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丞的脑袋空白了一秒。

  与曾经那个昏暗无光的夜晚不同, 他觉得自己现在特别清醒,也能看见眼前人微垂着眼帘与他对视的幽深眸光,就这样毫不掩饰地落在他的脸上,透进他的眼睛里。

  像是隔着遥远的时间长河, 眼前的景象与脑海深处的某个清俊轮廓重叠, 他突然看见了那天晚上自己暗慕已久的少年。

  这人的长相本就偏冷, 但九年前的少年人, 眼角眉梢间的轮廓远不及如今来得冷冽锋利, 无可挑剔的五官也还残存着未经历过多年岁与风雨的青涩。

  余丞突然觉得,那个晚上他本来就应该想清楚的。

  哪怕当时,彼此间交错的鼻息再炙热,紧贴的肌肤再滚烫……

  褚寒峰看着自己的眼神, 也应该是冷静且自持的,或许是抱着像看笑话一样的态度,所以才问他……

  他一时脑热说出口的喜欢, 究竟是哪种喜欢。

  而此时此刻,因为惯性使然, 余丞以半跪的姿势,整个人都扑在了褚寒峰的身上。

  除了被褚寒峰牢牢抓紧的那只手,另一只手的手指指节干净修长, 就这么艰难地擦着褚寒峰的发丝, 抵在身下人因为动作而微微绷紧的颈侧。

  乍眼看去, 还以为是他把人怎么样了似的。

  这样子的视觉角度实在是极其微妙。

  余丞的眼皮一跳,快速瞟过眼前人轮廓明晰的下颔与锐利的喉结线条,撞上对方半眯着的眼睛。

  “做梦, 谁要叫你哥哥。”

  他盯着眼前人极深的眸色,喉头极轻地滚了滚, 又在开口的瞬间下意识别开了脸,避开褚寒峰的视线:“我不问了还不行吗,反正那俩人早就分开了,在不在一起跟我有毛线关系。”

  这话几乎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情绪,可偏偏在试图挣脱对方桎梏却发现无可奈何后,仿佛连每一寸神经末梢都是热的,随着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

  余丞的声线有些不稳,压低了嗓子咕哝道:“你先把手松开。”

  褚寒峰没动,只若有所思注视着余丞因为不满而微微下撇的唇角:“凭什么让我松手?”

  凭什么?

  余丞陷入短暂的茫然:“不然呢?”

  结果褚寒峰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是你先动手的。”

  余丞愣了一瞬,当即就要理论:“如果不是你突然凑那样近,我怎么会……”

  突然门口“吱呀”一声。

  余丞未说完的话顿时被咽回肚子里,回头就对上梁佑目瞪口呆的视线。

  就很离谱。

  余丞:“……”

  明明他跟褚寒峰之间清清白白,当下却莫名有种被人捉奸在床的滋味。

  实在是叫人很不自在。

  而来人猝不及防撞见门内的这一幕,身体僵直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梁佑所有话都卡在喉咙口。

  一秒钟瞬间被拉得很长。

  梁佑忘了该有的反应,满心只记得褚寒峰终于答应了自己,同意可以来找他谈谈。

  千算万算,不料余丞居然也在。

  不仅如此,还以这般引人遐思的姿势滚在床上。

  这两个人的关系……似乎跟他之前设想的并不一样。

  梁佑的视线在余丞和褚寒峰之间几度徘徊,最终掠过满眼无措的余丞,重新定格在犹如将余丞整个人都圈在自己身前的褚寒峰处。

  那人一手与余丞十指相握,另一只手就轻轻搭在余丞因为攒劲而略微展露出劲瘦弧度的后腰上,而那宽松T恤的下摆就在二人纠缠间凌乱地掀起一角,随即又被褚寒峰不动声色拂了一手,霎时将这小截不经意间展露的白皙皮肤再度掩于那层棉质布料下,不得让旁人窥视分毫。

  很明显,褚寒峰并不介意被他撞破与余丞之间的关系。

  甚至还因为他多看了几眼余丞的方向,连不紧不慢望过来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原本所没有的警告。

  那是不同于昨晚犹如上位者般近乎冷漠的无声威慑,而是如同无意中被侵入隐秘地盘后,连眼神都沾染上不耐烦的凉意,带着仿佛只需来人再多看一眼,别要被毫不留情赶尽杀绝的侵略性。

  余丞背后的人,不是裴彦,也不是薛济。

  居然是褚寒峰。

  可是……

  怎么会是褚寒峰?

  怎么能是褚寒峰?

  梁佑的脑袋里混乱不堪,某个瞬间竟有种腿软的滋味。

  良久后,才见余丞终于从褚寒峰的身前挣脱。

  余丞在床边站直后狠狠刨褚寒峰一眼,揉着微微发红的手腕,又耐人寻味瞧了瞧傻站在门边的梁佑。

  他沉吟半秒:“你找谁?”

  “我……”

  “进来怎么也不知道先敲门?”

  梁佑脸色呆怔,愣是半晌没回过神。

  余丞也懒得跟人废话,索性直接告诫:“我跟褚寒峰之间什么都没有,你要是敢出去乱说的话,就死定了。”

  余丞这话拖腔拉调的,带着莫名痞气,颇有几分狐假虎威的味道,但事到如今余丞也顾不得那么多。

  万一梁佑误会了什么,不知好歹出去胡说八道,还止不定闹出多少幺蛾子来。

  梁佑犹如没明白余丞的意思,屏息张了张嘴,再度望向褚寒峰。

  褚寒峰坐起身来,原本捉紧余丞的那只手随意搭在膝盖上,指腹像是还在留恋前一秒钟的温度,轻轻摩挲了几下。

  这期间,褚寒峰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意思是对余丞的话默认了。

  周围静了片刻,陷入另一场诡异的沉默。

  直到褚寒峰不冷不热开口,似终于愿意施舍门口人一星半点的眼神,蹙眉问:“还有事?”

  确实没什么事了。

  没那个必要。

  梁佑本来只想着来找褚寒峰,为昨晚的唐突道个歉。

  归根结底一开始只是佟时的心思不纯罢了,他反复琢磨,自己不过多嘴了一句,应该不至于让褚寒峰记恨上。

  可结果……

  他早早就踩中雷区,把余丞得罪地彻底。

  “没……”

  梁佑没能找到合适的话来回答,尝试为自己争辩的字眼卡在喉咙口。

  孰料下一秒,余丞半点情面都不打算留给他,面无表情板着脸,直接在他眼前把门重重关上,眼不见为净。

  被彻底得罪的余丞,经过此事一闹,更是觉得烦躁。

  给梁佑脸色看,有一半的因素来源于褚寒峰的牵连,只想找人撒撒气。

  顾不得留意门外人有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余丞拿了衣服想要去浴室冷静冷静,走了几步路又折回来,越想越堵得慌。

  余丞活动了下还有些酸的手腕筋骨:“你居然不锁门?”

  恰巧手机一震,褚寒峰低眸看了眼,才迎上他的视线:“我们是需要锁门的关系?”

  余丞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妙的情绪。

  锁门的关系是什么?

  见不得人的少儿不宜吗?

  神特么少儿不宜。

  意识到自己究竟都想了些什么,余丞只觉得精疲力竭,再跟褚寒峰掰扯下去,褚寒峰不疯他都得先疯。

  好在梁佑那边,褚寒峰自会去解决,不需要他瞎操心,再费心神。

  二人一前一后洗漱,余丞那被惹毛后不愿搭理人的性子又冒头,偏偏节目组的人跟算好了时间一样,亲自上门监督他们完成睡前的拍摄任务。

  余丞:“……”

  更气了。

  前一刻才显露的大少爷脾气在外人面前顷刻间萎下去,只是经历刚才的变故,气氛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太对劲。

  “你们俩个人可以聊聊天,别这么拘束。”

  节目组的人煞费苦心:“反正怎么随意怎么来,展现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就可以。”

  余丞:“……”

  神踏马最真实的一面。

  最真实的一面压根就不能播。

  播出去要命的。

  “对了,余丞你不是褚寒峰的粉丝吗?”

  导演不敢过多要求褚寒峰,只得尽力从余丞处下手:“聊聊电影也行啊,特别是寒峰的第一部作品《行歌》,你可以谈谈你的看法和理解,对自己梦想的触动之类的。”

  余丞盘腿坐在柔软的被褥间,勾着脑袋憋了半天。

  憋出两个字:“很棒。”

  众人:“……”

  导演:“还有呢?”

  余丞看了眼褚寒峰,言简意赅说:“酷哦。”

  “那对褚寒峰的初印象呢?”余丞的回答显然没有达到节目组预期的效果,对方追问。

  初印象?

  余丞拿余光睨了眼一言不发的褚寒峰:“就只能聊这些东西吗?”

  “也不是,给你提供一点思路而已。”

  “那怎么不给他提供一点思路,”余丞心里不服气,但又不敢把自己的不满表现得太明显,“说相声还两个人呢。”

  “那褚老师也可以聊一聊初印象嘛。”

  对面的话音落下,几乎是同一时间,二人的目光相撞。

  褚寒峰轻而易举就想起曾几何时被余征祥反复打电话催促后,慢悠悠出现在餐厅里的少年人。

  那是他第一次见余丞。

  那时的余丞还没有如今高挑,但也手长脚长的,戴着黑色帽子和口罩前来赴约,有种从小被娇生惯养后格外漫不经心的乖张气质。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人还没落座,打量的目光先时不时落在他的身上,不知道的怕是得以为这人是来单挑的。

  直到对方隔着口罩,猝不及防打了个格外隐忍的喷嚏。

  那一瞬间,好似准备良久的嚣张气焰轰然消散,连那双眼似桃花的眸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生理性意外冲得泛起点点潮意,有若隐若现的薄红浅浅涌上来。

  尤其是在余征祥无可奈何的数落下,那人不情不愿摘了口罩,紧抿的唇线也显得可怜巴巴的,配上尤为出众的精致五官,竟难得有几分乖顺的影子。

  但又与大多数小孩儿的那种斯文有礼不同。

  这人得益于唇红齿白的好相貌,尤其是眼尾那道略垂的弧度,总容易在无意间流露出少许无辜神态。

  特别是对方垂着脑袋,偷偷抬眼往上瞧的时候,乌黑的长睫翕张,轻易就让人下意识多注意几眼。

  就像现在这样。

  余丞的侧脸紧绷,不经意间瞥向他的眼神也算不上和善。

  有点儿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只需他说错半个字,就随时都要炸毛。

  偏偏对方干净简洁的面颊线条在暖色灯光的映衬下,依稀现出柔和的轮廓。

  这人就这么安静的待在旁边,不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一样,让前一秒堪称张牙舞爪的气焰瞬间多了许多逞强的意味。

  可其实这人不可一世的时候,比谁都莽。

  不然余征祥当初也不会生出故意让人吃点苦头的心思,希望能够好好治治对方不知天高地厚的顽劣脾气。

  结果一来二去,原本的大少爷脾气反而越来越别扭。

  褚寒峰一瞧见余丞低眉垂眼的模样,就难免想起第一眼见到对方时,少年人眼梢的那抹红色。

  其实很奇怪,当初听见余征祥和宋非晚二人分开后,他率先想起的也是余丞被盖在帽檐下的这双眼睛,随后自内心悄然深处生出某种隐秘的欢愉。

  那滋味犹如带刺的毒藤,一寸寸攀上险些透不过气来的心房,在某处蔽暗角落深深扎根入骨,带着名为欲念的踪迹,不可言说,亦不可表露半分。

  即使自此以后,他与对方之间的牵连反而断了。

  少了那层关系,不过是曾相识罢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想要提醒的那个人就只有自己。

  不应该存在的,就不需要开始。

  所以才在褚世华试图插手宋非晚跟余征祥之间的关系时无动于衷,任余征祥为了褚世华口中不可或缺的面包,心甘情愿放弃唾手可得的美梦。

  所以眼睁睁看着宋非晚和褚世华继续互相折磨,争吵不休。

  他嫌弃褚世华的自私自利,归根究底,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些冷不丁入侵的回忆逐渐燃成心口处的一点星火,烧得人口干舌燥,褚寒峰没立即接话,淡淡看余丞一眼。

  默了一瞬才低声回答:“知道了。”

  得了褚寒峰的回应,导演组立刻笑逐颜开退下,临走前还特地再三叮嘱俩人不用有太多负担,表现得自然一些就好。

  满屋子的人一哄而散,周围立刻静下来。

  余丞穿着棉质的T恤,勾着脑袋盘腿坐在床尾玩手机。

  褚寒峰不说话,他也固执地不肯吭声,只能听见游戏里很轻的提示音。

  像是害怕打破彼此间平和且沉寂的氛围,余丞刻意把声音开得很小,打了几局后又丧气地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嘀咕:“没意思。”

  忽而听见褚寒峰轻笑了一声。

  余丞揉了下耳朵,循声看过去:“你笑什么?”

  褚寒峰哂道:“你自己可以打游戏,还不允许我笑一下吗?”

  余丞:“……”

  想起导演组的嘱咐,余丞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这人的表现确实很自然,自然到阴阳怪气的语气都跟平时一样。

  想了想,余丞问:“节目录制的视频是可以后期剪辑的吧?”

  褚寒峰不置可否,余丞忽然就懂了。

  果然,万恶的资本家。

  游戏规则果然是针对他的。

  这番醒悟让余丞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突然伸脚轻轻碰了下褚寒峰端坐在床沿的膝盖,好奇问:“所以呢?”

  褚寒峰一怔,视线不动声色扫过余丞那双修长笔直的小腿,就这么赤着脚随意悬在床边,连脚踝处颇具骨感的那一小节凹陷都白得有些晃眼。

  褚寒峰迟了半拍才问:“什么?”

  “不是让我们聊聊吗?”余丞说,“所以褚老师对我的初印象,是什么?”

  褚寒峰别开眼,眉梢在余丞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微微往下压了一点点,淡然回:“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余丞来者不拒:“都想听。“

  这答案大概是在褚寒峰的意料之中,嘴角微不可见地动了下,低声道:“就还……”

  余丞:“嗯?”

  褚寒峰:“挺忙的。”

  忙着到处招惹别人。

  余丞没听懂:“我有什么忙的?”

  他如果忙的话,公司里就没有闲人了。

  褚寒峰一副没打算回答的样子,随手关了灯。

  屋内乍然被无边夜色笼罩,四周暗下来。

  褚寒峰在这片浓稠夜色中迎上余丞的眼,听见余丞莫名其妙催促,颇有种不依不挠的意思:“你这话什么意思,故意讽刺我?”

  “没什么意思。”

  褚寒峰随手关麦,睡在床上,顿了几秒才补充道:“喜欢那么多人,忙得过来么,小土鱼?”

  余丞怔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褚寒峰这是在挤兑他那突然掉马的小号。

  “那也不关你的事,”余丞回呛,“我乐意。”

  他呆呆坐了半晌,见褚寒峰再也没回他的话,也觉得一个人直愣愣坐在床上简直太傻了,就还挺无趣的。

  余丞索性也摘掉麦,中间隔着足足一个人的距离,小心翼翼爬到了床铺里侧躺下。

  结果一闭上眼睛就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他睡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旁边躺着褚寒峰。

  余丞忍不住又睁开眼,反复纠结后——

  他小声喊:“褚寒峰?”

  其实没抱什么希望,余丞本来以为褚寒峰应该已经睡熟了。

  哪想那人背对着他,出乎意料的竟还低声应了句:“怎么?”

  余丞的背脊紧紧贴着墙面,默默注视着褚寒峰的背影轮廓,犹豫了很久才问:“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他左思右想了很久,除了喜欢过褚寒峰……

  在其余事情上,他应该没有跟对方有过太大的过节。

  只要褚寒峰不讨厌他,他也同褚寒峰尽量保持距离……

  自己以后去睡大街、关小黑屋的几率应该就可以小一点。

  余征祥大概也不用被整得太惨,被自己连累。

  可褚寒峰没说话。

  余丞纠结几番,决定暂时放下那点无用的自尊心,用小心翼翼的口吻道:“咱们商量一下行不行?”

  “……”

  “你讨厌我哪些地方,大不了以后我尽量试着改一改,只要你不要刻意为难人就行,”余丞低声咕哝,“实在不行的话,我也可以……”

  滚远一点。

  “没有很讨厌。”

  话到一半,毫无征兆被褚寒峰被打断。

  褚寒峰的语气不带太多情绪,轻飘飘的如同与这墨一般的夜色也融为一体,悄然钻进他的耳朵里。

  “也就一般般的讨厌吧。”

  “……”

  “你多讲几句好听的话,说不定就不讨厌了。”

  好听的话。

  余丞心中感慨万千,也没想过众星捧月如褚寒峰,居然还能吃这一套。

  他抓耳挠腮想了许久,恶心话实在是说不出来,片晌后挤出一句:“我觉得你人长得帅,能力出众……”

  “嗯?”

  “……是个好人。”

  褚寒峰闻言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嘲道:“你还挺会夸人。”

  然后再也没理人了。

  余丞:“……”

  而余丞跟褚寒峰同睡一张床,简直如坐针毡,一夜无眠。

  他思考了一晚上,也没能想出来褚寒峰究竟对他的话哪里不满意。

  怎么又莫名其妙生气了?

  不满意他没有化身能说善道的夸夸机?

  但“好人”这两个字,已经是他在这个世界里最高的评价了。

  毕竟小炮灰一不小心就死翘翘,遇见几个好人不容易。

  想他在原书里落魄睡大街的时候,连个馒头都没得吃,惨的很。

  虽然褚寒峰脾气不好又善变,但余丞司空见惯,忽然觉得为了保命,他可以勉强忍一忍。

  隔日天没亮,余丞就悄悄掀开被子,轻手轻脚避开对方下床洗漱,决定早点从褚寒峰眼前消失。

  不料刚洗了把脸,准备在镜子前抓几下自己微乱的头发,就透过镜子,蓦然看见褚寒峰半坐在床上,朝他直直投来的视线。

  余丞的五指还插在额前的发丝里,将额发捋得老高,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俊俏眉眼,一时之间在镜子里与褚寒峰猝不及防对视,整个人都呆滞了两秒,忽地回头瞧过去。

  “怎么了?”余丞问。

  褚寒峰像是晃了下神才开口:“什么怎么了?”

  长久的缄默。

  余丞上下打量褚寒峰几眼,蹙眉:“你干嘛一直这样看着我?”

  那样直勾勾的视线,实在是怪吓人的。

  褚寒峰视线落在余丞的脸上,有半晌没作声。

  他靠坐在床头,手肘隔着被子轻轻架在屈起膝盖的那条腿上,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倏然抬手轻按了下眉心,低低笑了一声:“你说的‘这样’,是怎么样?”

  余丞有点形容不上来,其实也谈不上有多奇怪。

  毕竟对方颜值高,眉眼也生得好,若不是眼神过于凉薄,怕是看只狗都容易显得多情。

  只是被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而且对象还是褚寒峰,就难免生出几丝异样的滋味。

  余丞没说话,褚寒峰就不紧不慢地看过来,耐心等他的回答。

  直到余丞终于找到得以描述的字眼:“像要把我生吞了一样。”

  余丞差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有哪里得罪了对方。

  莫不是好不容易睡着的那几个小时里,他说了什么难听的梦话?

  而褚寒峰就在余丞话音落下时怔了半秒,连黑沉沉的眸光都连带着一起稍微停顿了刹那,然后又在顷刻间松弛下来。

  褚寒峰扶额偏了下脸,眼底难以抑制般多了几分不可捉摸的笑意。

  这笑意来得很淡,乍一看像是看错了,默了须臾才眼睑微敛,重新将眸光落回他的身上。

  “没睡好吗?”褚寒峰忽然问。

  这话题转换得有些快,余丞下意识扭头,重新审视了下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很明显吗?”

  “还好。”褚寒峰随口道。

  余丞没明白:“那你这么问我?”

  “五分钟翻一次身,十分钟叹一口气,除了睡不着,我也只能怀疑你在梦里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

  奇怪你大爷。

  余丞无语:“我认床,不行?”

  褚寒峰难得好脾气,淡声回:“当然行。”

  突然被褚寒峰这么轻描淡写的回应了一句,余丞一时语塞,索性也不再计较。

  毕竟昨晚上才下定决心,少招惹对方。

  这么想着,他挠了下鼻尖,闷头套外衣。

  只是屋内突然静下来,难免显得有些尴尬。

  余丞的视线从盖在褚寒峰腰间的被子,慢慢挪到对方脸上,不由地多嘴问了一句:“你还不起来吗?”

  褚寒峰气定神闲回:“缓一缓。”

  余丞:“?”

  缓一缓?

  余丞不解:“缓什么?”

  褚寒峰看他一眼。

  余丞问:“起床气?”

  这回褚寒峰神色复杂,干脆不答了。

  余丞懒得再管,一股脑儿把外衣拉链拉到了最顶端,连下巴都藏进羽绒服的领子里,而眉眼和鼻梁便落在黑色棒球帽檐下的浅淡阴影里,大有一副帽子一戴,谁都不爱的酷劲。

  随即把手一挥,走得飞快。

  褚寒峰忍俊不禁多看了几眼被余丞顺手带上的门,听对方的脚步声渐远才起身,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继昨晚薛济接连发来无数条抱怨消息后,这会儿刚解锁,又有新的冒出来。

  【薛济】:佟时再怎么说也是我公司的人,你下手前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薛济】:这回是怎么又把你给得罪了?

  【薛济】:对了,你说的微博那事我问了,是之前钟坤的意思,密码现在已经改回去了。

  【薛济】:但你真不考虑让余丞继续经营那个小号么?

  【薛济】:我就觉得小土鱼还蛮有趣的,得天独厚的锦鲤海王人设你不觉得?

  【薛济】:不过你之前不是说不准备插手余丞的事?这会儿又是抽哪门子的疯?

  【薛济】:不怕你爸不高兴啊?

  【薛济】:你到底怎么想的?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字,褚寒峰兴致缺缺,粗略扫了几眼,还没来得及回——

  倏然手机一震,对面又发了一条来。

  是一张照片。

  褚寒峰神色骤冷。

  接踵而至的,是薛济发来的语音。

  估计是来不及打字,整个人惊了:“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出来的,连个提前预告都没有,对方应该不是为了钱,估计就是心里不爽想整人。”

  下一秒,想来是觉得微信上说不清楚,薛济直接打来电话,张口就是:“余丞最近是不是得罪人了?”

  褚寒峰没立即吭声,重新将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

  图片像素并不清晰,甚至在昏暗条件下连男生的五官轮廓都是糊的,却又隐隐约约能够让人瞧出几分余丞的侧脸影子,配上清瘦单薄的光裸背脊和又长又直的腿部线条,轻易就让人想入非非。

  尤其是照片上的人亲昵抬手攀上了一小截未着寸缕的肩膀,微抬起下颚的动作也像是主动朝对面人索吻。

  即使另一个人并未入镜,也足以让人觉得勾人,香艳非常。

  和昨晚不可说的梦境如出一辙。

  但又很不一样。

  梦里的少年人被他狠狠压在床榻一角,漂亮的侧脸和白皙肩膀贴上冰凉墙面,随着细微的喘息,瘦削的肩胛骨绷出长长一道凹陷……

  连眼尾处自薄薄皮肤下透出的那抹红,都在愤愤望向他的瞬间一直蔓延至耳梢和脖颈处,像是被人欺负狠了,泛着潮意的眼里还透出恶意的光,张口就开始故意喊人“哥哥”。

  可偏偏撩人的很。

  褚寒峰的眸色极深,目光沉沉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模糊身影。

  耳边是薛济嘀咕的嗓音,纳闷道:“不过余丞居然还有这样一面,还挺让人意外的。”

  “联系余丞了吗?”褚寒峰薄唇轻启。

  开口的瞬间,嗓音还透着梦醒后残存的微哑。

  薛济一愣:“你们现在没在一起啊?”

  褚寒峰言简意赅:“没。”

  薛济说:“已经让孙灿去联系了,公司的意思是想办法把网上的照片都撤了,其余的……”

  “照片上的人不是余丞。”褚森*晚*整*理寒峰忽然道。

  “什么?”薛济呆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褚寒峰没答,眼神森寒:“先把背后的人揪出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难。”

  “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