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炊烟和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树际和雪堆之间缓缓升空,给墙头屋脊笼罩上了一层薄纱,上升的烟波被凛冽的寒风撕成许多碎块,有如一簇簇的麻屑,在细雨中凝结。
屋内的炭火炉里烧得噼啪作响,谢无言坐在角落里研磨着草药。
他为赵缚又配了好几味止血的药,他手上脚上的动作没停,嘴巴也歇不下来一刻。
他打趣着同叶抒说道:“这可是我冒着大雪上山采来的,怎么说也得十两银子,不然我就不救你这个情郎的命了。”
他也就敢趁着赵缚还在昏迷的时候说说了,不然就他那个暴脾气,分分钟就给人脑袋砸出这么大一个豁口。
开他的玩笑,那真是不要命了。
叶抒闻言,蹙着眉反驳道:“别瞎说,我与他,只是朋友。”
“什么朋友?你看他那个眼神,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他身上,还朋友呢?你看我的时候有过这种深情的眼神吗?”谢无言翻了个白眼,对于他的这个回答显然不满意。
叶抒无语,但还是解释道:“就哥这个眼睛,看条狗都深情。”
免得等赵缚醒了后,他又乱嚼舌根。
有这么一个朋友,有时候他真想给他弄点哑药,把他给毒哑了,看他还怎么叭叭说个没完。
“你的意思是我还不如一条狗?”谢无言气极了,他连药也不磨了,直接抓着一把草药,冲过去作势要找叶抒麻烦。
可当真走到了他面前,他的态度又软了下来。
“叶抒,你既然同他不是……那你考虑考虑我吗?我之前便同你说过的,我会出去看诊,赚很多很多银子,全都给你花,每日都给你做不同的饭菜,凡是全都听你的,你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这话一年多前,他便同叶抒说过一遍了。
如今他又问了一遍。
他只是想确定,这一年多里,叶抒到底过得好不好。
他若是在这一年多里,闯荡江湖时受了什么委屈,或是惹了什么仇家,他都会帮他的。
哪怕他不愿意留下来,他也愿意帮他。
叶抒愣了两秒,他突然笑了,“无言,谢谢你,但是我志在江湖,你这么好的人,值得更好的选择。”
他忘不了师父师娘的教诲,也忘不了师妹的惨死。
他想替他们走遍这五湖四海,三山四水,想替他们看看大雍的大好河山,想在他还能提得动剑的时候,去做些好事,去匡扶正义。
谢无言握着草药的手有些慌乱地做了几个假动作,以此来掩饰红了的眼眶。
果然,无论过去多久,叶抒也不会被他同化。
但他必须得尊重他,尊重他所习惯的生活方式,尊重他的远大志向。
“我先去煎药了。”谢无言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叶抒也没再说什么了,只是坐在床边,安心地守着陷入昏睡的赵缚,心中无限怅然。
他突然读不懂赵缚这个人了。
又好像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走进过他的心里。
他不能理解赵缚的滥杀无辜,可他同样也不能理解他今日的那番作为。
他从未想过要取他的性命。
从未。
可是赵缚似乎理解错了,竟然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他的原谅……
连自己的命都不珍惜的人,从前该是过的什么日子啊?
“别光顾着看他了,先过来把自己的药喝了吧。”谢无言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掀开了门上挡风的帘子,同叶抒说道。
叶抒起身前,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面如枯槁的赵缚。
他眼眸中的情绪复杂,走到门口的谢无言面前后,他有些担忧地问道:“他这身伤,日后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按理来说呢,被虐待成这样,是多少会落下些咳疾啊,变天就浑身疼的毛病,但谁让他命好,遇上了你这么个贵人,带着他来找了本神医救治……”谢无言小嘴一张一合地,叭叭个没完。
叶抒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无奈道:“说重点。”
谢无言也收起了嘻嘻哈哈的神情,正色道:“只要按照我开的方子,好好喝药调理,不出一个月时间,便能完全好利索。”
叶抒闻言,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他又想同谢无言道谢。
似乎除了这些话,他也没什么别的可给谢无言的了。
他看上去和自己一样视财如命,可实际上,他这些年敛财无数,早就已经赚够了下半辈子的银钱。
似乎谢无言,就图他这个人……
真是个死脑筋。
“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肩膀上这个刀伤,砍进去多深你自己有数吗?”谢无言一提起叶抒的伤势,又严肃了不少,“伤口再深一点,你这个胳膊就别要了。”
叶抒抿唇,没吭声。
“能把你伤成这样的人,如今这个江湖上也没有几个……你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吗?”
叶抒想了想,也算是麻烦吧。一直都在被追杀。
可是他还是选择了摇头。
“那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如今江湖上耍刀的没几个,是许老三吗?许老三那个老疯子应该还没疯到乱砍人的地步吧?”谢无言不断地猜测着。
“不是。”叶抒否定道。
“不是许老三,那是……”谢无言已经退隐江湖有些时日了,虽然他还会偶尔听说一些江湖中的传闻,可如今想要将武林之中,耍刀的英雄好汉全都想起来,实在是有些费劲。
“是张舛。”叶抒声音很轻地说道。
“哦,张舛啊。”谢无言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但下一秒便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你说谁?张舛?你没事惹他做什么?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叶抒喝着药,答道:“是他主动来找我们麻烦。”
“可是我记得他好像,已经退隐了吧……而且,他不是被贵人接走了吗?”谢无言抬手抵着下巴思索了一阵,瞬间脑海中跳出来一个想法。
他瞪大眼睛看向叶抒,“他不会是来找里头躺着的那个麻烦的吧?”
叶抒没说话,也没点头或是摇头,只是安安静静地喝着药,直到药碗见底了,他也没有给出答案。
“他上辈子救过你的命吗?他脾气又差,看起来穷得要死,身上连件衣服都破破烂烂的,你看上他什么了?为了他还敢跟张舛打架!”谢无言简直都要被叶抒给气得浑身冒烟了。
就差一把火,他就能燃起来了。
不是!凭什么啊!
里头躺着的那个小乞丐!他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