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叶抒履行承诺去镇上买了两匹快马,将小驴留给了黎阿婆后,他和赵缚便重新踏上了前行的征程。
温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积雪也在逐渐消融,耳侧传来潺潺流水声。
叶抒嘴里叼着一根路边随手摘的野草,迎着和煦的微风,侧头看向一旁清冷绝尘的赵缚。
他思考了很久仍旧没能弄明白,为什么他会发现杀人的不是李有道,还知道李有道不能人道此等不为人知的秘辛。
赵缚又恢复了先前惜字如金的高冷,随口胡诌道:“猜的。”
“猜的?”叶抒显然不相信,“能猜得这么准?”
赵缚斜着眸子睨了他一眼,没吭声。
“你是不是背着我暗中调查了?”叶抒继续追问。
赵缚:“……”
叶抒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板正了脸色,厉声教育道:“赵景行,咱俩现在是一个整体,你做什么事情,得告知我一下知不知道?你也不怕你死哪个角落里,都没人给你收尸啊。”
赵缚蹙眉看他:“你咒我?”
“我这是担心你啊!”叶抒反应过来后,连忙呸呸了两声,还抬手在嘴上拍了两下。
他这么一个细微的小动作,瞬间唤醒了赵缚一些埋得很深的记忆。
母妃以前说了什么糊涂话,也总会呸呸两声,然后用手拍拍嘴,以表示自己说错了话,希望天上的神明不要听到。
想到已经故去十数年的母亲,赵缚眼眶顿时红了。
身旁的叶抒还埋着头喋喋不休道:“我这个人吧,命比较硬,身边的亲人朋友,一个都留不住,好不容易得了你这么个朋友,赵景行,我希望你平平安安,无灾无妄。”
话音落下后,他侧过头想去看看赵缚的反应,没想到他居然感动得哭了。
“其实……也不用感动成这样吧?”
他这么一哭,把一向豪爽的叶抒都弄得手足无措了。
赵缚无语地抬手擦干眼角的泪渍,想狠狠呛他一番,可他方才说他的亲人朋友都离他而去了,似乎他和自己的处境也差不多,而他比叶抒还要多几分身不由己。
想到这,赵缚的情绪更加低落了。
生在皇室却从未享受过这份殊荣,这个空壳子身份伴随他的,只剩下痛失至亲至爱的无尽悔恨,而他,也只能活成上位者手中的傀儡,和对他们造不成任何威胁的蠢材。
“怎么感觉你有心事啊?”
赵缚敛了眉眼,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但叶抒眼中写满了担忧,他总觉得今天若是不说出点什么来,按照他这个性子,得缠着他没完没了的问。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他只得言简意赅地带过这个话题,“有些想我母亲。”
“总是听你说起你母亲,她肯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叶抒语气里满含羡慕。
他从来都没有拥有过母亲,刚生下来便被遗弃了,虽然师父总说不是遗弃是走散,可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没有人前来找寻过他。
赵缚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
他的母妃,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可惜她的性子太好了,又总是为他人考虑,最终落得个被人设计惨死的下场。
叶抒笑眯眯地说道:“那我们快些赶路吧,等到了益州你就能见到你母亲了。”
闻言,赵缚握着缰绳手蓦地用力攥紧了,马儿感受到了束缚,变得焦躁了不少,好在叶抒及时出手制止了。
回过神来的赵缚轻声同他道谢,“谢谢。”
“又跟我这么客气。”叶抒有些不满地埋怨他对自己的疏离。
见赵缚不说话,叶抒又换了个话题:“赵景行,你破案这么厉害,家世应该也很显赫吧,怎么不考虑考取功名做个好官,造福万民呢?”
“政治腐败,光是当个好官,是没有用的。”赵缚语气淡淡的。
乌台诗案这等典故,朝中时有发生,深知自己年迈的皇帝,对于身边的人越发的不信任。党派与党派之间的斗争也铲除了不少清正廉洁的好官。
如今的大雍,早已不复往日的繁荣昌盛,内里腐烂得只剩下一个躯壳了。
叶抒眼睛雪亮亮的,他语气异常坚定:“所以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肃清罪恶与不公,以己为刃,重开一回天地。”
赵缚望向他时,眼神柔软了许多。
他问:“这是你们江湖侠客心中的正义吗?”
叶抒摇了摇头,“其实我以前,最大的梦想就是一辈子住在将弥山,搭一座茅草屋,再种两块地,最好是再挖个小池塘,养养鱼。”
“有故事?”赵缚问。
“是啊,后来失去了很多亲人,就成长了。”叶抒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语气也尽量显得轻快些。
可赵缚还是捕捉到了他一闪而过的心酸。
师父和师兄们死后,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扛过来的,突然有了一个能听他倾诉的人了,叶抒突然就有些忍不住。
他想给自己积压已久的情绪找到一个发泄口。
赵景行会是上天垂怜,给他昏暗的生活中增添的一抹亮色吗?
“这么看着我作甚?有什么想说的说便是了。”赵缚避开他灼热的目光。
叶抒问:“你有什么没实现的愿望吗?”
赵缚想也没想,“没有。”
有想要的,他都靠自己去争取,有时候在宫里身不由己,他便也没那么多奢求的东西了。
他唯一所愿便是站到权力之巅,清算所有的恩怨。
“人怎么可能没有心愿。”叶抒显然不相信。
“那便愿海晏河清吧。”赵缚随口说道。
毕竟他也不敢保证未来的变数,皇位究竟鹿死谁手,如今还是个谜。
叶抒语气中满含期待与憧憬,他唇角微扬,“我希望以后能建立一个开明的盛世,女子也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来。”
闻言,赵缚脸上的神情微微怔了几秒,他看着面前的叶抒,觉得就像是在照镜子一般。
从前他也这般坚守自己的道和义,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他也记不清了,但此刻如此鲜活的叶抒唤醒了他迷失许久的自我。
“赵景行,希望我们都能见证那一天的到来。”叶抒语气中满含憧憬。
面对叶抒毫无保留的热情和真挚,赵缚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明晃晃的东西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在胸口荡开,传遍全身。
果然不能和人深交。
他这样的人,是不应该拥有朋友的,既是害人也是害己。
心慈手软可爬不上那个高位,多了份牵挂便是多了份软肋,他需得斩断所有会耽误他夺嫡的阻碍。
思即此,赵缚拍了拍马背,将叶抒甩在身后。
“你走那么快干嘛?”叶抒见他莫名其妙地冷了脸色,也加快速度追了上去,“少爷,怎么不高兴了少爷?”
“你好烦啊。”赵缚板着脸,语气也变得不耐烦了。
“我……”叶抒话还没说完,便觉察到有一支利箭朝着赵缚的方向射过来,他急忙伸手去拉他,并大喊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