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舔了舔唇,面对林幼南的追问,他有些局促,握着长枪的手指也因为紧张而蜷缩了起来。
“那个……”
他想鼓足勇气向她说明,其实,如果她不介意的话,他想要光明正大地追求她。
可他如今连自己的功勋都没有……
而他先前又听说过一些不好的流言蜚语,说林将军五个儿子全都战死沙场了,他这个义子,若是再娶了林小姐,便是打了吃绝户的主意。
也正是因为这事,他一直都不敢向林幼南表明心意。
他自然是知晓,林将军和幼南不会这么想,可他不希望他们沦为大家的谈资。
“嗯?”林幼南歪着头看他,脸上写满了疑惑。
傍晚时分,橘色的圆日渐沉,玫瑰色的霞光将云朵渲染得色彩斑斓。
林幼南正对着夕阳坐着,晚霞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淡光,将她优越的骨相轮廓勾勒得越发精致了,从林砚这个方向望过去,就好像落日凡尘的仙子,美得不可方物。
“你刚说什么?”她问。
被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林砚突然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他摇了摇头,语气磕绊,“没,没什么,我说,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林幼南不疑有他,只问:“你和爹爹今晚回家吗?”
“这两日事情太多了,应该还是宿在军营里。”林砚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和林幼南对视。
“哦。”林幼南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她语气里多了几分小女儿的俏皮:“那就有劳义兄送我了。”
林砚有一刹地惊颤。
她这么好,像是高悬于夜空的清辉明月。
他的确是配不上林幼南。
他有时候纠结地想,他是不是真的应该把这份喜欢埋在心底,他总不能阻止她,去奔赴属于她的山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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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穿透硝烟落在战场上的将士们身上,铠甲和利刃反射出一道道冷光。两军交战,箭如雨下,血肉横飞,尖锐的箭矢穿过,带起猎猎风声,血腥的气味在空气中扩散。
战马嘶鸣,铁蹄似要踏碎大地,甚嚣尘上,战鼓震天,战旗猎猎洒在战场上,将将士们的身影映照得模糊不清。
……
一场混战过后,宁军伤亡惨重,死伤过半。
他们仓皇地逃离撤退,翌日便派了使者前来求和。
“是你!”
陈明月和叶抒站在营帐外,她想要看看这前来谈判求和的使臣,究竟是谁,可没想到,竟然会见到人模狗样的申屠加辽。
“你还没死啊!”陈明月忍不住咒骂。
叶抒暗戳戳地拽了拽她的袖子,想要她稍微收敛一些。
虽然宁国人犯下的累累罪行,的确死一万遍也不足为惜,但毕竟对方也是个使臣,要是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影响了局势,也不值当。
如今的战局,可是数万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的。
申屠加辽也一眼就看到了陈明月,他虽然恨得牙痒痒,却还是只能够强压下心中的怒火。
而且他就说怎么没瞧见陈明月和台吉待在一起了,原来是台吉早就已经把她给放走了。
趁着申屠加辽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走神的这一会,陈明月冷眼瞪着他,语气刻薄地怒怼道:“派你来谈和,你们宁国还真是死得没剩几个了!”
叶抒那一瞬的惊恐,都已经想好了他死后埋在哪块地比较合适。
申屠加辽没料到陈明月竟然会毫不收敛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难堪。
她可真是,无论在哪里都还是这么一如既往的讨厌。
申屠加辽刚想要开口,阴阳怪气一番,就见主营帐的帘子突然从里面掀开了,紧接着林鸿朗和梁衡便走了出来。
随之一起出来的还有赵缚和林砚。
赵缚听到外头的动静就知道,是陈明月和宁国的使臣吵起来了。
除了她,他似乎也想不到还有谁,会胆大至此。
在见到林鸿朗后,申屠加辽迅速收起了情绪,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雍的礼。
随后他又笑着说道:“早就听闻,大雍的女子,性子活泼,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陈明月闻言,没有丝毫收敛地朝着他翻了个白眼,他还真是说什么话都显得那么猥琐轻浮。
若不是瞧见过他下作恶心的模样,当真会被他现在这番虚情假意的表演给骗了,还用得着听闻?抓了那么多女奴,日日凌辱,现在还有脸说得出这样的话。
陈明月越想越气,在宁军阵营中的时候,她没办法杀了她,可现在……她真想要一剑刺死这个混蛋!
可现在他还是死不了……
他是宁国派来谈和的使臣。
正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倘若今日申屠加辽命丧于此,那么便是大雍有亏,宁国便多了一个向大雍发难的借口。
林鸿朗也从陈籍寄来的书信中知晓了陈明月的身份,自然是对待这位贵客也不能失了礼数。
这事便顺其自然地,落到了赵缚的身上。
赵缚勾唇,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孤对申屠将军也算略有耳闻。”
他做过的那些龌龊事,他可是全都一清二楚!
申屠加辽脸上的笑意凝住了,但他很快又将矛头指向了站在一旁,满脸愤怒的陈明月。
“这位小姐,你……”
赵缚生怕申屠加辽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辱没了陈明月的名声,不等他的话说完,赵缚便打断道:“既然是来谈和的,那便别站在这了,进去说吧。”
“申屠将军,你说是吧。”赵缚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威胁的意味。
申屠加辽将他的阴鸷尽收眼底。
都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他哪里还能不知道。
这个陈明月,居然能在这军营之中混得风生水起,又能让大雍的五皇子出声维护,想来身份必然不简单。
而赵缚似乎极力地想要替她隐瞒,她曾经深陷敌营的事迹。
倘若,他告诉所有人,陈明月在宁军营中时,就和狼师的台吉关系甚密,牵扯不清。
他们该怎么看待陈明月呢?
自从陈明月刺伤了他以后,他便对陈明月恨之入骨。
日日做梦都巴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但现在最要紧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好,等到谈判结束,他定然要让陈明月好看!
……
想要停战,大雍的条件很简单。
一、宁国归还侵占大雍的城池;
二、赔偿大雍十万匹战马;
三、将金枝公主平安护送回大雍,并解除和亲的习俗;
四、释放战俘和女奴。
宁国自然是不愿意接受的。
毕竟大雍这次可是狮子大开口。
宁国地处北边,最适合饲养马匹和牛羊,而大雍却很难养出极好的战马,如今他们想要战马,宁国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将十万匹战马送给大雍,就等于是将自己的性命也交到了他们手中。
宁国和大雍的领土毗邻,倘若他日大雍向宁国发难,就这十万匹战马,配上他们大雍做工精良的武器,都已经足够踏平宁国的土地了。
归还公主,也是将他们的脸面按在地上践踏。
从古至今,便没有将和亲公主重新回去的道理。
申屠加辽当即就黑了脸色。
他站了起来,怒视着赵缚,“殿下这是根本就不打算与我们谈和!”
“申屠将军这是哪里的话?”赵缚不懂装懂地反问道。
申屠加辽被气得胸腔剧烈起伏着,“殿下难道就不怕再次挑起两国战争吗!”
“怕什么?申屠将军可别忘了,如今可是宁国战败,主动求和。”
都已经成了夹着尾巴仓皇逃跑的丧家犬,还有什么资格,摆出主人的架势?
“若宁国要战,大雍也随时奉陪。”梁衡也站了起来,和申屠加辽对峙。
他本来就看不惯他们这些该死的宁国人。
如今打了胜仗,重创了宁国,那么从前那些陋习和不平等的约定,自然是要打破的。
难不成战胜了,也还要和从前一样吗?
“你们屠我大雍三座城池,杀害数万无辜百姓,将我大雍的子民抓去你们宁国,当做奴隶贱卖,难道你们不该赔吗!”梁衡将宁国人犯下的罪行一一罗列出来。
光是屠城造成的损失,便早已超过了三十万两白银,更何况,还有那么多条人命,人命债应当如何还?
申屠加辽也知晓,如今宁国的确再经不起折腾了。
这几场仗打下来,他们损失了近二十万的士卒,战马和兵器也都折损了不少,最重要的是,支撑他们打下去的粮草,被大雍的奸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此番若是无法谈和的话,他们甚至都没法活着回到王庭……
不,是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了。
可大雍却此时趁机发难,向他们提出这么多过分的要求。
申屠加辽也断不能答应!
他站在原地,仔仔细细地思考了许久,而他身后的两位使臣,也在窃窃私语着。
赵缚继续给他施加压力:“申屠将军考虑得如何了?”
申屠加辽咬牙切齿,他抬眸看向赵缚,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既然宁国不是诚心想要谈和,那申屠将军还是请回吧。”赵缚挑了挑眉,“对了,孤记性不太好,忘记和申屠将军说,圣上从剑南道抽调了十万大军,如今正在赶来北境的路上了,我想,将军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圣上的意图吧?”
闻言,申屠加辽的脸色越发得苍白了。
拒绝话也说不出口了。
“殿下也知道,如今宁国经此一役,损失惨重,十万匹战马,必然是拿不出来的,看在金枝公主的面子上,不如这条便作废如何?”申屠加辽思索了一阵后,腆着脸讨价还价道。
不提还好,一提起金枝公主,梁衡便炸了。
“你们还有脸提金枝公主,公主都被你们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事到如今了,竟然还如此恬不知耻想要吸公主的血,你们宁国人,还真是……”孬种。
“梁将军!”赵缚及时打断了他的话
梁衡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
赵缚自然要出声制止一下,以免真的骂得太脏了,惹怒了申屠加辽,让他一气之下,真的不愿意谈和了。
宁国损失惨重,大雍也不遑多让,如今大雍国库空虚,根本就没有银两来支撑战事。
宁国虽然也猜想到了,大雍或许如今也是强弩之末,可他们又没有切实的消息,只能从赵旭对待这场战事的态度来判断。
若是换做之前,镇北军节节败退,或许他们还会觉得,按照赵旭的性子,定然会降罪于林鸿朗,可如今他们胜了,还从剑南道抽调了十万兵力前来北境支援?
这个消息他们现在都还毫不知情。
申屠加辽想,或许,这也是赵缚诈他们的。
可他不敢赌,倘若是真的,他们便能直达王庭……到时候,整个宁国都会因为他今日的举动而覆灭。
“殿下,梁将军,这场仗,大雍是如何赢的,你们应该比我们更清楚,用这种方式来扭转战局,大雍应当也是强弩之末,在咬着牙苦苦支撑吧?”申屠加辽放平了语调,看向赵缚。
他试图从赵缚的脸上找出 一丝破绽。
但很可惜,赵缚脸上的表情极其自然,甚至还透露出一种傲视一切的轻蔑。
最终,申屠加辽咬了咬牙,和那两位一同前往的使臣们商议了一番后,决定先派一人回去向狼主和王请示。
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也不能一时半会地替宁国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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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永安宫内。
这几日,岑溪不眠不休地翻阅医书典籍,从中寻找古法,来医治赵玄。
好在皇帝是真的宠爱这个儿子。
各种名贵的药材,如流水一般地送了进来,很对只在古书上记载过的奇珍异草,皇帝也都拿得出来。
这让岑溪不禁想,反正赵玄整日都把要和他成亲挂在嘴边,要不就牺牲一下自己,跟他过日子得了,这些他见都没见过,连名字都认不全的珍稀草药,皇宫里居然都有!
真是让他这个草药收藏家都羡慕得眼红。
皇帝甚至还放言,只要岑溪能够医治好赵玄,无论他要什么,阖宫上下都得听他的话,有就立即拿来给他,没有寻也要去寻了送到他面前。
岑溪感动得当即觉得,皇帝好像也没那么像暴君了。
“这又是什么药啊?”赵玄靠在床头,看着岑溪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不禁蹙眉问道。
他这几日喝了太多太多的汤药了。
尤其是……岑溪手中这碗,瞧着就不像是普通的汤药,普通的汤药都是黑褐色的,他手中的这碗,是紫色的。
赵玄这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杀夫的案子,他立即抬手死死捂住嘴。
“你不会是想要毒死我吧?”
岑溪冷眼睨了他一眼,“我想你死,你还能活到现在?”
赵玄闻言,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将手放了下来。
岑溪见状,又继续说道:“你还不值得,让我为你赔上性命。”
“那谁值得?”赵玄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