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丞的唇舌和鼻息间骤然灌入刺骨凉水，浓烈的窒息感随之席卷而来。
他呛了大口水，泡得几乎发白的指尖本能地抓了一把，死死抠住冰凉的缸沿，整个人猛然惊醒！
从水中探出头的刹那，像是终于从寂静且幽暗的深渊裂缝中逃脱，再次落入熟悉的烟火人间。
头顶的灯光透过半阖的眼皮，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耳边是手机震动的嗡鸣。
某一刻，四周安静了一瞬。
有凉风顺着拉紧的百叶窗窜进来，混着潮湿的水汽，就连摆放在浴缸旁的绿萝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凉意吹得簇簇作响，冻得余丞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浴室门猛地被人从外推开——
“怎么不接电话！”
余丞拿手抹了把脸，眯眼望去。
经纪人孙灿快步来到余丞身边，一边走一边叨叨。
“我都说过多少次，你这脾气该收收了。”
“他的口碑和人气都比你高，手上有好几个大投资，公司也愿意捧他，照现在的势头看，跻身一线不是问题。大家巴结都来不及，你招惹他做什么？”
最后一个字音刚落，孙灿顺着余丞滴水的头发和眉眼，一路往下瞅了眼池子里被浴巾包裹着的精瘦窄腰，湿漉漉地勾勒出对方漂亮的肌肉轮廓。
啧，根本没在听他讲话。
意识到什么，孙灿稍顿，目光随即延伸至那池荡漾清水，拿手探了探。
果然已经凉透了。
而余丞就这样大咧咧坐在浴缸里，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似的一屈一伸，姿势很是放肆。
比几个小时前，余丞捋袖子找人单挑的模样还要放肆。
孙灿收手，手背无意间触碰到余丞冷冰冰的手腕肌肤，连带着他自己都忍不住“嘶”了口凉气。
孙灿不可置信问：“你不会是喝醉了，在这里面坐了一晚上吧？”
余丞没吭声，向来盛气凌人的眼尾难得微微下撇，沉默半秒，突然抬眸，满眼冷淡地望过来。
孙灿喉头一哽，心想这少爷该不会要发飙了吧？
余丞的少爷脾气，是人尽皆知的。
早先余丞刚进公司的时候，还有人怀疑过这会不会是背靠大佬的哪家公子哥，结果大半年过去，闹出的事不少，也没见谁为他出过头。
要不是因为这张脸，怕是早就被公司放弃了。
毕竟哪怕是在娱乐圈里，能长成余丞这样已经比其他艺人强一大截，就算是个木头桩子只往那儿一站，也是个漂亮的木头桩子。
可惜漂亮的木头桩子长了张嘴，还是个飞扬跋扈的犟脾气。
等昨晚的事情持续发酵，若最后只能保一个……
公司会选择谁，这个答案毫无疑问连傻子都知道。
孙灿愁得抓耳挠腮，顶着余丞近乎漠然的眼神，硬着头皮道：“要不然你去跟他道个歉，他这人爱面子，你说点好话，就讲都是你喝醉了误会一场，等他松口，过阵子我托关系安排你俩一起上个节目，澄清下彼此间的关系。”
余丞没理人，魔怔般从浴缸里走出来，淌了满地水。
他随手拽过浴袍披在肩上，怔怔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瞧。
身后传来孙灿的无奈嗓音：“这段时间你的微博交给公司打理，密码已经改了。”
余丞抬手捋了把头发，额前的碎发揉在他的指缝间，露出光洁的额头。
余丞的长相其实十分具有欺骗性，平日里额发蓬松地搭在眉间，那模样颇具少年感，垂眼不说话的时候偶尔还能瞥见几分乖顺的影子。
可只要稍微一瞥眼，就被那浅淡眸色冲得烟消云散，配上深邃分明的五官轮廓更显得盛气凌人，连翘起唇角的时候也总是让人觉得似笑非笑，像是在骂人“傻叉”。
孙灿透过镜子与余丞对视一眼，突然觉得眼前人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尤其是那充满茫然的眼神，从头到脚都透露出某种跟余丞十分不匹配的无助可怜。
孙灿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是余丞的脑袋坏了，还是自己的脑袋坏了。
忽听余丞问：“你说谁？”
孙灿没反应过来：“什么？”
余丞提醒：“口碑和人气都比我高，手上有好几个大投资，公司也愿意捧他，未来的一线大牌。”
“我招惹谁了？”顿了半秒，余丞又补充了一句。
孙灿呆住：“你喝断片了？”
余丞实话实说：“不知道。”
说是不知道，倒不如讲是他这会儿脑子不太清醒，实在是不记得了。
虽然很离谱。
后知后觉，自己像是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极为真实的梦境。
梦里他发现自己不过是一本买股文中的反派炮灰，追求主角受多年无果，无理取闹、胡作非为……
简直就是只会无能狂怒的渣渣，正文还没进行到一半，就被各路攻联合反杀，家里破产都算轻的。
从流落街头捡垃圾，到被关小黑屋各种精神羞辱，简直是他不能承受之苦。
他怎么可能会变成那个鬼样子？
余丞表情怔松，加上鼻息间残留的那星点酒气，在外人看来颇有种宿醉后的颓态。
孙灿顿时有些于心不忍，但又恨铁不成钢：“你自己招惹的人你不清楚？”
余丞的表情一时间极为微妙。
招惹的人？
他招惹的人只有那一个。
余丞滞了半晌才开口：“褚寒峰？”
话刚问出口，余丞下意识咽了咽喉咙，心脏登时又开始抽抽。
褚寒峰就是梦里他惦记多年的主角受。
难怪。
出身名门不说，还长着一张高岭之花的俊脸，活脱脱就是小说里清冷美人受的配置。
正常人见了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就很令人上头。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褚寒峰的时候，整个人都觉得晕乎乎的。
跟现在一样。
余丞难得安静又沉默。
孙灿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余丞半天：“你是因为褚寒峰才跟佟时打起来的？”
余丞顿了几秒，瘦削脖颈因为绷紧的缘故现出简洁利落的线条，吐息间喉结微微滚了下：“……佟时？”
孙灿没想太多，劝道：“知道褚寒峰是你的偶像，为爱勇闯娱乐圈的粉丝多了去了，可追星归追星，你别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嘛。”
“让佟时顶替你去做那档真人秀的飞行嘉宾，公司也是考虑到佟时的新剧准备上了，正巧褚寒峰是那部剧的男主角，到时候俩人一起空降，也好做宣传是不是？”
孙灿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余丞的表情。
所有人都知道余丞对褚寒峰的狂热态度。
想当初余丞走近大众视野被网友所熟知，还是因为褚寒峰某场电影发布会上观众区一晃而过的镜头，专心致志望着台上的俊俏侧脸截图在网上传了个遍，惹得不少人纷纷打听这帅哥究竟是何许人也。
孙灿叹了口气，只见余丞一直没接话，僵直的身体在长久的沉默中逐渐松弛。
也是。
余丞后知后觉，褚寒峰自出道便担任知名大导演的电影男主角，将国内外大大小小的奖项拿了个遍，更别提出身名门本就背靠大树好乘凉，说是一夜爆红也不为过。
孙灿怎么可能在说褚寒峰。
余丞扶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说自己糊涂，还是直接骂蠢。
只是……
佟时？
跻身一线？
脑海中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流转，余丞扯出一抹讥诮的笑，就凭那个只会在粉丝面前装无辜的小白脸也想进一线，靠挤眼泪嘤嘤嘤吗？
巴结上了公司高层，就以为能够顺风顺水一辈子？
恰好此时，铃声大作。
孙灿接起电话好言好语应承了几句，随后赶紧催促：“你快点收拾一下，钟总找你。”
余丞：“……”
不用孙灿提醒，余丞就已经知道对面这么火急火燎的原因了。
无非是差一点把他的宝贝佟时打了，帮人来找场子了。
孙灿紧赶慢赶，才领着余丞到达公司门口。
期间余丞优哉游哉吹干头发，换了件加绒的白色卫衣，衣摆松松垮垮地盖住休闲裤腰，像个青涩的大学生。
在车上时，余丞还顺便申请了个小号，在自己的认证微博下逛了一圈。
评论区戾气极重。
不过也难怪，也不知道是谁将公司晚宴上的那场骚动传到了网上，把他肆无忌惮拎着佟时衣领的画面拍得格外清楚，袖子捋得老高，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往人脸上招呼。
【这是霸凌吧！】
【救命！我还因为他演的那部公益电影入了粉坑！里面那个小辅警真的好帅！怎会如此！】
【我家哥哥实惨，好好吃个饭还要被狗咬】
【我早看余丞不顺眼了，之前借着褚寒峰的人气造追星人设，晦气！】
【佟时怎么被欺负了都不还手，我一个路人都觉得心疼】
【怎么余丞这种人还有粉丝，光看颜值不看人品真的没问题？】
【听说救护车都来了，肯定伤得不轻，这都可以报警了吧！】
……
其实刚开始也不是没有人为余丞讲话，质疑前因后果。
结果不出十分钟便在几个营销号的发声下闭麦。
【内部消息是为了一档真人秀空降名额起了争执，不过都是公司内部安排，佟时确实挺无辜的。】
【余丞的脾气一直都不好，酒量也差，感觉这次纯粹是喝多了吧，希望佟时没事。】
余丞随意翻了几页，最后又重新点开大号里的最新动态，时间显示在五分钟前：
【@余丞v：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喝酒了。[泪]】
身前人骤然停住脚，余丞险些直接撞上去，懒洋洋掀了下眼皮子。
办公室门大开，孙灿连忙赔笑：“钟总，人带到了，您看……”
闻言，正在交谈的几人不约而同瞥眼看过来。
被围在中间好端端坐在那儿的人，正是传闻中伤得不轻的佟时。
二人目光交错，不等办公桌前端坐的男人出声，佟时先不耐烦地竖起了眉，与屏幕前腼腆温和的形象大相径庭：“这都几点了，怎么才来？”
余丞的目光上下一打量，一时没忍住，笑了。
这人居然还笑得出？
“你还好意思笑？！”佟时心里本就憋着气，昨晚自己不过是挖苦了余丞几句，没想到就把人给惹恼了，偏偏他在余丞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在公众场合丢尽了脸。
这会儿一瞧见余丞嘴角扯起的弧度，佟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凭着一张脸也想红，还想追褚寒峰，余丞他也配？
不过是个任人踩在脚下的喽啰。
一身少爷病，没有少爷命。
心比天高又怎么样，还不是因为他一句话，就丢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
眼见佟时脸色愈发难看，孙灿没来得及说的好话被憋回嗓子眼，下意识顺着佟时的视线回头，一眼就瞟到了余丞眼角眉梢间近乎嘲弄的笑意。
“我怎么了，我都还没说话。”余丞的双手揣在兜里，“我这人天生长着张笑脸，目前还没有整容的打算。”
“你拐着弯骂谁整容！”佟时强压下怒气，内心挣扎一番，还是没敢上前靠近余丞。
余丞这人向来不识抬举，难保余丞会不会发疯又朝他动起手来，拉都拉不住。
气氛近乎凝滞。
余丞对天发誓他确实对整容这件事没有任何偏见，也不知道自己的话究竟刺中了佟时的哪根神经，竟然气得脸都红了。
而孙灿替余丞捏了把汗，连忙插话，试图转移话题：“钟总，关于那档节目……”
坐在主位的男人早就不耐烦了，意味深长的视线轻轻掠过佟时满是怒气的脸，最后落在余丞的方向：“节目的事情不用再说了，公司经过讨论，一致认为《Home》无论是节目基调或是需要的宣传效果，佟时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着，停顿半秒，语气深沉：“我已经让人在电话里讲清楚了，其实你们也没必要特地跑这一趟，鉴于昨晚的事，既然不知道爱惜羽毛导致自身形象受损，余丞接下来的所有行程公司都会据此做出相应调整。”
“钟总，昨晚的事我会去想办法，只要公司全力配合，我相信……”
“知道了，”不等孙灿把话说完，就听余丞不以为意轻慢出了声，“都听钟总的安排。”
骤然间，四周一静。
没有料到余丞居然改了性子，答应得如此爽快，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钟坤也愣神了少倾，打量余丞好几眼，才满心狐疑地把本已准备好的所有威胁话又咽回去，一时之间竟忘了该说些什么。
其实余丞自己也觉得，如果是换作以前，自己恐怕已经气势汹汹开始跟钟坤拍桌子了。
就像梦里那样，不计后果抢回嘉宾的位置，可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既没有等到褚寒峰的空降，还在游戏环节受伤后被故意剪辑成偷懒脾气差，惹了一波黑。
现在看来，都是天意。
至于后续资源如何……
自己进这个娱乐圈，本来就是为了褚寒峰。
他现在是彻底悟了，智者不入爱河。
尤其是褚寒峰这条河。
是游戏不好玩还是美食不好吃？
非要执意往他们主角间插上一脚，被人整到破产捡垃圾？
既然褚寒峰碰不得，他玩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活着不好吗？
谁爱抢谁抢。
反正他不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