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妍偏过头，静静地望着镜子。
理发店冷白的灯光将她的睫毛投出长长的影子。
许星衍的眼睛藏在影子里，将手缩了回去。
少女的指节纤长，指骨并不突出，那双好看的手留在柯妍的眼底。
她的手说：“你可以得到我，永远不会失去。”
柯妍不自觉地抿着嘴角，垂下了眼，转而又抬起头来，捕捉许星衍躲避自己的眼睛。
她觉得有一些事有些不对。
许星衍迎着柯妍的目光，依然用的是手语：【姐姐，你考虑考虑？】
【我不明白。】柯妍简洁明了地比了个手势。
许星衍垂着眼默不作声。
沉默中，她微微笑了，笑声很浅，含着低低的无奈。
柯妍从那笑声里听出了微小的祈求和疲惫。
许星衍没有比手语，而是说了话。
“姐姐，你不是不明白。”
空气里只能容得下两个人的沉默氛围被打破了。
在人来人往的美发沙龙，在明亮的开阔空间里。
两个人用只有彼此懂的语言公开又隐秘的交流。
许星衍主动打破了这份心照不宣的沉默。
只有她才懂柯妍，只有柯妍才懂她的短短一分钟被重新扯回了现实。
柯妍没有回答。
许星衍静静地看着镜子。
少女的眼神从镜子里折射出来，眼中有说不清的欲言又止。
柯妍想要再比划什么的时候，托尼老师和凯文老师已经走了回来。
头发再一次被清水冲过，柯妍又想起前一天在浴室里，许星衍说，不可以对别人那么好。
一切在心里堆砌，杂乱纷呈。
柯妍觉得她们之间有什么没有说完的东西。
洗发水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托尼老师和许星衍絮絮叨叨着水温之类的琐事，许星衍一一回答着，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许星衍的头发比柯妍短很多，洗完头发，没有等柯妍，她先迈开步子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托尼老师很有眼力界地给两人桌上放上了冰水。
看着水珠凝结，从杯壁上滑落，许星衍犹豫了一下：“你们不是有温的甜汤吗，换那个吧。”
实验室里空调一直很冷，柯妍在山上呆久了有些怕冷，关节有时候会疼，吹多了冷气会不舒服。
她没说过，但许星衍知道。
还有很多事情柯妍没说过，但许星衍知道。
柯妍不怎么能吃辣，不过别人点了辣的食物她不会说。
比起蓝色的可乐，柯妍更喜欢红色的那个，但拿到了蓝色的她也不会说。
吃烧烤的时候她会悄悄把烤焦的部分吐掉，但如果有人看着，她会咽下去。
柯妍的听力其实很好，有一点声音都会被吵醒，如果有人在睡觉的时候来敲门，柯妍会生起床气，皱着眉头在床上嘟着嘴，但等去开门的时候就已经是微笑的脸了。
还有很多事，柯妍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在许星衍面前会拒绝这些。
她会告诉许星衍自己不吃辣，或者告诉许星衍自己睡觉的时候讨厌噪音。
想起那些细节，许星衍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我跟她计较什么呢，反正总归也只有我。”
只有她知道柯妍其实不是那么好脾气的人，只有她知道柯妍也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癖好。
只有她，柯妍会提出那些无关痛痒却令自己在意的细节。
反正只有她，又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于是许星衍黑着的脸又舒展开，微微牵起嘴角：“再拿一碟小点心吧，谢谢了。”
柯妍其实还挺喜欢这些小零食的，只是师弟师妹们在的时候，她一向是会让出去的。
托尼看着许星衍瞬息万变的脸色愣了愣，伸手去拿过杯子：“你们吵架了？”
“没有。”
柯妍走回来的时候，恰好听见了这句。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脸色溢出的笑意。
还好许星衍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还好许星衍没有继续说些什么。
还好许星衍没有和自己生气。
还好许星衍没有不理自己。
柯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一点，但总之，许星衍恢复了正常，她们没有继续之前那个让自己感到僵硬的话题。
许星衍瞥了一眼柯妍脸上的神色，没有说话。
柯妍因为自己避开了这个话题而感到开心，但她并不因此而开心。
托尼端着甜汤走了过来：“许……”
“咳。”许星衍咳嗽了一声：“姐姐，看，我的头发好啦。”
她声音有一些哑。
托尼老师早就是个人精了，知道许星衍的意思便是不想说出是自己要换的饮品。
“许小姐，给你们送甜品来了，你的等下就端过来，稍等。”
许星衍笑着道谢，又给柯妍掀开头发看自己补好的颜色：“看，是不是又和以前一样啦。”
少女眼里挂着笑，眼角扬起，话语里充斥着欢快。
但实际上，许星衍并没有什么心情和柯妍说这些。
或者，她其实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她不想说话。
但她更不忍心让柯妍有半点尴尬。
不想让柯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破坏了什么。
不想让柯妍觉得自己在逼她做一个决定。
“姐姐，你别愣着啊，快夸我啊！”见柯妍还愣着，许星衍很有耐心地又催了一句。
柯妍回神，看向许星衍的头发，粉色补了回去，发根也已经看不出任何问题。
她依旧那样耀眼。
【你很耀眼。】
她回了个收拾。
许星衍似乎在说什么回答她，凯文老师打开了吹风机。
凯文老师的吹风机盖住听力，柯妍看着许星衍动嘴，不知道她还在说什么。
吹风机停下的时候，许星衍恰好说完了。
柯妍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许星衍目光滑到柯妍头上，声音清脆：“没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什么无关紧要的话？】
柯妍像是不怎么相信一样追问了一句。
凯文老师在她背后笑了笑：“许小姐没说话，她只是胡乱动了动嘴。”
柯妍迟疑了一下，没有追问下去。
许星衍已经吹好了头发，起身靠近了柯妍。
低调的冷棕色衬得柯妍更为安静、沉稳。
“这么一看，还真挺有姐姐的样子。”凯文老师不明所以地吹着彩虹屁：“许小姐，这位小姐姐很适合这个发型，成熟，稳重，是个好姐姐。”
“好看，姐姐真好看。”许星衍下意识舔了舔唇角，发自内心地感慨。
柯妍平时不怎么打扮，但二十四岁的人，就算长期泡在实验室里，也不是完全不懂怎么修饰自己的。
她化了很淡的妆，脸颊上有浅浅红晕，眉毛修长，唇色很浅。
冷棕色配着分在两侧的刘海、轻松自如的大卷，搭配这样简单的妆容，恰到好处。
只是，许星衍对那样的美并不怎么开心。
柯妍比自己多出的六年半岁月在这个发型的衬托下清晰、明了。
镜子里，自己一头特意选择的粉发对比之下显得十分幼稚。
许星衍已经忘了最开始把头发染成粉色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所有人都觉得一个女孩执着地要开赛车是疯了的时候，也或者是他们觉得她不再乖了的时候，又或者是被所有人觉得太过年轻的时候。
她不过是将所有人对自己的评价，找了个缺口落实而已。
一头张扬、疯狂、叛逆、不那么幼稚的头发，却也是最幼稚的逆反。
“姐姐，你说，我要不要也换个发型。”许星衍对自己的选择难得有些犹豫。
她想离柯妍更近一些。
比如，让她们看起来不像是一对姐妹。
【我觉得，粉色的你最可爱。】
许星衍愣住了。
托尼老师和凯文老师不知道柯妍说了什么，还在整理着两个人的发型。
许星衍咬了一下嘴唇，脸肉眼可见地迅速红了起来。
“姐姐……我……”许星衍被柯妍注视着，有些语无伦次：“我去结账取车！”
柯妍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和凯文老师道谢后跟了上去。
许星衍不敢转过身来看柯妍，有些手忙脚乱地从钱包里拿会员卡。
前台的小姐姐被她有些傻气的动作逗笑了：“许小姐，你不是有电子会员吗，报个手机号就好了呀？”
“哦哦对，等一下。”许星衍整张脸都有些粉。
“许小姐，你怎么了？”前台小姐姐不明所以地看着许星衍，觉得她和自己平时认识的那个许星衍实在不太一样。
“没……可能吹风机吹得有些热……”许星衍随口解释了一句。
“可我们家吹风机……”前台小姐姐想说，他们家的吹风机，不烫。
柯妍从背后牵住了许星衍的手，轻轻握了握。
许星衍回过头去看柯妍。
她眉眼带着笑，透出令人镇定的抚慰。
这个发型的确很适合她，温柔，安静，却格外吸引人。
许星衍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感受到手心的温度，终于恢复了冷静。
结完账，推开门出去时，许星衍突然转过头，动了动嘴。
她依然没说出声，但这一次柯妍看懂了。
“姐姐，我眼里的你，才最耀眼。”
对视了几秒。
柯妍突然找到了一分钟前许星衍的状态。
作者有话要说：
妹妹最大的温柔是即使自己委屈，也舍不得姐姐有半点被强迫做出回应的尴尬。
年轻人的喜欢总是最纯粹又无所畏惧的呢。
但姐姐也很难啦，害怕失去的人总是会害怕拥有，还差点火候，还差点火候啦。
温柔的人才会喜欢温柔的人，她们都是很温柔的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