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翊坤宫。

  烛光晦暗,难得华妃不事铺张,宫里这样简素。

  曹贵人抱着温宜公主坐在榻上,我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华妃盘着腿霸气四射地打坐,一言不发,她的模样越来越像狠厉的皇上了,我和曹贵人也静静的不敢说话。

  “本宫的母亲才是正三品诰命夫人,如今莞嫔的母亲也攀上了。”

  华妃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是要命的话。我和曹贵人对视一眼,心里各自盘算着怎么先糊弄过去,早些回宫。

  大白天对着皇上陪笑脸,陪得脸都僵了,晚上回来还得继续哄华妃。

  “或许,皇上只是一时兴致。”

  曹贵人率先开口,但发挥有些失常,她的话过于糊弄了,不知是累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这么回答,华妃是铁定不会接茬的。

  “不是一时兴致。”

  华妃的脑子在争风吃醋上从来没有输过,此刻她头脑清明,我与曹贵人无法轻易脱身。

  “当初皇上答允本宫要封本宫的母亲为正二品诰命夫人,只因为皇后一力反对,说本宫只是妃位,母亲的封诰不宜过高,终究还是未能成封。”

  我沉默不言,不能理解华妃为何还相信皇上的允诺。皇上答允我的事,兴致未至,都是断然想不起来的。他那人答应得快,做到的少。如此凉薄,我从不信。

  “甄嬛现在还是小小嫔位,皇上就如此抬举她?假以时日她若生下孩子,岂不是要踩到本宫脸上来了?”

  “这怎么会呢?”

  曹贵人再一次想要糊弄华妃,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华妃打断了。

  “怎么不会!”

  华妃难得如此明事理,对于后宫的局势看得十分清晰。如今的确是华妃与甄嬛分庭抗礼,但是待甄嬛生下孩子,局势如何变幻就未必了。

  华妃到了如今的位份,不进则退。想要名正言顺地统管后宫,没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孩子,是不成的。而鉴于皇上对年家的忌惮,也是不可能让华妃生下孩子的。

  所以我和曹贵人只能从甄嬛身上下手。这才是华妃今夜扣着我二人要交代的事。

  “娘娘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我见曹贵人卑微,只能微笑着柔声劝慰华妃,可她脾气上来对谁都一样,伸手也打笑脸人。

  “不生气?只有除掉甄嬛,本宫才能不生气!”

  我见曹贵人将温宜公主给了音袖抱着,就知道我们俩又该演哪一出了,起身行礼蹲在华妃身下。

  “嫔妾自当效力,为娘娘筹谋,免娘娘烦恼。”

  华妃听到我们这样虔诚地表忠心,心里才舒坦了一些,终于放我们回去。

  走回东六宫,我和曹贵人一人一手牵着小温宜。

  她难得走夜路,追着前面提灯笼的太监跑得很快,我和曹贵人不得不被她拽着往前跑。

  小公主性子活泼,快两岁了,正是爱玩爱动的时候。

  “妹妹可有想法?拉下莞嫔可不是一件易事。”

  曹贵人难得有些泄气,许是她也从未见过皇上对一个女子如此钟情,疯魔痴迷到将华妃都撂在一边,连生下皇子的昭嫔、生下公主的惠嫔都不放在眼里。

  “让皇上死心是没办法了,只能让甄嬛死心。”

  曹贵人停下脚步愣怔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我在痴人说梦。她眼中仿佛在说:甄嬛是享受着夫君疼爱和荣华富贵,这就是世间女子的梦想,她已实现,怎么可能轻易抛下?

  “不如这样,我筹谋让甄嬛死心,姐姐筹谋让皇上疏离,可好?”

  她虽不知我的盘算,但她已经找到了甄嬛进出御书房的错处,只要捏住这一处,长长久久地下功夫,一旦有了导火索,她就难以脱身。

  曹贵人微微一笑,似乎觉得有我与她一同应付华妃,再难办的事情也算是有同袍互助了。

  “静候妹妹佳音。”

  “妹妹也相信姐姐的筹谋。”

  *

  回到延禧宫,乐道堂里又是淳常在和夏冬春在玩。

  她们俩最近常常聚在一起和侍女们玩花牌,夏冬春输多赢少,总有抱怨,但她的抱怨也不过是嘴上夸几句淳儿聪明机灵罢了。

  “萱常在,我们家小主给你备下了汤羹,邀你去喝一碗再回去休息呢。”

  红杏如今几乎成了延禧宫晚上专门逮我的戍卫,但凡我迟了一刻回来,她便向那抓宵禁后乱跑的巡城守卫似的把我送进乐道堂,非得喝夏冬春一碗汤、一盏茶才能放行。

  都是寻常,我也惯了,便跟着她去了乐道堂。

  夏冬春似乎正巧赢了一把,开心地在房中直蹦,见到我进来了,忙拉着我坐下也玩一局。

  “又是叫我玩花牌,又是叫我喝羹汤,我该做哪个好呢?”

  我难得这样温柔地和她们打趣,夏冬春也乐了,又拉着我将我安排到桌前。

  “喝羹汤!这可是我亲手做的红豆甜汤,不喝完不准走。”

  淳儿也乐乐呵呵的,羡慕地笑道:“穆姐姐对萱姐姐就是好,每次烹茶煮汤都只给萱姐姐一人,满宫里独一份儿的呢!”

  我拿着手中的勺子,忽然有些迟疑,只是冷静地看向夏冬春。

  “看我干什么?快喝!”

  她像个颐指气使的大小姐,根本容不得我反抗,明明是对我好却显得凶巴巴的。

  她好像也知道了那个小秘密:心里越是亲近,表面就越要疏远。她如今在外头从不给我好脸色,只有回了宫里才会“妹妹长妹妹短”的像是赔罪一般地哄我。

  “淳儿最近常来玩呢,怎么也不在你莞姐姐那儿?”

  “嗐,莞姐姐怀着孩子不便,每日早早的便睡了。锦姐姐今日去养心殿侍寝了,碎玉轩独我一人,也是没趣。”

  淳儿没什么心思,我怎么问,她便毫无遮拦地答了。

  只是我没想到,甄嬛身子不便,皇上竟然翻了浣碧的牌子。这是皇上自个儿的主意,还是甄嬛有意在固宠呢?

  若是甄嬛生下皇子,浣碧也有了身孕,华妃肯定要急眼,我和曹贵人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喝呀!”

  似是见我发呆半天也不吃一口,夏冬春忽然坐到了我对面,拿了一柄勺子亲自舀了甜汤要喂我。

  我吓得身子往后一退,立刻起身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夏冬春看到我像个蚱蜢似的弹开,忽然笑得开怀,将舀起的甜汤送进自己口中。

  “这有什么使不得的?你喝的这样慢,岂不是不给我面子?我恨不能掰开你的嘴,直接给你灌进去!”

  “......”

  她霸道得要命,淳儿看着我们忽然“噗嗤”一声笑起来,一屋子的侍女也跟着乐了,个个都围在我身旁,劝我喝快些,否则就要帮着夏冬春灌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