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方走近的前一秒,她便失去了意识,彻底倒了下去。
这些天日夜兼程地赶路,缺少休息,又吃得不好,如今又被捆了一日,腹中空空,早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姑娘?姑娘!”赵金枝刚走进来就发现她的状态不太好,还未走到她面前,她便径直栽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赵金枝立即蹲到了她身前,将她扶了起来。
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些水。
她放下水壶时,一块熟悉的玉佩猛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成色上乘,质地柔软细腻的羊脂玉佩上,雕刻着两条首尾相接的锦鲤图案,而中间则是一个镂空的“陈”字,赵金枝心中隐隐对陈明月的身份有了猜测。
以她玉佩上的纹理,她应当与赵缚一样,乃是陈氏嫡支血脉。
可她若如此尊贵,又怎会……误闯到宁国来?
陈氏一族自当年那场几近灭门的惨案之后,便举家迁往了剑南道,没过几年,又恰逢战火不断的灾年,以陈籍为首的陈氏血脉屡立奇功,便被封为了节度使,驻守剑南道。
赵金枝垂眸,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良久后,她才收回视线。
刚想起身准备离开,便发现自己的衣衫上沾染了血迹,她心中顿时一惊,并开始为陈明月检查,想要确认她何处受了伤。
直到看到她被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腕,以及就快要磨断了的绳索……
赵金枝没想到陈明月竟然如此有毅力。
捆住她的绳索,是用宁国特有的一种材质制作而成的,韧性要比普通的绳索强上十数倍。
被这绳子捆住的人,极少有能逃脱的。
赵金枝不免有些心疼她。
她想,大抵她是在宁国待了太久太久,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大雍的面孔,以及大雍的服饰了。
她甚至……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大雍的人说话了。
就连她自己,也已经快要被宁国人驯化,忘却自己原本的语言表达能力了。
赵金枝连忙将自己藏在衣袖中的药膏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为陈明月的伤口上药,并从她的衣摆处,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条,缠好手腕处的伤口。
做完这些后,她便起身准备离开了,可走到了门口,她依旧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希望,她不会和自己一样,往后的余生都要留在宁国,遭受这些苦难。
-
镇北军军营中,赵缚收到来自陈籍快马加班的急报。
“怎么了?是京城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叶抒见赵缚看完信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便走了过去询问道。
赵缚重重地叹息一声,将信函交给了叶抒,“明月来北境了。”
“七日前便从益州离开了?”叶抒仔细将信件上的字逐一看了一遍,随即出声安慰赵缚:“若是快的话,应当十日便能到,她又是个女孩子,想来稍微延后一两日,应当也算正常,我们要不派人去路上接应她吧。”
事到如今,赵缚也只好点头应下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如今世道这么乱,她一个女孩子还敢瞎跑!”赵缚将信件用烛火点燃,并攥在手上焚烧殆尽。
这种时候叶抒哪里敢说话。
但他也的确佩服陈明月的胆量。
“就她还当女将军!她长这么大都没出过益州,怎么能独自一人来北境啊!”
越想赵缚越觉得头大,他有些筋疲力尽地放软了身子,整个人都靠在了叶抒身上。
叶抒刚想挣开他的束缚,便听赵缚略显疲倦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别动,让我抱一会。”
这些日子,他实在是心力交瘁。
连养伤都养不好,日日被林幼南缠着,送这个药膳送那个补品的。
如今陈明月还要特意千里迢迢从益州跑来北境。
真是生怕他这个表哥日子过得轻松了。
赵缚将脸埋入叶抒的颈窝,未餍地蹭了蹭,鼻尖萦绕着叶抒身上那股好闻的香味。
良久后,他才同叶抒说道:“阿抒,你让 陈则和白苍去半道上接应明月吧。”
“好。”叶抒接过赵缚递过来的玉佩,点了点头。
但他很快又问:“那杨大哥呢?”
若是又不安排杨莽,只怕到时候,他又该缠着问了。
赵缚沉默了两秒,缓缓开口说道:“这种任务,不适合杨莽。”
让他去做这种接应人的事情,赵缚实在是怕他办砸了。
况且这人可是陈明月,是他的亲表妹,是陈籍唯一的女儿。
倘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只怕陈籍会不管不顾地跟他拼命。
叶抒闻言,脸色一变。
他得好好想想,等杨莽发现自己又被排除在外了,来质问他的时候,他应该怎么回答他。
……
-
陈明月醒来时,营帐外的篝火还未熄灭,一缕微弱的幽光,透过营帐的帘子,映入她的眼眸之中。
她重新坐好,打算在地上寻找一块锋利一些的小碎石子。
磨了一下午也没能将那破绳子给磨断。
反倒是石子太过尖锐了,将她的手腕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她伸出手指,想要试探一下,绳索大概还差多少才能磨断,可指腹却触到……她手腕上的伤口,似乎已经有人为她处理过了。
是她昏倒之前进营帐的那个人吗?
会是那个少年吗?
陈明月没有丝毫的印象了。
她只知道,那道身影颇为纤细。
瞧着,倒是和那个偷偷摸摸来喂她喝水的少年有些相似。
只是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陈明月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在宁国的地位并不高,否则也不会那么瘦削了。
他那个体型,和以魁梧著称的宁国人比起来,简直是一根头大身子小的豆芽菜。
难道他是宁国人的奴隶?
她可是听说,宁国人最喜欢将俘虏来的人,训成没有姓名,没有廉耻,只能够乖乖听话的奴隶。
那个少年若是个奴隶的话,应该也会被限制行动吧?可他却能偷偷摸摸地潜进军营之中,来给她这么个战俘喂水,更何况,奴隶自己都自身难保了,怎么可能还会对她心生怜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只为来喂她喝口水?
陈明月重重叹了一口气,她实在是想不明白,那个少年到底是谁。
但现在他的身份对她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得抓紧些逃出去。
等找到了赵缚,她一定要将这些讨厌的宁国人杀个片甲不留!
陈明月在心中暗暗发誓。
而她也恰好摸到了一块……碎瓷片?!
“嘶!”她还想要确定手边的是何物,指腹便被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一道口子。
陈明月心下大喜过望。
这下总算是有救了!
……
她手中紧紧攥着碎瓷片,卖力地在绳索上来回磨动。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终于感觉到,手腕上的绳子断了。
她在心中咆哮,她自己自救了!终于要逃出这个该死的鬼地方了。
可她刚低头解开自己脚上的绳索,便听到了营帐外传来的动静。
他们说着陈明月听不懂的话,但听起来,应该只有两个人。
陈明月估摸着,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能对付得了。
只是可惜了,她当时被虏的时候,她的剑也被收走了,这会身边也没个趁手的武器。
算了!她再等等看!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陈明月刚在心中给自己打气,下一秒帘子便被人从外面掀开了。
只见五六个身形魁梧,穿着盔甲,头上还戴着兽皮制成的帽子的男人,突然闯了进来。
他们脸上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一步一步向陈明月逼近。
他们口中还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但陈明月知道,这不会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们便齐齐扑向了她。
好在她早已挣脱了束缚,否则真的要被他们给欺负了去。
在他们扑向她的瞬间,原本瑟缩在角落里的陈明月突然起身,一记扫堂腿将离她最近的那人绊倒,并抽走了他腰间的弯刀。
其余几人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抽出刀来,进入了战斗的状态。
但陈明月此刻却已经占领了先机,手中紧紧握着那把弯刀。
这便是能带着她离开宁国军营唯一的希望了。
陈明月想到这,浑身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兴奋中掺杂着紧张的情绪,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地与人实战周旋。
希望师父交给她的那些,以及在军营里学到的知识,都能够用得上
陈明月不断地往后退,将他们想要出门的机会完全堵死,又在他们冲向自己的时候,猛地跃起,使出一记侧踢。
手中的刀也径直抹了其中一个士卒的脖子。
温热的鲜血霎时喷涌而出,溅了众人一身。
尤其是站在他面前的陈明月,更是被喷了一脸的血。
腥臭的味道,让她原本就空空荡荡的胃里一阵翻涌,这也还是她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见血。
她无法自控地弯腰干呕了起来。
也正是这个失误,导致剩余的几名宁国士卒抓住了机会。
……
陈明月又被绑了。
这回直接被捆在了柱子上。
她只感到一阵屈辱,有些不甘地挣扎了一番。
“有本事就把我放了!”
“你们这群该死的宁国人,奸诈虚伪!”
“……”
陈明月喋喋不休地骂着。
那几个宁国人本来就是偷偷摸摸地,想要趁夜来品尝一番大雍的女子是何滋味,毕竟他们这种小士卒,根本就没有那个享用王后的机会。
如今因为这事,还搭上了一条性命,若是被发现了,他们几个一定会被军法处置的。
他们哪里还敢逗留,几人密谋了一小会后,便齐刷刷地转身跑了。
陈明月甚至都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营帐的帘子便再次被人从外面掀开。
紧接着,一个穿着打扮明显要比她今日见过的所有宁国人,都要华丽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们又说了一堆陈明月听不懂的话。
随后她便能感觉到,那位首领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意。
“我还真是小瞧你了,你竟然还敢逃走。”申屠加辽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重新将视线落到了陈明月的脸上,他伸手重重钳住陈明月的下颚,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了。
他缓缓开口说道:“倒是有几分本事,比他们那群废物好多了。”
这回的语气里,不知为何,陈明月仿佛听出了几分赞赏?
但这些好像都不是最重要的。
她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面前这个男人,应该是他们的头。
她杀了他的手下。
那她应该也会死得很惨吧?
陈明月眼一闭心一横,“要杀要剐,给句准话!”
原本冷着脸的申屠加辽,突然变了脸色。
他逼近陈明月,用拇指指腹蹭了蹭陈明月脸颊上的血迹,陈明月虽觉得屈辱至极,可她的下颚却被死死钳住,根本就动弹不得。
任由申屠加辽将她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后,她那张白皙漂亮的脸蛋也重新落入了申屠加辽的视线里。
他道:“做我的女人,你不用死。”
闻言,陈明月恶狠狠地啐了他一口:“你这种无耻的淫贼!也配肖想姑奶奶我!”
这一脸的络腮胡子,简直跟山里钻出来的野人似的,瞧着年纪都快要跟陈籍一般大小了。
他是怎么有脸,对着她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说出这种无耻下流的话的!
申屠加辽不仅不怒,反而还多了几分享受,他微微眯起了双眼,愈发凑近陈明月。
就在他的唇,快要贴上陈明月的唇瓣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加辽将军。”
申屠加辽应声转过身去,看向营帐门口。
陈明月也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也顺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
只见白天那个偷偷摸摸来给她喂水的少年,此刻正站在门口,如黑曜石般的眼眸,在光线晦暗的营长内,却格外的醒目耀眼。
他缓缓走了进来,站在申屠加辽的面前。
虽然他要比申屠加辽矮上不少,可他的气场却丝毫不输。
他微微昂起头,对上申屠加辽的视线,唇角也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可仔细看来,这笑意却是逢场作戏,不达眼底的虚伪假笑。
戎衡一字一顿道:“她是我的猎物。”
申屠加辽虽然心中并不服戎衡,可他却碍于一些利益纷争,不得不臣服于他。
面对戎衡的横刀夺爱,申屠加辽也只能咽下这口恶气。
皮笑肉不笑地抬起右手,放在胸前,向戎衡行了一礼。
……
他们说了些什么,陈明月并没有听明白。
但她已经知道了,这个少年的身份并不简单,而且,他似乎已经将自己护住了。
落在他手里,总比落在这个大胡子手里要强得多。
等他们离开后,戎衡立即为陈明月松了绑。
“你,怎么,杀人?”戎衡语速很慢,看着她一字一顿说道。
陈明月对他翻了个白眼,“就允许你们攻陷我们的城池,虐杀我们的百姓,不允许我为了自保,杀了你们的人?”
她说话的语速很快,戎衡有些听不明白。
但他还是能够从她的语气里听出浓重的怒意。
方才在解绑的时候,他还发现了陈明月的手腕似乎受伤了。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她一眼,像是害怕被骂,又很快将头垂了下去。
“你受伤,要上药,我不是坏人!”戎衡说着,又补充道:“跟我走,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