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星澜在半夜醒来，感到隋唐依旧在身后抱着他，两条胳膊都箍着他的身体。他的情绪好了很多，但性爱中哭了很久又那么声嘶力竭地叫喊，他有点渴，想起来喝口水。
大约是因为前面一直被他折磨得心绪起伏，隋唐真的有点累了，这一次竟然很难得没有被他的动作惊醒。他喝完隋唐给他在床头准备的水后，小心翼翼地挪开放在他身上的那条胳膊，从男人的怀里轻手轻脚地出去，套上T恤，去客厅里倒水。
还没来得及喝两口，他就听到开门声，随之而来是急促的脚步声。他转过身，看到隋唐一脸惊恐地从房间里冲出来，连外袍都来不及披好，领子皱皱巴巴地卷着。
“澜澜！”看到他在喝水，隋唐仿佛才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听到了嗓音里的颤抖。
姚星澜知道自己又吓着他了，赶紧放下水杯，轻声说：“我就是喝个水。”
“澜澜……”隋唐大步走过去，一把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收紧了手臂。
那双手臂把他勒得快要窒息，他没有说话，任由隋唐抱着，良久后才缓缓抬手抚摸着男人的脊背，温声道：“我没事，真的就是有点渴了。”
他听到耳边的气息一起一伏，隋唐惊惶到呼吸急促，一时半会儿都平静不下来。
失去的恐惧成了隋唐最大的心魇，这种情绪在他的内心缓慢生长，变得沉重而无法拔除。他越是深爱，就越觉得自己承受不了失去的代价。恐惧的感受没有因为姚星澜在他的身边而减轻一丝一毫，这个狡猾的魔鬼平时并不会轻易现身，而是潜伏于寂静和沉默之中，等待着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吞噬他。
姚星澜知道自己不受控地在不断推开隋唐。在睡前那场痛苦的性爱中，他对隋唐说了那样的话，何尝不是在以最残酷的方式伤害着这个深爱他的男人？他听到隋唐无法平息的呼吸声，呼出悲哀，吸进痛苦，像被绳索勒紧了脖子般，一点点夺走了幸福的空气。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睁眼就看到隋唐躺在他的身侧，以一种痴恋又哀伤的目光凝视着他。男人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一看就知道大概率又是一晚上没睡。
“澜澜，早啊。”隋唐用受伤结痂的嘴唇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了轻吻，然后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仿佛前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也就是在这一个瞬间，姚星澜感到无比心疼。他为隋唐难过。
那一晚的发泄过后，他的情绪平稳了些，同时随着药物作用渐渐起效，他整个人都逐渐好起来，没有那么多激烈的情绪起伏了。但他愈发觉得隋唐很辛苦。发现他抑郁症的那天晚上着实把隋唐吓到了，这个男人在之后的三个月里几乎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哪怕是在大半夜，只要他一动，隋唐也会立刻跟着醒来，亲吻他的额头，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然后再用力把他抱进怀里。这样的动作已经成为了一种条件反射。他明显感觉到隋唐整个人都看上去疲惫又憔悴，不仅瘦了，眼角的细纹也多了，眼下时常带着青黑。
由于心理问题和性格原因，他很多时候并不太愿意多说话。抑郁症无限放大了所有从前被他苦苦压抑的阴暗情绪，他会在发泄情绪时出现暴躁或是争锋相对的言行，甚至会故意想把隋唐推开。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很难沟通，会让隋唐很痛苦、很难受，可这个男人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耐烦。即便隋唐一直经受着这样的反复折磨，却依旧毫无怨言地完全接纳他倾泻而出的所有负面情绪，耐心并温声细语地一遍又一遍安抚他。
姚星澜知道隋唐是因为真的很爱他，才会一直对他感到无尽的亏欠。但他觉得之前的犹豫也好，后面和初恋之间的意外也罢，都不能责怪隋唐。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对许多事情的体会或者是态度也是不一样的。他曾经受过爱情的伤害，隋唐也同样受过，而伤害对于他们是难以分出轻重的。他遭到欺骗，而隋唐被抛弃背叛，同样都是感情上巨大的不幸。
在安允的问题上，隋唐出于照顾他的情绪，不想给他添堵，以为自己已经解决了才选择不说。而他是内心别扭，不想因为这些事去逼问对方，也选择了不说，就算之后那几天一直都很不开心，就算隋唐曾经问过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让他不高兴，他都没有说出口。他习惯于把所有的事情藏在自己心里，不对别人讲，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男朋友。内心不断积攒的重负在压垮他自己的同时也在折磨着爱他的人。
但凡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能把安允的事情告诉对方，或许之后也不会变成这样。事情会以一种戏剧性的形式爆发，归根结底还是他们此前受过的伤害在两个人身上留下了无法改变的印记，在隐藏了许久后终于不可避免地碰撞，化为了一只恶魔的手，试图埋葬他们的爱情。
姚星澜从未真的因为这些事责怪过隋唐，但隋唐却一直陷在自责的情绪中。在这三个月里，他从这个男人这里听到最多的词就是“对不起”。每每听到隋唐对他这么说的时候，他都格外难过，而察觉到他难过的隋唐往往会不知所措，因为并不知道他为什么难过，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或者是哪里做得不好，只能不停地道歉说“对不起”。
隋唐把他抑郁症复发的原因全部归咎于自己，可姚星澜知道，即便安允没有出现，也会有其他的事情把他再一次推入黑暗之中。他敏感、别扭、不自信，在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爱情之后又不断钻牛角尖。许多事情可以问、可以说出来，他却一直压在自己的心里，以至于因为强行压抑着愈发强烈的负面情绪而逐步走向了自毁。明明以前和邵文慈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明明隋唐这么爱他，却要承担他身上因过往而落下的一切病根。
他感到他们之间的感情给了隋唐太多的负担。
直到春节后有一天晚上，他和夏书贤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聊起了这个话题。
自从夏书贤回国后，他们见过好几次，但这还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单独约着出来。夏书贤笑着说要谢谢他去年那天晚上给江世珏煮了粥，没让自己的男朋友真的被送去急救。
“那你和他平时会吵架吗？”姚星澜边喝着无酒精鸡尾酒边问。
夏书贤笑了笑：“我俩很少，除了我直接去法国那回，还有刚刚在一起的时候因为我前任的事情吵过一次，认真说起来好像也没别的了。”
“你是真的脾气很好……”姚星澜感叹道。
“其实他脾气也挺好的啦。我俩在一起，是他迁就我更多。”夏书贤笑得一脸甜蜜，“不过我跟他平时表达都很直接，谁要是觉得不高兴或者不舒服了，都会跟对方提出来。没有本质上的分歧，大部分事情只要说开就好了。磨合不就是这样的吗？有时候你觉得这样好，他觉得那样好，再相爱的两个人也总有想法不一样的时候。”
江世珏和夏书贤确实是这样的，从来都有话直说，简单明了。可姚星澜做不到，他总是把所有事情藏在心里，无论是正向的还是消极的想法，都鲜少表露在外，哪怕对着隋唐也是如此。即便定时去看心理医生，这一点似乎都没能改过来。
犹豫了一会儿，姚星澜对夏书贤坦诚说了自己的问题：“其实我最近总觉得……总觉得我会让隋唐很疲惫。我很少能够对他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也知道这样不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我以前也不是这样的，现在却……”
夏书贤托着脸，轻声问道：“我能冒昧问一下，大概是什么事情改变了你吗？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也可以不说。”
姚星澜叹了口气，鼓起勇气说了出来：“我前任，欺骗我的感情。所以我才觉得自己受到之前的感情经历的影响太深了，这样对隋唐不公平。”
夏书贤略一沉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用这样想啦，毕竟爱情本来就不是绝对公平的事情。况且，你家隋总爱上的不就是现在的你吗？你爱的也是现在的他呀，没什么不公平的。你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了。
“说到这个……”夏书贤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我前阵子看的一本书上有这么一句话，大意是任何爱情都会在人的生命里留下永恒的一笔，我们都会被爱我们的人一再锻造。*从前的感情经历一定会在每个人身上留下一些痕迹，无论你想不想。你因为爱他，所以会心疼他，但他也因为爱你而愿意接受你的一切，包括那些过去的烙印。所以，你在心疼他的同时，更要享受这样美好的爱呀。恋爱中的沟通确实很重要，不过慢慢来就好了，别逼自己，有时候越心急就越难做好。还是那句话，享受恋爱，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姚星澜垂下眼，再一次感叹：“你真的活得很通透……我本来，唉，最近总因为这样的想法感到很难受。今天听你说了，心里好像好过一点。”
夏书贤笑得很高兴：“如果能让你开心一点，今天我俩这顿晚饭的价值可大了！”
“嗯，谢谢。”姚星澜也笑了起来。
他们走出餐厅的时候，隋唐和江世珏已经在门外等了。两人都没进去打扰自己的男朋友，而是默契地在外头一起抽上了烟。
回去后，姚星澜和隋唐一起洗好澡就躺上了床。两人很快就吻得炽热缠绵、难舍难分，四肢都纠缠在一起。没过多久，隋唐就明显感觉到了姚星澜的性爱暗示，两条长腿在他身下分开后又抬起来蹭他的腰。不过他依旧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而这一天晚上，姚星澜罕见地直接跨坐到了他的身上，主动提出要跟他做爱。
“我想要你……”当姚星澜这么对他说的时候，隋唐几乎难以把控自己，双手把姚星澜的腰胯都掐红了。
这一场性爱非常激烈，隋唐从来没见过恋人这么热情的样子，直接骑在他身上把他骑射了。结束时，他紧紧把姚星澜抱进自己的怀里，两人吻得根本停不下来。
姚星澜趴在隋唐的身上，下身全是流出来的精液。“隋唐……”他温柔地喊了一声男人的名字，伸手抚摸着那英俊的眉眼。
“澜澜。”隋唐仰起头吻了吻他的嘴唇，望着他的眼神满是柔情和欲念。
姚星澜盯着眼前的男人看了会儿，忽然轻声问道：“你最近会不会觉得很累？”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隋唐怔住了。但只是片刻，姚星澜就感到抱着自己腰的手狠狠收紧，隋唐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连视线都在颤栗。
“不累。一点都不累。”隋唐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每一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澜澜你放心，我真的不累。”
姚星澜有些心疼地摸摸他的脸：“你晚上都睡不好，一直精神紧张，我都看得出来。”
“没有。”隋唐的手臂死死箍着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真的没有，我真的一点都不累。澜澜，你不用操心我，我们去洗一下然后睡觉好不好？”
在隋唐略显急促的语速里，姚星澜感觉对方似乎不想说这些。但他无法不担心，这样下去隋唐不仅身体要垮掉，早晚也会被折腾到精神崩溃。
“这段时间我总是会反复无常，朝你发脾气，让你好累。”姚星澜垂下眼，低声说。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刺激到了隋唐。他猛地紧紧抱住姚星澜，用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把人死命按在自己的怀里，姚星澜差点要喘不过气来。这一个拥抱仿佛有着走向天荒地老的势头，似乎直到力量耗尽也不会松开。
“我没有！”姚星澜听到隋唐低沉的嗓音艰难地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澜澜，我真的不累。我爱你的，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姚星澜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让隋唐想岔了。“隋唐，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挣扎着撑起自己的身体，与隋唐对视，他发现男人的眼圈都红了。
“我是想和你说，我在慢慢好起来，所以我希望你像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那样对我，而不是……”姚星澜低下头，捧着隋唐的脸，两人鼻尖相抵，轻声喃喃，“我不想你一直忍着，不想你那么辛苦，不想让自己变成你的负担。我喜欢你想要我的样子……”
隋唐怔了怔，随即领会了姚星澜的意思。他伸手轻轻抚摸男人的脸颊，然后在那双清澈又夹杂着一点点伤感的眼睛上落下两个饱含爱意的吻。他松了口气，又笑了起来，就是笑得不太好看：“好，我知道了。对不起，我最近这个样子实在是……让你担心我了。”
姚星澜也浅浅地笑了，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也不要说那么多对不起。”
隋唐垂下了眼，睫毛闪动了两下，笑着应了：“好。”
两个人又抱在一起吻了很久，久到隋唐口中的舌钉都变成了和舌头一样的温度，充满柔情地刮擦着姚星澜的唇舌。满是纹身的手抚摸过苍白削瘦的脊背，皮肤间的相触变得滚烫灼人起来，心跳在每一个神经末梢上鼓动着，他们在静默中聆听彼此热烈的爱恋。
深长的一吻结束后，隋唐温柔地揽着姚星澜，沉声说：“澜澜，我真的很高兴，你愿意和我说这些。我也想告诉你，作为你的男朋友，我希望你永远能把自己的健康和快乐放在第一位，其余的都可以让我来给你。我真心一点都不觉得累，爱你这件事，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无论你在经历些什么，让我一直陪着你，让我和你在一起，我们一起来面对。”
“……你不怕疼吗？”姚星澜怔怔地望着他，眼睛酸胀无比。
隋唐只是笑了笑，抱紧了怀里的人：“你给我的一切我都喜欢，即使是真的痛苦也没关系。你这么好，光是能够在你身边爱着你，就足够令我感到无比幸福了。”
在深情的目光中，姚星澜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在痛苦不堪的徘徊踟蹰后缓缓落在隋唐的怀抱里，万事的洪流不再冲到他的心头，他的灵魂安定了下来。爱情真的化为了无数个他能够真切感知到的吻，再一次如同春雨一般倾洒在他的眼睛和唇上。明明外头的冬季寒冷萧瑟，春天的生命却已经在他的内心复苏，温暖而不可思议，全然置死亡于不顾，让他日日夜夜都沉浸在幸福中。
他缓缓伸手搂住隋唐的脖子，用很轻的声音呢喃着：“隋唐……哪怕你觉得辛苦，都不要放手。我想和你在一起的……”
“我不会放手的。”隋唐温柔地凝视着他，再一次低头亲吻他的眼睛，让里头温热的湿润沾染自己的嘴唇，“澜澜，我爱你，真的很爱你。”
姚星澜没有再说话，嘴角挂着一抹很浅的笑意，任由眼泪滚落下来。
他靠进隋唐的怀中，倾听爱情的低语，感受着男人的手满含情欲地掠过他的皮肤。体内的热潮又涌动了起来，他再一次躺在隋唐的身下，享受着爱情的吻包裹住他的全身，享受着自己被心爱的男人填满。乳链晃动起来，熟悉的疼痛与酥麻交织的舒爽感唤醒了他的身体，他的头发被隋唐抓在手中，他的心也被隋唐抓在手中。
隋唐那略有些粗糙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如同爱情抚摸着他的心脏，温热的力量在他的血液里流动着，像暖风一样吹散里头冻结的碎冰。柔情萦绕着他身体的每一处，他的皮肤、他的血肉、他的骨骼、他的五脏六腑都在贪婪地呼吸着爱情。
在这一刻，他想起了从前自己读到过的一句话：凡是幸福无法治愈的，任何药物也都无法治愈。*他感到自己需要的或许并不是治疗抑郁的药物，而是隋唐毫不动摇的爱。只要隋唐爱着他，他终有一天能被强大的爱的力量真正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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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的情书
第二天傍晚，姚星澜在排练室里收到一个同城闪送。他站在冬日的晚霞下，打开了隋唐大费周章绕个圈子送过来这封信：
【我不想如太阳般爱你，因为担心会被黑夜驱赶。
我不想如流水般爱你，因为害怕前方有山阻断。
我想如空气般爱你，当你需要的时候可以呼吸我，当你不想要的时候可以倾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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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曾被爱我们的人锻造并一再锻造，只要他们坚持不懈，我们就会成为他们的作品——他们自己未必认可的作品，他们始料未及的作品。任何爱情和友情穿过我们生命时，都会留下永恒的一笔。”——弗朗索瓦·莫利亚克，《爱的荒漠》
“凡是幸福无法治愈的，任何药物也都无法治愈。”——加西亚·马尔克斯，《爱情和其他魔鬼》
作者有话说：
bgm: Suede -《Everything Will Fl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