睛,“行么?”

  余丞:“……”

  拉毛线。

  余丞觉得这人简直是有毛病,实在是娇气。

  余丞回视道:“我不。”

  结果话音刚落,褚寒峰微微一怔,也不知道是被戳中了哪处笑点,反而别开脸,在喉间发出一记模糊的笑音。

  就连整个人的气质都因为这阵笑,骤然间柔和不少。

  这笑意其实来得极其缓慢,但冷淡凉薄如褚寒峰,自那抹笑意从唇角攀上眼角眉梢间的刹那,一切就显得极其匪夷所思。

  只见褚寒峰最后索性拿手背支在额间,也不知道埋头在笑个什么劲。

  余丞人都懵了。

  这人该不会是傻了吧

  有这么耍酒疯的人吗?

  莫不是又在拿他打趣?

  余丞扭头就要走。

  忽地袖口被人拉住,褚寒峰低声说:“等等,我还有点晕。”

  这话其实算不上诓人,是真的晕。

  自那几日莫名情绪翻涌,他有意不去想余丞的名字,可故意克制,反而无用。

  那点挥之不去的烦躁不知从心底的何处角落滋生,带着欲念的遐思和强烈自我反感,最终变成午夜时分,辗转反侧后的梦魇——

  他梦见九年前的余丞,梦见那人喝得烂醉,口口声声说喜欢他。

  又梦见他倚靠在酒店床头,仿佛喝得烂醉的那个人是自己才对。

  所有的虚无感在霎那间落到实处,可大脑却不受控制般几近进入宕机状态,又无法彻底失去意识,仿佛现实中那点不可言说的难耐也一并被带入这场梦境里。

  他一抬眸,入眼的便是余丞眉目带笑看过来的神色,在对上他视线的同时,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

  对方如同一只乖巧可人的宠物,只需他轻轻一勾手,便能轻易拥入怀中,尝到滋味。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余丞的眉毛和眼睛,落在余丞看起来温软可口的唇上,听对方笑吟吟唤他的名字。

  那黏腻的嗓音仿佛带着裹满蜜糖的钩子,随着对方直勾勾注视着他的暧昧眼光,如飘浮的羽毛搔过耳梢。

  但偏偏令他涌上一丝格外违和的不适。

  他看着对方主动偏头凑近,咫尺之隔,翘起的嘴角就要贴上他的唇。

  像是天生的尤物,一点都不觉得羞赧。

  他甚至觉得哪怕是自己脑海中再放肆、再羞耻的举动,对方也能欣然答应,配合得很好。

  哪怕已经在脑海中,他已经设想过千万遍,捏着那人的下颚咬上那人的唇,想方设法将人狠狠揉进骨子里,不留任何空间的。

  可明明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看着眼前人的俊俏眉眼,皮相依旧漂亮得令人口干舌燥……

  却让人觉得这副熟悉皮囊下,藏着无比陌生的灵魂。

  似乎是那个人。

  又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乃至忽然涌上某种念头:

  来日并非方长。

  久别也不一定能重逢。

  所有的缱绻结束于这一刻。

  就连前一秒钟那人熟练于心的搭讪话,都不免让他闪过梦里缭绕在耳的绵软声线,仿佛心脏都被人用力攥住般,厌烦到无法呼吸。

  那梦境反反复复持续了好几晚,以致于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时,就已经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这里。

  九年前的那天晚上,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看着余丞从KTV里出来,脚底发飘地走向自己,接着醉醺醺扑到他的怀里。

  而如今时过境迁,当初的KTV早就不在了,偌大的店面拆分成好几间商铺,其中之一便是这家清吧。

  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长久以来的执念,那些反复出现在脑海中不可言说的下作画面,是否真的如他所想,只是因为那张漂亮过头且正对他胃口的脸。

  哪怕是酒后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听见余丞的声音,怔松之际,浮现的也仍旧是曾经在客厅里撞见的那两道纠缠身影及隐晦水声,只是悄无声息间,替换成了他喜欢的那副面容。

  有片刻的恍惚。

  可又在骤然间,当时那人依偎在褚世华身前的模样又冷不到窜上来,继而又幻化成梦里那张勾人的脸庞,配上那格外不适的腻人声音……

  让人觉得很恶心。

  直到余丞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人哄不好的大少爷脾气一如既往,像是上一秒被招惹了,下一秒随时都要炸毛。

  但偶尔吃软不吃硬,能大发慈悲勉强收一收那一身犟脾气。

  比如说现在。

  余丞神色复杂地睨他:“那你快点,别磨磨叽叽的。”

  稍顿,余丞嘀咕说:“我可不想让人发现来帮你收拾烂摊子。”

  褚寒峰足足凝望了眼前人良久,似笑非笑问:“怎么,我们之间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褚寒峰一笑,余丞就瘆得慌。

  他反而觉得这人冷着脸的时候更正常些。

  余丞“呵”了一声,压低嗓音道:“你不怕被人误会,我还怕呢。”

  褚寒峰:“嗯?”

  余丞:“耽误我找小鲜肉怎么办。”

  褚寒峰轻抬了下眉,突然觉得……

  怎么会恶心?

  他怕不是昏过了头。

  明明有趣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