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天2

  穿着深色和服的女性缓缓走在医院空荡的走廊内。

  脚上的木屐发出有规律的“嗒嗒”声。

  她灰白的头发用簪子挽起,苍白纤细的脖颈上,横陈着游蛇样的黑色纹路。

  推开病房的门,玉香进入其中。

  里面躺着的是昏睡已久的春奈。

  走到窗前,玉香神色未名。

  她从衣袖的暗袋中,取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黑与金相合的液体。

  微微躬身,打开春奈有些干燥的嘴唇。

  细心的将瓶中蕴含着生命力量的液体,喂进春奈口中。

  如果说【极乐天】是生门,那【黄泉天】就是死门。

  生里有死相,死中有生机。

  在两种力量达到某种平衡时,就能做到以前做不到的事情。

  在喝下两种术式产物的混合液体后,春奈的脸色红润起来。

  无论此时是谁站在这里,都能察觉到这具吊着命的身躯中,重新焕发生机。

  玉香按响床边的呼叫铃。

  医生很快赶来,见到玉香如今的模样后,明显一愣。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恭敬的弯下腰,“玉香大人。”

  手指摩挲着春奈脖颈的皮肤,玉香直起身,“给她检查一下身体。”

  而后向着门外走去。

  玉香出门后,在走廊设置的椅子上坐下。

  不多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侧,落座在和她相邻的位置上。

  是禅院甚尔。

  在上次玉香把重伤的他带走后,就一直强制让禅院甚尔待在医院里,一步也不能离开。

  以禅院甚尔的实力,如果不是他自己愿意,几乎没人能拦住想要离开的他。

  大概是在见过春奈后,一切离开的勇气都丧失了吧。

  差点死过一次后,他现在只有待在春奈身边才能安眠。

  禅院甚尔落座在玉香身边后,并没开口说话。

  是玉香先开口。

  她透过重点病房墙壁上的玻璃,望向里面正忙碌着检查的医生。

  不知道得出什么结果,隐隐可以看见对方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

  玉香没有看身旁的禅院甚尔,她声音很轻很轻,带着些嘶哑:“甚尔,带着春奈和惠走吧,离开京都,离开日本。”

  “趁我还没后悔。”

  她站起身,迈着缓慢的步子向前走。

  病房里的医生终于确认什么,快步向外走,想要向玉香汇报。

  走出病房,却发现走廊里,只有那个经常恐吓自己的黑发男人。

  “大人呢?”他开口询问。

  禅院甚尔却只是盯着病房里的春奈,并没有回答他。

  医生叹口气,伸手揉揉隐痛的额角。

  “算了,和你说也一样。”

  禅院甚尔住在医院也有一段时间了,他自然是知道他和春奈的关系的。

  医生在病历本上写下最后一笔后,将手里的圆珠笔别在自己胸前的口袋上。

  他撕下一张纸递给禅院甚尔,“尊夫人现在的生命体征非常稳定,体内的病灶也在肉眼可见的消退。”

  “理论来说她会在今天晚上之前苏醒。”

  “这简直是奇迹。”

  医生保持着递病例的姿势,禅院甚尔伸手。

  可就在他要接过去的一瞬间,高大男人猛地站起身身来。

  快步冲向病房,速度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先生,你起码看——”

  医生本想提醒禅院甚尔,让他看看禅院春奈的医疗数据。

  让他心里起码有个底。

  不过在他转身看向禅院甚尔离开的方向后,心下了然。

  看来是不用自己再操心了。

  禅院甚尔几乎贴在开放式的窗户上,紧紧盯着里面的人。

  他的呼吸放得极缓极缓,像是生怕惊动落在花瓣上的蝴蝶。

  也可能是在害怕,眼前的一切仅仅是自己的幻梦。

  躺在病床上的春奈睫毛微颤,她还有些虚弱。

  却还是对玻璃另一边的禅院甚尔,露出一抹浅淡的微笑。

  春奈的情况彻底稳定下来后,玉香将他们送出国,并且安排了妥当的假身份。

  在陌生的地方,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这三人和禅院家有什么关系。

  他们临走之际,玉香并没有去送已经改姓“伏黑”的一家人。

  但是惠那孩子在得知,自己要离开姑姑后,掉了好久的小珍珠。

  慈爱的母亲和逐渐靠谱起来的父亲,所带来的关怀,让他渐渐坚强起来。

  伏黑惠迎来人生第一次,不知未来怎样的离别。

  在禅院家和玉香最后的见面时,向姑姑保证,一定会每天都想念她的。

  而在送走“十影法”的第三天,禅院家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次玉香真的把他们看好的“苗子”,弄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了。

  这群老头子,带着像是要吃人的架势。

  来到玉香的院子,向她兴师问罪。

  长老们来时,玉香正坐在廊下品茶。

  廊下的梅树今年开花开得格外的早。

  或许是今年的冬天太过寒冷。

  热气从茶杯里向上升腾,玉香将其放在身侧的桌案上。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听起来大概有十几二十个人的样子。

  玉香身旁的禅院朱里立刻站起来,用警惕的眼神望着院门方向。

  来人正是几个长老和他们的护卫。

  为首的人是大长老,其余三人则是二长老、五长老和六长老。

  往日里二长老和六长老这两人,一直是属于支持玉香一派的。

  此时却来势汹汹,任谁也不会觉得,他们是来和玉香友好交谈的。

  门口的仆从显然没能阻止他们。

  此时正被大长老带来的护卫提在手里,鬓发散乱,脸上还有血迹往下滴落。

  即便被粗暴的提在手里,那个仆从也没有任何反应。

  俨然已经失去意识、

  玉香微微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大长老一众人,“长老,这可不是客人的礼仪。”

  根本就不用大长老开口,他身后脾气火爆的五长老快步上前,“如今还没上位,就一副主人家的样子!”

  “我看你是缺少管教!”

  血红花枝一瞬间蔓延,五长老躲闪不及,被刺伤侧腹。

  那个护卫手里的仆从,也被花枝送到玉香身后。

  立刻有人上前为他检查实施,而后迅速的将其抬到后面。

  五长老狼狈退到后面,没再上前,只是恶狠狠的盯着玉香,“强弩之末,还跟这样嚣张!”

  “行了,退下吧。”站在前面的大长老出声。

  五长老已经完成了试探禅院玉香,如今实力的任务。

  还在不在场,已经没什么大关系了。

  大长老示意身后的护卫,将五长老带走疗伤。

  “大长老阁下,手里的武器,操作不当,小心反受其害。”玉香偏过头,对上大长老的目光。

  上一任的五长老,是大长老势力的敌人。

  现在的这个,是他斗败上一任后,一手扶持上来的傀儡。

  表面上五长老负责着禅院家一部分事务,其实最大的权利还是捏在大长老手里。

  对于大长老来说,五长老是一个好用的蠢货。

  无需他提供什么帮助,只要在这种时候为他撞出情报就可以了。

  又不是真的要他当实权长老。

  玉香的身体现在是真的很虚弱。

  如今的诅咒在她身上,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打一点折扣。

  在这种诡谲诅咒之下,反转术式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单靠这个,根本没办法维持生命。

  寿命呈千百倍的流逝,如果不是极乐天和黄泉天两种术式的加持,她现在大概已经死了。

  刚刚动用咒力,身体很快就反馈给玉香疼痛。

  一股腥甜在喉咙处翻涌。

  “咳咳——”她取出手帕掩盖在嘴唇上。

  禅院朱里是离她最近的,雪白的手帕拿下来时,上面的红格外刺眼。

  玉香咳血了,带着点内脏碎片。

  她的外表苍白孱弱,内里同样千疮百孔。

  现在并不是上前担忧询问的时候,禅院朱里向前一步。

  挡住大长老等人,望过来的探究目光。

  她这以举动引起他们的不满。

  大长老笑眯眯的看向禅院朱里,出声道:“我记得,你是平次郎的孩子吧?”

  “你父亲可是个能干的人,你要向他学着点。”

  “别被人几句话,就骗了过去。”大长老若有所指。

  他知道禅院朱里的底细并不奇怪。

  或者说,明面上跟随者禅院玉香的人,在这段时间几乎被他查了个遍。

  见禅院朱里不为所动的模样,他也不生气。

  无论怎样,如今的情境,完全印证了大长老的猜测。

  禅院玉香,现在正处于有史以来最虚弱的时候。

  禅院玉香的力量依旧强盛。

  但她如今的模样,给人的感觉就是勉强吊着命的样子。

  确定了她的虚弱后,大长老心下大定。

  相比之前,他语气更硬气了一些。

  如今的禅院玉香在他看来,已经失去价值。

  他自认为手里握着她身份上的把柄,随时能将禅院玉香拉下禅院少主的位置。

  如果是之前的禅院玉香,他自认是没有这个把握的。

  但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命不久矣,大长老相信不会有人那么不识时务的。

  “你可知道,私自送走‘十影’是什么罪过?”大长老上前两步,端着姿态走到玉香身旁。

  “把他接回来,我等就不对你问责。”

  一站一坐,他俯视着跪坐在廊道上的女孩。

  玉香抬抬手,让禅院朱里现行退下。

  她将手中染血的手帕叠好,递给禅院朱里。

  “长老高看自己了。”她病态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语气温和。

  说出的话却不那么让人舒心。

  见她这样直白,大长老面上故作和善的表情微微一僵。

  对方的不识趣让他失去耐心。

  他甩甩袖子,冷哼一声:“我看你是脑子发热,开始胡言乱语了。”

  “给你三天时间,如果没有做到,这个少主你也不必当了。”

  冷冷撂下一句话,大长老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