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转身欲走,空山美玲崩溃的哭声在病房的走廊里响起——空山原野是他们的心肝宝贝,这对夫妇怎么可能忍心不让他住单人病房?

  空山井沉沉的声音在她身后突兀地响起,这个一直以来除了斥责再无其他言语的父亲和夏夏交流时,终于有了其他的语气。

  却是一种很刻毒的态度。

  “我早就发现了。”他说,“自从你认识了越前龙马后,你的底气比跟在精市那孩子身边时还要足。看来,那小子对你的确很好。”

  他拍了拍空山美玲的肩膀,满是安抚的意味,可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把又一把尖利的刀,狠狠地刺向年仅15岁的大女儿:“前十几年靠着我们养,一边花我们的钱,一边在心底积累对我们的不满;现在认为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便自以为清高地和我们撕破脸。

  “你不过是个白眼狼和吸血虫罢了。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说什么断掉生活费,不要财产,你的底气是你自己给的,还是越前龙马给的?”

  “阿娜答……”空山美玲泪眼迷蒙地抬头,“你……”

  “美玲。”空山井揽住她,制止了空山美玲的话语后,才继续嘲讽道,“等你自己能赚钱了,再来你妈妈和我面前颐指气使吧。”

  空山井这些话并没有伤害到夏夏多少。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空山井是真的不爱她。

  只有自己所爱之人,才能伤害到自己。

  夏夏一直以来都知道这个规则。

  她回身和一脸不屑的空山井对视,没有否认:“对,龙马给了我足够的底气。”

  她想到比赛赚了钱后,非要给她买买买的越前龙马,明明这小子都没有给自己买什么,她坠坠的心口松缓了不少。

  要感谢空山井在这个当口还提起了越前龙马,反而让她岌岌可危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连哥哥都没有给过我的感觉,和他在一起时,我第一次感觉到,有一个人是绝对不会放弃我的。”

  夏夏又想起和越前龙马相处的这段时间,从最开始的朦胧青涩起,越前龙马就一直有意无意地表达出对她的占有欲。

  幸村精市生病的那段时间,她每周末都要过去陪着,这家伙一边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一边却又不爽地拉着桃城武他们往死里训练发泄。

  还有凯宾。

  凯宾那小子人小鬼大,看出她和越前龙马之间的问题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表达出要追她的态度,时常气得越前龙马拿起球拍就要和他决一死战。

  越前龙马不知道他那么生气的原因,可夏夏慢慢地却品出了味来。

  再到最后的心照不宣。

  越前龙马对她的好体现在方方面面,哪怕他们最后成不了恋人,夏夏也相信他们会是最好的朋友。

  “我的确没有办法养活自己,但是我知道无论我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龙马一定会是最后支撑着我的浮木。至于其他的……”夏夏讥讽道,“你们不如签一个转移监护人权利的协议。”

  夏夏相信自己的实力,一旦参与了职业比赛,一定会和越前龙马一样拿到丰厚的奖金。

  可是她的监护人还是空山井和空山美玲,成年之前,她根本没有自由养活自己的权利,以至于她不得不暂时靠着越前龙马渡过难关。

  夏夏冷冷道:“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就是没有选择地成为了你们的孩子。拿着我的监护权控制着我,你有什么资格嘲讽我?有什么资格提到龙马?”她毫不留恋地抬步离开:“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我会成为全世界的焦点;而你们,只配作为普通人见证我的闪耀。”

  .

  离开医院许久,夏夏才终于从窒息中呼吸到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正值夏季,室外很是闷热,却让夏夏有种比医院里凉快许多的感觉。

  她头脑发沉地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了许久,直到天色将暗,她才意识到她没有地方可以住。

  ——她下了飞机就被接到了医院,现在和父母算是彻底撕破脸,可是她不太想去找手冢国光或者幸村精市。

  一次又一次地让别人知道她在自己父母心中的地位实在是太难堪了。

  可是在日本,未成年必须要有监护人才能入住宾馆……

  她卡里还有一些钱,空山美玲打给她的钱她都给了越前伦子,越前伦子则每个月按时给她发零花钱。

  这些钱足够她在不太正规的小民宿住几天,虽然不太安全可也没办法,她没有钱买机票回美国,只能找越前龙马要。

  之后生活费再断掉,伦子伯母他们会知道她家里情况不对。

  夏夏深深地出了一口气,一切都有越前龙马给她兜底。

  可是……

  父亲的话刺耳地回响在耳边。

  越前龙马也不过是个孩子,她单方面地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越前龙马承担得起这份重量吗?他不该在那么小的年龄,就有她这个累赘吧……

  夏夏摁着太阳穴,许久不曾有过的偏头疼再度袭来。

  先别想了。

  夏夏再次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来到路边的奶茶店,点了杯果汁后坐下。

  手机上有很多个未接来电,压根不需要看,夏夏都能猜到是谁打来的。

  她径直打开群聊,立海大那边还没收到她回国的消息,反倒是青学那边吵吵嚷嚷地都在聊她。

  越前龙马和手冢国光一直联系不上她,群里的人都在跟着着急。

  夏夏滑了一下聊天记录。

  多可笑啊,连只是朋友的他们都如此担心她,而她的父母却想要她的一颗肾。

  空山夏:【不好意思啊,之前太忙没来得及回消息~】

  桃城武:【啊夏夏你总算出现了,你再不出现,越前这家伙都要买机票回国了。】

  越前龙马:【情况怎么样?】

  空山夏:【没什么,你也太依赖姐姐了吧越前小弟弟。】

  越前龙马:【……】

  手冢国光:【你现在在哪?】

  空山夏:【在家里躺着了,时差有点难受。】

  手冢国光:【注意休息。】

  空山夏:【我决定不休息了,我可能明天就回美国。】

  海堂熏:【?】

  桃城武:【啊?为什么那么急着回去?越前催你了?】

  不二周助:【嗯?回美国吗?夏夏的遣词用字很有意思哦。】

  菊丸英二:【小不点也太过分了,夏夏刚回来没多久就回去!都没时间和我们聚一聚哎!】

  大石秀一郎:【英二,他们俩都要去打职业比赛,肯定以赛事为主。夏夏回来没什么大事的话立刻赶回去可以理解,越前当初也是回来和手冢打了一次就走了啊……】

  乾贞治:【根据我的推断,夏夏临时决定立刻回美国的几率是98%。】

  群里乱糟糟地又聊开了,越前龙马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夏夏犹豫了一下,努力地调整好情绪,还是接通了电话。

  ——之前她有事不接是一回事,现在都在群里说话了还不接,越前龙马那家伙不知道要怎么撒泼。

  “喂,龙马?”

  越前龙马有些喘,这个时间点,他在美国应该刚好起床在晨练。

  越前龙马直入正题:“你弟弟的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嗯……”

  “怎么了?”越前龙马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出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

  一阵难以言说的委屈升腾而起,夏夏鼻子一酸,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在父母面前尚且能忍住,可一听到越前龙马的声音,那委屈没出息得怎么都止不住:“呜……”

  越前龙马:“……”

  在美国坐在休息椅上的越前龙马倏然起身:“哭什么?你先和我说怎么了。”

  电话对面的女孩子却没有回答,只是在那哭,问她什么都不回答。

  越前龙马:“……”

  很好,他再一次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沉默了下来,安静地听着隔着一片汪洋的电话中,来自女孩子的啜泣声。

  过了许久许久,女孩子才终于停止了哭泣,声音闷闷的,明显哭得鼻子都不通气了。

  她弱声弱气地说:“给我买机票,我要回美国。”

  “好。”

  “你来接我。”

  “好。”

  “不许问我原因。”

  “……”

  “越前龙马!”

  “……好。”

  夏夏犹豫了一下,低声问:“……你能养我一段时间吗?之后我比赛的奖金都给你。”

  “不好。”越前龙马说,“你是被我带来的美国,照顾好你本来就是我的责任,你自己的奖金自己收好。”

  “……”

  夏夏抽了抽鼻子,决定还是把钱给伦子伯母好了。

  .

  越前龙马给她买的机票是后天出发的,他解释了一下最近日本飞美国的航班很少,这已经是最快的了。

  夏夏看了眼航班信息,还是商务舱。

  彼时,她在青年旅馆中收拾着行李。

  青年旅馆不是正规的宾馆,可以让未成年入住;然而对应地,这里的安全系数不高,很多流浪汉、小混混都会聚集在此地,整个旅馆大厅乌烟瘴气,烟味缭绕。

  夏夏不敢让越前龙马知道她住在了这种地方,只能匆匆地挂断电话。

  然而,在第二天空山井西装革履地找过来时,夏夏却觉得比起自己这位父亲,这个旅馆里那些鱼龙混杂的人,只算得上是普普通通。

  空山井对青年旅馆的环境厌恶得皱起了眉——发迹后,他很少来这种低等场所,也就他这个叛逆的大女儿才能这样不着调。

  他和空山美玲不一样,空山美玲对夏夏这个女儿到底是爱着的。

  空山夏毕竟是她第一个孩子,那段时间里,他忙于毕业论文,这对母女相依为命,默默地在他背后给予支持。

  可空山井不是。

  男人要拥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太简单、太随意了。空山夏出生时,他自己也不过22岁,大学都没毕业,哪来的父亲情怀?

  直到有了樱子,他年过30,才终于有了当父亲的感觉。

  等他意识到大女儿和他的疏远陌生时,他想过要挽回,但是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效果,小儿子又紧接着出生,他便也无所谓了。

  反正血缘摆在这,女孩子嘛,稍微给点甜头就好了,还能逃出他的手掌心不成?

  而现在,这个女儿显然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棘手,也更加地叛逆与没心没肺。

  既然确定挽回不了,现在要在大女儿和小儿子之间选一个,和哭着下不了决心的妻子不同,空山井明确地知道自己的选择。

  毕竟那么多年,在选择台上,他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他忍耐住嫌弃坐在了夏夏狭小房间的沙发上,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扔了过去。

  空山井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大女儿的反应。

  夏夏警惕却不明所以地将厚重的信封拿过来拆开,而后,她的瞳孔剧烈收缩了起来。

  这是一组看上去充满了暴力、侮辱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上不易察觉的地方满是伤口,脖子上还有几处是被掐出来的瘀痕。

  照片上面还有另外一个人,却被马赛克重重地屏蔽了。

  ——这是什么!?

  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正常人看到这种没有印象的照片,第一反应是P的,可夏夏却有一种从心底升腾起来的凉意。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直觉告诉她: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夏夏,拍照的人联系到了我们,希望我们将你嫁给他,毕竟在你还小的时候,你们就已经如此‘亲密’。”空山井云淡风轻地说,他将大女儿的颤抖与冷汗收入眼底,却只当成了自己胜利的砝码,“你还有一年就16岁了,就可以嫁人了。”

  话语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夏夏脑海中一阵空白,似乎有什么记忆想要喷涌而出,却被另一股力量死死地压下。

  不要想起来。

  不要想起来。

  不要想起来!

  心口处的沉重压得她几乎窒息。

  空山井却还在慢条斯理地、如同一个温和的父亲劝说不听话的女儿一般耐心地说:“精市和我们说过,担心你有抑郁症。你说,如果我把你送进精神病医院,你被判为精神病的概率有多大?你说得没错,我们拥有你的监护权,这就意味着我们对你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我不但可以控制你的金钱,还可以控制你这个人。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将你送进去,等你满16再将你嫁给他。”

  他笑着问:“你说,越前龙马救得了你吗?”

  他重新递出了一封信。

  夏夏哪怕心底沉得要命,身体出现了非常不对的僵直反应,她还是抖着手接了过来。

  而后,她如遭雷击。

  照片上是三个人的护照。

  越前龙马,幸村精市,手冢国光。

  这三人的护照被撕得粉碎,只剩下照片和人名的部分被摆放在碎片的最上面,昭示着行凶人的扬扬得意。

  怎么会这样!?

  夏夏只觉得一切荒谬极了。

  空山家如果有这个能耐,之前怎么会一直让她去讨好幸村精市和手冢国光!?

  而且撕毁别人护照是违法的!空山井哪来的胆子!?

  似乎从夏夏的神情中理解了她的困惑,空山井“好心”地解释:“那个男人混黑,本来不过是一个不被承认的私生子,懦弱无能;后来他父亲的原配和孩子在一场车祸中死亡,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他。他是个心理变态,最大的乐趣就是折磨虐待别人,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不怕死也不怕报复。夏夏,精市和国光是好孩子,还有你的越前龙马,你们能和这样的疯子对抗吗?他可是和我说过,比起弄死这些人,他更喜欢打碎他们的骨头,看着原本的天之骄子再也打不了网球。”

  夏夏捏着照片的手逐渐地攥紧。

  空山井微笑着将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放在了桌子上:“今天晚上六点钟开始配型,我和你妈妈在医院等你。至于到底给不给我们肾,夏夏,你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考虑。”

  他起身离开,开门前,他回头对夏夏道:“不要试图报警,你是我的女儿,我不想看到你死在警察局门口的消息上新闻。也不要试图告诉越前龙马、精市他们,以免给他们带来灾祸。另外,同样看在你是我女儿的分上,只要你把肾给了小野,我可以帮你解决那个男人,我也可以交出监护权,让你以后可以开开心心地和越前龙马他们在一起。

  “到底是你自己的网球生涯重要,还是你的朋友们的网球生涯重要?哪怕你选择了你自己,你也未必能保得住所有人。

  “怎么样,这笔买卖不亏吧?”

  .

  夏夏还是准时上了飞机,一路无眠地回到了美国。

  越前龙马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神情便越发凛然。

  他快步上前接过夏夏手中的行李扔给一边的凯宾(凯宾:……),尽量轻声细语地问:“去吃饭还是回家休息?”

  他在电话里答应了夏夏不会问发生了什么,他就会信守承诺。

  至少现在不能问。

  夏夏嘴唇苍白干裂,她本想说些什么,手机却适时地振动了两下。

  ——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照片。

  她面无表情地低头点开查看。

  是一张她和越前龙马、凯宾一分钟前的照片,下面还写着一行字:

  【越前龙马的手臂受过伤吗?】

  这一路上,从空山井来过以后,这样实时监控的骚扰短信便如影随形。

  夏夏不知道是空山井的手笔,还是那个男人的手笔。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开始不断地翻涌起一段又一段支离破碎的记忆。

  一桩桩,一幕幕,都是她最最痛苦的、强迫自己遗忘的曾经。

  “夏夏?”越前龙马看她对着手机屏幕发呆,只好再次开口问。

  “……我想回家。”夏夏僵硬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