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骛哥, 这个好吃,你试试。”

  南灯微最擅长活跃气氛,默不作声独自品尝菜肴, 从中选出一道最满意的, 连着碟子一起推向对面的沈骛。

  四人终于正式开始用餐。

  沈骛十分捧场,舀了一勺南灯微推荐的浓汤, 边喝边连连称赞:“嗯, 确实不错。”几口喝完, 他立刻去舀第二碗。

  沈屏温声叮嘱:“也吃点别的。”

  同时学着南灯微的动作, 不动筷子,只把其他几道菜往沈骛面前推了推。

  而孟淮之半晌没有动静。

  沈骛边吃, 边悄悄瞄过去一眼。

  孟淮之沉默地吃着面前的食物。

  吃饭时不说话,是孟家的规矩。但到了外头, 饭桌上的闲聊无可避免, 孟淮之倒不会逾越地去规矩别人。

  刚才回答沈屏的那句, 已算是特例。

  南灯微远道而来,对沈骛的近况很是关心,又开了口:“骛哥, 一场比赛没有拿到积分, 应该影响不大吧。你还有希望拿冠军吗?再尝尝这个。”

  沈骛忙摇摇头:“冠军也太夸张了。你不知道,所有车手都是世界顶级的, 还有好几位世界冠军,我能进前十就很不错了……”

  南灯微继续找话题。

  他是赛车的门外汉, 有一肚子问题能问。而他自己正在拍电影,也有很多新奇的经历可以告知沈骛。

  饭桌上主要是他们两人在说话。

  沈骛正说这话, 冷不防地伸来一只手,在所有人看不见的桌子下方, 搭上他的大腿。

  沈骛微微一顿。

  西餐不似中餐需要端起碗,孟淮之一只手有条不紊地吃着饭,另一只手则在桌下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啪嗒。

  一不留神,一大块牛排便从沈骛的叉子上掉了下来。

  落到雪白的桌布上,看着也不脏,对面的沈屏却霍然站起,忙不迭弯下腰,用餐巾纸将那块掉落的牛排包起。

  他猝然靠近的面孔离沈骛只剩下十几厘米的距离,沈骛藏在桌下的双腿顿时紧绷。

  沈屏一无所觉,将牛排扔进垃圾桶里,又关心地问:“还没点喝的,你们喝点什么?”

  “我……呃。”

  “什么?”

  “我现在不渴,小南你想喝什么?”

  沈骛把问题抛到对面,见南灯微去查看菜单,他不着痕迹放下叉子,右手挪到桌下,把那暧昧的摩挲原样奉还回去。

  孟淮之只能暂停攻势,抓住他在腿上乱动的手,顺便将五指都探入他指缝里,牢牢扣住。

  沈骛:“……”

  他们两人都用右手吃饭,分明是同样的举动,坐于右方的孟淮之却占据了天时地利,一边强势地拽着他,还能一边从容不迫地吃饭。

  南灯微点完饮料,又问沈骛:“骛哥,你不吃了吗?”

  “嗯……等一会儿。”沈骛用力在孟淮之手背上按压,然而后者始终不动如山,他想了想,急中生智道,“我也要一杯饮料,和你一样的……”

  如果给沈骛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不要和这三个人一起吃饭了。

  用左手喝完半杯饮料,沈骛右手终于恢复自由,拿起叉子最后再吃了几口,结束今晚的聚餐。

  饭后,南灯微也不多留,主动告辞:“我买了今晚的通宵卧铺回去,我准备去那个有名的铁索大桥一眼夜景,然后就走了。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沈骛不解道:“那不累吗?你不如住一晚再回去。”

  南灯微摇摇头:“这边的酒店太贵了,晚上的卧铺也比较便宜。”

  沈骛:“没必要省这个钱……”

  “嗯。”孟淮之附和一声,直接对沈屏道,“晚餐没轮到你请,那今晚就麻烦你招待他了。”

  四人同车回酒店,南灯微办理入住手续,刚好被前台员工安排在12楼,和沈屏一样。

  “到了。”见电梯抵达12层,沈骛扭头看向沈屏,“哥,小南第一次来这边,麻烦你把他送到房间门口。”

  “……好。”沈屏镜片后藏着一双不知喜怒的眸子,睫毛低低垂着。

  南灯微扬扬手里的房卡,倒是比沈屏自在得多,语气轻快:“难道我还能找不到房间啊。”

  沈骛回以他一个笑,压住开门的按钮:“没有。那你们早点回房间休息吧。”

  电梯继续上升来到顶楼。

  孟淮之毫不客气,直接跟着沈骛在他的房门口停下了脚步。

  “……你要进去坐一会儿吗?”沈骛礼貌发出邀请。

  “好。”孟淮之不假思索,就是在等着他的这一句。

  孟淮之进屋坐一会儿的确只是字面意思,喝几口水,和沈骛肩并肩坐着,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无聊透顶的话题。

  倒也乐不思蜀。

  沈骛这次特意和他保持了半人宽的礼貌距离,更没有往那双大腿躺过去。

  突然响起敲门声。

  “我去看看。”沈骛起身。

  “小骛,你在吗?”门外的人是沈屏。

  此时此刻此景,仿若过年在家那次的复现。

  沈屏在门外敲门,不同的是,这次孟淮之从一开始就在。

  沈骛迟疑了一瞬:“……怎么了?”

  沈屏又是那句话:“我能进去跟你说几句话吗?”

  这段日子以来,沈骛能感觉到沈屏有心在弥补和他的关系,但他最想知道的原因,沈屏仍旧一句话都不肯说。

  他的心里仍埋着一根刺。以前二十几年来沈屏对他的好,如果全是虚情假意,那即便如今加倍弥补,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有什么意义。

  沈屏终于决定告诉他了吗?

  可孟淮之还在房间里,沈骛只好道:“我准备洗澡了,哥你现在直接说吧,或者等会儿再给我打电话。”

  门外的沈屏沉默良久,又问:“小骛,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沈骛也默了默:“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怎么生气?”

  兄弟两人隔着门板无言以对,似是下定了决心,沈屏终于开口:“我……”

  沈骛不由自主屏住呼息,竖起耳朵。

  沈屏续道:“我嫉妒你。”

  吐出这四个字后,他所感到的竟是一种出乎意料的如释重负,原来,把卑劣的自己剖开给沈骛看,也不是那么困难。

  “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但是,我也不希望你过得太好,因为……嫉妒。”

  沈屏真心的剖白完全出乎沈骛意料,他愣愣地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无需他开口,门外的话声还在继续。

  “小骛,你知道吗,在我小时候,我们家算不上有钱。当时爸为了开拓事业,经常早出晚归,带着一身酒气。我妈就给他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当他的贤内助……”

  沈屏一打开话匣,过往的种种便如水自唇边淌出,却莫名令他嗓子发干。

  他转过身靠住门板,深呼吸几次,方才找回了几分力气。

  “……后来我妈病了,但是如果从公司挪资金出来,公司的周转就会出问题。那会儿遍地都是机遇,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如果不是为了爸,为了这个家,她不必减衣缩食,不必生病了自己硬扛,也就不会……去世得那么早。”

  沈骛轻轻将耳朵贴到门上。

  “你妈妈当年嫁过来的时候,爸已经是沈总了。她说会好好照顾我,把我当成她的亲生孩子。为了让我相信她,她向我保证,在我愿意接受她之前,绝对不会给我添弟弟妹妹。”

  沈骛听得更为仔细,和沈屏一起进入这一段他未曾知晓的往事里。

  “她意外怀孕了,她跟爸说,想把那个孩子打掉。”沈屏娓娓道来,“……爸让她生下来。

  “我躲在门外,只能看到阿姨,她红着眼眶,她舍不得那个孩子,但又不想违背对我的承诺,她嫁过来还不到一年……”

  而那时距离沈屏的生母去世不过四年。

  “爸还是想让她生下来。”沈屏继续说,“为了劝她,他甚至……提到了我妈。他这样说,小屏的名字是阿曼取的,是阿曼认真考虑了几个月之后取的名字……

  “阿曼家里很穷,穷到卧室和餐厅就用一面屏风隔开,没有任何隐私。但那面漂亮的四季屏风,是她童年时期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后来有次地震了,也是屏风保护了她和家人。

  “所以,她给我取名为‘屏’,她希望我像屏风一样顶天立地,为家人遮风避雨。”

  说到这里沈屏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才接上自己的话:“最后……爸也为我做出了决定,他说小屏一定会很高兴的,说小屏会像屏风一样保护好弟弟妹妹。”

  沈骛沉默地听着,蓦地身后一暗,他忙转身,对上孟淮之深暗莫测的视线。

  “我就在你面前。”孟淮之再上前几步,撑着门倾倒身体,低声耳语,“别想他了,看着我。”

  沈骛略微不解地看着他,喉咙却无端吞咽几下。

  门外的沈屏还在源源不绝地诉说。

  “小骛,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名字的含义。是我的父亲告诉继母,希望她生下你,让她违背对我的诺言。让前妻留下来的骨血,去守护另一个人的孩子,那时距离我母亲去世,才过去四年……”

  “你没有任何错,但我却怪上了你,嫉妒你。”

  “其实后来我也很庆幸,还好,还好阿姨把你生下来了。小骛,对不起。”

  “小骛……你能开门让我进去吗?”

  在最后一句话落下的瞬间,沈骛视野一暗,被来人强势地封住了唇。

  一门之后,仍是沈屏恳切的呼唤:“小骛……”

  沈骛怕弄出动静被沈屏发现,不敢去推孟淮之,反被他步步攻陷,挤压到门板上。

  撞出一声闷响。

  门外的沈屏一喜,音调陡然高了几分:“小骛,你还没走,对不对?开开门好不好?”

  然而沈骛的唇舌齿关全被侵占,连呼吸都困难,更不用说回他的话了。

  “你不开门,我就不走了。”沈屏别无他法,居然孩子气地耍起了赖。

  沈骛感觉自己晕晕乎乎像在海面沉浮,耳中鼓噪轰鸣,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仿佛从孟淮之漆黑的眸底看到了自己,胸膛激烈地起伏,喘着粗气。

  一缕银丝连着他们同样水润嫣红的唇。

  他深深喘了几口气,终于艰难地发出气音,试图回应沈屏的剖白:“哥,我……”

  孟淮之暂时放过了他,在他出声的瞬间,却又侧了侧脸,吻他鼻尖上的小痣。

  真想给它咬下来。

  桃花眼,鼻尖痣,摆在那儿就能招桃花。亲哥哥也算。

  此时此刻在他的心里毫无道理可言。

  沈骛无可奈何,只好暂且将沈屏抛到脑后,看着眼前的人,又低低地叫了一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