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籍那小老头,怎么可能会认识公主啊?
公主远赴宁国和亲时,算起来应该刚到二九年华,如今在宁国蹉跎了七八载,也不过二十六岁的年纪。
在陈明月的满腹疑惑下,赵金枝缓缓开口说道:“听闻过将军大名。”
紧接着,她站了起来,朝着陈明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又同她说道:“我代我父皇,向陈氏一族赔罪。”
陈明月从小到大都知道,当年皇帝对陈氏一族做的那些事,哪怕陈籍并不想让她在仇恨里长大,可他终究堵不住悠悠众口,连身为九五至尊的赵旭都做不到。
他不说,还会有其他的百姓口口相传。
但这一切不该由赵金枝赔罪,真正疑心深重的是赵旭,是他自己没有本事,坐在这个皇位上,便开始疑神疑鬼,猜忌忠臣。
“这和你无关。”陈明月虽是这么说,但还是没有立即伸手去扶赵金枝。
她想,那些枉死的陈氏族人们,也不会因为一两句轻飘飘的道歉,而就此原谅了赵旭。
陈氏几千人的鲜血,应该要赵旭跪地忏悔,并以死谢罪。
赵金枝知道,她所做的这些,根本就改变不了什么。
确认了陈明月的身份后,她也没有什么理由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
等她从营帐出来后,便第一时间看到了站在门口,来回踱步的戎衡。
见她走了出来,戎衡立即迎了上去。
还未等他开口,赵金枝便说道:“她会想清楚的,台吉放心吧。”
闻言,戎衡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先走了。”赵金枝说道。
闻言,戎衡立即说道:“我……送你吧!”
此话一出,戎衡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站在赵金枝面前,有些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又感觉双手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他抬手挠了挠头,轻咳一声,又鼓起勇气道:“有些远,我送你……”
但赵金枝并不想让戎衡与自己有过多的牵扯。
她如今早已不再是那个受人敬仰的王后了。
若是被宗政那兴知道了,戎衡和自己走得近,他必然又要发怒。
到时候,大家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不必了,台吉,我自己回去便好。”赵金枝拒绝道。
随后,她不再给戎衡任何开口说话的机会,径直略过他离开了。
戎衡转身,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为什么公主就是不愿意接受他的靠近呢?
明明他已经长大了……
他也在努力地培养自己的势力,想要保护她,只可惜,他太没用了。
如今王已经死了,她的日子并不好过,戎衡想,若是他能够再强大些,多些话语权,或许,公主的日子不会如此煎熬,也不会被如此凌辱。
可他现在连欺辱公主的申屠加辽都处置不了。
所以,公主才不愿意和他亲近吧……
戎衡的眸子彻底黯淡了下来。
-
自从清洮河一役后,宁军伤亡惨重,阿鲁纳因此受了军法处置,而宁军也休整了好几日。
没人在城外叫嚣的日子,若是忽略被炮火轰炸得千疮百孔的房屋,或许叶抒会觉得,这是一个极为平静的午后。
但很可惜,如今仍旧形势严峻。
这短暂的风和日丽,也只是烽火连天的乱世之中不可多得的。
赵缚整日愁容不展,林幼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端着煮好的绿豆汤,款款走到赵缚身旁,“近来天气逐渐炎热,我瞧殿下嘴角有些上火,殿下喝些绿豆汤吧。”
赵缚连眼皮都不想抬一下。
他心中有一道声音在咆哮,他都已经这么不高兴了,这林幼南是眼睛有什么问题吗?这还要上赶着往他面前凑。
但林幼南礼数周到,赵缚也不好无故发火。
只是语气淡淡道:“谢谢林小姐,但以后不必做这些事情了。”
林幼南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眼圈明显红了一圈。
见赵缚并没有打算喝那碗绿豆汤的意思,她也有些忍不住了,不禁问道:“殿下是不喜欢吗?”
赵缚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喜不喜欢的,她心里难道没点数吗?
可想归想,他总归也不能真这么说。
“林小姐,如今两军交战,正是物资紧俏的时候,孤既身在军营,自然应当与军营中的将士们同吃同住,更何况,战争一日未停,百姓们便一日饱受摧残。”赵缚抬头,将视线从他手中的兵书上移开,看向林幼南,语气认真地说道。
林幼南愣了一瞬,但很快又为自己辩解道:“这绿豆汤,大家都有,我看殿下没喝,便擅作主张送了一份过来……”
可她说着说着,声音又逐渐弱了下去。
因为她发现,赵缚好像……根本就不在意她说的是些什么。
她也已经同他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了,她能够感觉得到,赵缚不喜欢自己。
想到这,林幼南停止了为自己辩解的话,将书案上的绿豆汤收进食盒中,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营帐前,她突然顿住了脚步,轻声劝说道:“我知殿下心系天下,但殿下也要以身体为重。”
林幼南离开后,赵缚总算能垮下脸色了。
从前他在皇宫中,也是日日都戴着面具示人,明明那个时候要更加谨小慎微,可是赵缚却觉得,现在这样更累。
他要应付一个他根本就不喜欢的人。
若是换做从前,或许,他还能演一演,可现在他已经有了心上人,每次和林幼南相处的时候,他心中都会忍不住地想到叶抒。
他会想,要是这个人叶抒就好了。
若是叶抒熬的绿豆汤,他肯定会满心欢喜地捧着喝,连碗底都会舔干净。
最让他着急的是,至今已经过去两日了,还是没能联系上戎衡。
他连陈明月至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这两日信一封接一封地从益州传过来。
他恳求自己,一定要守住陈明月,等他过来,将她平平安安地带回益州。
赵缚想,陈籍大抵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原先他是想先瞒住他的。
可惜纸终究包不住火。
-
宗政那兴从王庭回来时,便听到了阿鲁纳向他禀告,“狼主,台吉将前几日新抓来的一个大雍女子带走了,并好生养在营帐内,谁都劝不住,那女子身份不祥,会骑马,还随身带着武器,申屠和她交过手,她出招狠厉,连申屠都被她打伤了。”
从别人口中听到戎衡做出来的这种荒唐事,宗政那兴当即就火冒三丈。
不顾属下的劝阻,径直朝着戎衡的营帐走去。
他倒是要看看,那个大雍的女子到底有什么妖术,将他的儿子迷得如此昏聩。
宗政那兴闯进戎衡的营帐时,他正在哄着陈明月吃饭。
外头的吵嚷声,让陈明月根本就没有心思吃饭,原本宁国的饮食习惯就与她大相径庭,如今还被逼无奈穿上了奴隶的衣服。
她抬头一看,正好对上宗政那兴的视线。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逆着光站在营帐前,陈明月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却能从周围人的态度上,感觉到这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他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戎衡先是愣了一瞬,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起身走到宗政那兴面前,右手握拳贴在胸前,向他俯首,并唤他:“阿塔。”
陈明月刚还在心中疑惑,这人是谁,见身为台吉的戎衡都对他如此敬畏,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面前这个男人,便是狼师的首领,戎衡的父亲——宗政那兴。
“你先,带明月出去。”戎衡朝着身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宗政那兴哪怕再生气,也还是忍住了。
他倒是要看看,戎衡怎么跟他解释。
陈明月被人带着从他身边走过时,宗政那兴的眼神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
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可戎衡他怎么敢!
等营帐内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后,宗政那兴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
他还未开口,戎衡便抢先一步开口说道:“父亲,我需要一个女人在身边。”
宗政那兴没料到他竟然会这样说。
但他说得不错,如今王已经死了,狼师便是整个宁国实力最强劲的部落,新王孱弱,又没什么势力,根本斗不过他们,并且也没什么人愿意信服这位新王。
他此番也是被新王召回王庭的。
新王想要拉拢他。
宗政那兴并未立即答应,只是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将此事搪塞过去。
可狼师如今的实力,其他几个部落都虎视眈眈。
而今又正是讨伐大雍的紧急关于,若是此仗赢了大雍,进一步扩大了宁国的领土,那么他宗政那兴,或许便可取代新王,开创他的时代。
也正因如此鹰师和熊师都想要来分一杯羹,想要巴结他的人也不在少数。
而作为他唯一的儿子,宗政戎衡自然也少不了会往他身边塞女人。
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
戎衡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那些人自然是想着投其所好。
奈何……
“你要让一个大雍人,知道你的秘密?”宗政那兴质问道。
“阿塔还有更好的选择吗?”戎衡也不甘示弱地昂着脑袋问道。
宗政那兴被噎得说不出话了。
见他不说话,戎衡又道:“她只是用来堵住悠悠众口的借口罢了。您也不想我们这么多年的筹谋,都因为我一直不肯接受他人送来的女人,而让我的身份遭受怀疑,害得我们功亏一篑吧?”
闻言,宗政那兴的呼吸加重了几分。
如今的狼师,实力如此强悍,可上天却给了他这么大惩罚。
让他此生都不能再拥有自己的孩子。
否则他一定不会,就这么纵容着戎衡这么个废物,霸占着台吉的身份。
一想到这,宗政那兴的眸光又黯淡了下去。
谁能知道,他这么一代枭雄,却落得如此下场,心中有多恨!
可他现在只剩下戎衡这唯一的血脉了,他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戎衡不肯松口,宗政那兴叹息一声,劝道:“这个事情,之后我会帮你寻找合适的人选,她是大雍人,留在身边总归是个祸患。”
“我不想要别人。”戎衡对上宗政那兴的眸子,“阿塔,她和王后一样美丽,我无法得到王后,想让她代替王后陪在我身边……”
宗政那兴见戎衡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他真是双眼一抹黑。
他连忙出声制止,并威胁道:“戎衡,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是为什么才能得到现在这一切!”
可戎衡却压根就不以为然。
现在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他就如同一个提线傀儡,那根束缚着他自由的线,被紧紧攥在宗政那兴的手中。
可他连自由都没有了,他还剩什么?
一无所有的人,是不害怕再失去什么的。
宗政那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听说她还打伤了加辽,她就更加留不得了。”
“那是申屠加辽没用!连一个弱女子都打不过!”戎衡反驳道。
宗政那兴道:“你要为了一个女人,与兄弟翻脸吗!”
“阿塔!”戎衡一字一顿地开口说道:“她若死了,我便将你我之间的秘密,公之于众!”
宗政那兴显然是被戎衡这番话气到了。
他一把抓起手边的茶杯,狠狠砸向戎衡。
戎衡并没有躲开,而是结结实实地挨下了,不多时,殷红的鲜血便顺着他的额头缓缓往下流淌着。
杯中的茶水是新倒出来的,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被这么一掷,杯子里的水也悉数溅了出来,泼在戎衡的胸前,将他的衣裳打湿了大半。
“好!很好!你为了一个女人,威胁你的阿塔!戎衡你还真是长大了!”宗政那兴气得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他那双如雄鹰一般锐利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他眼神里的怨愤太过明显,仿佛要将他生脱活剥,凌迟处死一般。
最终宗政那兴被戎衡气得甩手离开了。
戎衡用那个最致命秘密来威胁他,所幸他成功了。
宗政那兴暂时,的确不会再有想要动陈明月的心思了。
只是他依旧要提防。
防着申屠加辽和阿鲁纳。
申屠加辽那个狼子野心的东西,竟然敢趁着入夜他不注意,偷偷潜入他的营帐内,想要对陈明月动手动脚。
好在陈明月会些拳脚,这才没让申屠加辽得逞,并且还刺伤了他的胳膊。
申屠加辽自然是恼羞成怒,想要杀了陈明月,可戎衡一直从中阻拦。
申屠加辽为了此事,对戎衡也怨恨极了。
如今他竟然还敢这般告状。
戎衡的眸色暗了暗,心中在快速地思考着,应该如何教训一番申屠加辽。
他想得太过入神,就连陈明月进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把我交出去吧。”陈明月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嘬着。
方才她一直站在营帐外。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吵些什么,但她走进来时,看到地上的狼藉,以及坐在蒲垫上,低头一言不发的戎衡,她便知道戎衡应该遭受了很大的压力。
其实想想也对。
若是陈籍抓了一个骠国的刺客,而她把这个刺客,从监牢里带出来,收为自己的小厮,陈籍只会气得家法伺侯她!
戎衡抬头,看向陈明月,严肃地回答道:“不行!”
陈明月这才发现,他脸上的血迹,以及湿透的衣服。
“你受伤了。”她提醒道。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交出去,你不会死。”戎衡有些着急,语速也要比平时快很多,好几个字发音都不太标准。
陈明月心头微微一颤。
她问:“你为什么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