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在边关长大的林幼南,其实一开始也并未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可当她感受到大家看向她的眼神,逐渐变得不对劲,就连赵缚,对她的态度也不冷不热……
她这才明白,贞洁对于大雍这些被禁锢了思想的女子而言,到底有多重要。
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倒灌了一般,四肢百骸都涌起一股凉意,密密麻麻的痛,就这么直直钻进她的心底,压迫得她都快要喘不上气了。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大家才会相信她。
她真的没有,没有让魏和玉得逞……
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相信她所说的话?
林幼南后退了几步,眼泪簌簌。
她看向众人,可她仿佛在这一刻才明白,无论她说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夜间,与魏和玉孤男寡女,甚至连衣裳都被扯坏了。
大家只会相信他们亲眼所见的,至于真相,他们会通过亲眼所见的画面而脑补出来。
她作为受害者,作为女子,她所说的,什么都不重要。
……
林幼南强撑着不适,抬手擦去眼泪,脸上的倔强让人忍不住产生怜惜。
但赶在她开口之前,赵缚率先同在场的众人说道:“出了这样的事,今日的宴会便就此作罢吧,还望各位海涵。”
得了赵缚的话,大家哪怕还想要继续吃瓜,也不敢留下来了。
很快院子便里只剩下了赵缚和林幼南,以及被揍得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魏和玉。
赵缚站在原地没有动,只静静地看着林幼南,良久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时辰也不早了,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可林幼南却被赵缚口中所说的那句“洗个热水澡”给刺激到了,她眼泪淌了满脸,眼神里透露出的破碎感,让人瞧了不面心生涟漪。
这么看来,林幼南的确是个顶顶漂亮的美人。
只是他喜欢的人,始终都是叶抒,永远都不会改变。
“殿下也不相信我吗?”林幼南冷声问道。
她嗓音听起来哽咽中夹杂着几分不被信任的委屈。
她分明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为什么别人不相信她,连赵缚也不相信她?
赵缚愣了几秒后,缓缓抬起眼皮看向她,“孤并没有不信任你,只是今夜的确……”他欲言又止,“你受了惊吓,泡个热水澡会睡得安稳些。”
林幼南哭得更厉害了。
她如此聪明,哪里会不懂赵缚欲言又止下,对她满含的不信任。
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让她深受打击。
可她和赵缚,甚至都没成亲,赵缚也不爱她,她要站在什么角度上去要求他呢?
可她还是轻声地问道:“殿下,我要如何自证,你才会相信我?”
这句话她是为自己问的,也是为大雍千千万万的女子问的。
为何女子被冤枉失了贞洁,便只有以死明志一条路……
为何这世道对女子便如此地苛责。
她不明白。
她一点都想不明白。
为什么大家的恶意会这么大!
赵缚抿唇,思索了片刻,或许是心中有愧,他难得地对林幼南展露出温柔的神情,就连语气也软了下来,“幼南,你别多想,大家没有不相信你。”
但林幼南能感觉到,大家都不相信她的说辞。
这都不过是赵缚对她的宽慰罢了。
很快她在生辰宴上与男子幽会,还被未婚夫婿当场抓了现行一事,便会在整个上京传得沸沸扬扬。
她突然感到一阵疲惫。
是那种没来由地,就好像有一块巨石压在了她身上,她喘不过气,也托举不起这么大的石头。
可让她的眼神落到了倒在地上陷入昏迷的魏和玉身上时,心底霎时涌起一股怨毒的情绪。
她紧紧攥着手心的发簪。
她想要让这个毁坏了她名声,害得她乃至整个林氏都将蒙羞的罪人碎尸万段。
这么一来,她与赵缚的婚事,或许也将成泡影。
赵缚瞥见她手中紧攥着簪子,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赶在林幼南动手之前,赵缚连忙挡在了魏和玉和林幼南中间。
“他父亲乃是魏相。”赵缚轻声说道。
魏相就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必然会将自己的孩子保下来。
更何况,魏和玉一直以来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之中,都是一个纨绔形象,像他这样的纨绔,做出这种事来,也实属正常。
倘若魏家因此还能与林家结门亲事,那更是整个朝野的局势都将改变。
林幼南闻言,崩溃痛哭。
她被人欺负了,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仇人全身而退,而所有的后果,却都要她这个被害者来承担。
凭什么!
这世道凭什么如此不公?
她真想就这么一簪子刺下去,将他的喉咙划破。
只有这样,才能将她心中郁结的怨气消散。
只可惜,她是林鸿朗的女儿。
父亲镇守边关多年,兄长们也都为了大义战死沙场。
她不能这么自私,不能手刃魏和玉,否则父亲便会因此而遭受无妄之灾。
赵缚站在一旁,看向林幼南的眼神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恨刘淑荣和郑淑,当年对他母妃的构陷,可他如今似乎也成为了她们那样的人,他如今,也在亲手毁掉一个女子的一生。
赵缚以为,林幼南不会在意这些的,毕竟她从小在边关长大,性子要比这些京中的贵女们豪爽一些。
可当他亲眼看到林幼南哭得几乎快要昏厥过去,他心中也忍不住揪疼了起来。
他好像真的做错了。
一步错,步步错。
但事已至此,如今他已经没有后路了。
赵缚蹲了下来,抬手轻轻拍了拍林幼南的肩膀,柔声安抚道:“幼南,你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无论外人如何作想,你都得自己想得开。”
他叹息一声,“孤不会因此而厌弃你,你我的婚事……”
原本抽噎着的林幼南突然抬起了眼眸,“殿下,你我的婚事,改日我会去同陛下说明。”
她知道赵缚心底是不相信她,是嫌弃她的。
她虽心悦赵缚,可也不愿强迫他去接纳一个他打心底不愿意接受的人。
她能理解京中的人们心中对女子的贞洁,看得很重要。
赵缚脸上愣了一瞬,但心中却早已欣喜不已。
总算是不枉费他辛苦算计这么一遭,终于能够摆脱这场亲事,将这一切都拨乱反正了。
但他还是要装作深情地同林幼南表明自己的决心,“孤还是愿意娶你,孤相信你。”
可这一句相信的话,对于此时已经想开了的林幼南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她已经做好决定了,也不会再更改了。
而且她能够感受到赵缚所说的,并非出自真心的。
她摇摇头,拒绝道:“不必了殿下,你我的婚事,还是就此作罢吧。”
她深知赵缚的雄心壮志,所以不愿意让赵缚娶她这么一个,被人非议的女子为妻,那样不仅帮不到他,反而还会害了他。
林幼南只觉浑浑噩噩地,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房。
而赵缚望着她瘦削的背影,也有一瞬的恍惚。
他好像真的做错了。
他其实,掐准了时间,还派了陈则暗中保护林幼南,一旦魏和玉真的想要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陈则便会在暗中制止。
他命陈则将魏和玉带上,亲自去了一趟魏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着魏相的面说了个清楚。
魏相得知自己这个纨绔儿子,竟然犯下如此滔天大祸,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举家流放的准备。
“殿下,犬子糊涂,犯下如此大错,实在是臣教子无方,殿下若不嫌弃,从今往后,魏氏定当为殿下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魏相的话音落下良久,赵缚也没有给出一个答复。
其实他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有魏家的助力,的确能够重创太子。
可他还不能立刻答应下来,否则他那点功利心,全都暴露无遗了。
“丞相,令郎冒犯的不仅仅是孤的未婚妻,更是镇北将军之女,孤做不了这个主,也没有替林小姐立场原谅令郎。”
魏相自然清楚这一点。
“那殿下看来,臣应当如何做?臣就玉儿这一个孩子。”魏相开始打起了感情牌。
赵缚添了一把火,“丞相,孤记得,如今林将军也只剩下林小姐这唯一的女儿了。”
他的五个儿子全都为了守护大雍而战死沙场。
而这朝堂之中,文官们在赵旭的猜忌之下,早已如履薄冰。
此事传入赵旭的耳朵里,他会偏心谁,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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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后,赵缚罕见地没有去叶抒的房里,而是独自睡在了耳房。
他和衣而卧,不知是因为换了床有些认生,还是因为心中有愧,一整宿翻来覆去地也没睡着。
直到天亮后,陈则敲响了他的房门。
他顶着两个黑眼圈走了出去。
“殿下,林小姐的事,不过一夜,如今已在京城中传遍了。”陈则作为这件事中的参与者,他心中也异常难受。
这可是和他们在北境共同作战的林将军唯一的女儿,也是林砚捧在心尖尖上的心上人。
赵缚点了点头,“孤知道了。”
陈则见赵缚也精神恹恹的,大抵猜到他也是一夜未眠。
果然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还是多少会有些于心不安的。
赵缚有气无力的同陈则吩咐道:“去库房挑几样贵重的礼物,陪孤一起,送去林府。”
陈则立即应声:“是,殿下!”
他今日还得去演一演。
昨夜是演给林幼南看的,那么今日便是演给整个上京的达官显贵和百姓们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