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两个人第一次以孩子爸妈互称，是在爱和津美纪参演的那部剧在电视上播出时。
到了津美纪初次登场的那一集，爱、五条悟、津美纪和惠准时在电视前坐好，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等待津美纪在电视上首次露脸。
“啊！是津美纪！”惠是几个人中最激动的，看到饰演女主角妹妹的津美纪穿着别致的小洋裙出现在画面里，他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意，“既然上过电视了，那津美纪以后都是大明星了对吧！”
“大明星要是那么好当的话，那娱乐圈里的人就不用个个削尖脑袋谋上位了……”五条悟有些被惠的天真打败了。
然而，就在他想要继续吐槽的时候，他注意到了身旁同样满脸自豪的少女。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转变了话锋，有些好笑地调侃爱道：“至于吗，明明前几天你自己的角色第一次出场都没有很激动，这副模样简直像在家长会上受到老师表扬的孩子妈妈（お母さん）一样。”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津美纪和惠本来就是我们两个收养的孩子啊！”他玩笑般的调侃落在她耳中却成了对她的认可，“要让他们好好长大才行。”
“哈哈，这么说我也是孩子爸爸（お父さん）了。”五条悟顺着她的话说，“不愧是咒术界最强的我，别人至多英年早婚，我年纪轻轻已经达成了儿女双全的成就。”
爱当时抽了抽嘴角没做声，毕竟五条悟说完后就兀自去戳惠的额头，逼惠叫爸爸了。
她这时再很认真地告诉津美纪和惠，那其实是妈妈在你们之前收养的大哥，怎么听都很违和。
……算了，让他开心就好。
爱索性接受了这个设定。
她曾经是真正的母亲，自然明白父母皆在的完整家庭更有利于孩子成长。
如若不然，也不会在上一世听露比说她一定是处女怀胎后，选择联系早已分手的人渣前任。
据神所说，杀死她的私生饭凉介正是受了前任挑唆。
即使已经分手，他想毁掉她的心意也从未消弭。
她将住址告诉他，无异于引狼入室。
这么一对比，年仅十七岁的五条悟其实已经是个相当称职的父亲了。
惠是禅院家的后代，未来可能觉醒禅院家的家传术式，他们对其动收养的念头无异于光明正大和禅院家抢人。
可因为答应了甚尔，惠和津美纪去到禅院家也不会幸福，他愣是一个人为他们担下了所有。
他甚至从来没向包括她在内的任何人言及他的辛苦。
连她说希望惠不要过早承担这些，至少等到觉醒术式之后再说，他都全部记在心里，截至目前，他一句也没在惠和津美纪面前说起咒术界相关的事情。
就是从那一天起，他们开始时不时互称“孩子爸爸”和“孩子妈妈”打趣。
因为年龄相差太小，两个孩子叫不出口，他们两个倒是当爸妈当得不亦乐乎。
有时甚至会叫爱萌生出一个相当危险的想法，如果阿库亚和露比的生父也能是他这样的人该有多好……
五条悟和夏油杰一起升为特级后，他作为咒术师的工作开始变得很忙碌。
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因为算上他们，特技咒术师总共只有三人。
而他们的那位前辈据说还是个相当不靠谱的人，长年旅居国外游手好闲，以至于那些超越一级咒术师能力的任务都要平均分摊给他们来完成。
爱的十五岁生日是和两个孩子加上硝子一起过的，她的职业特殊，生日当天要给粉丝发福利举办生日会。
原定是她结束了对公的生日会就回家，五条悟和硝子再私下里为她和夏油杰庆个生。
可好巧不巧，两个特级都分别在那天有了紧急任务，一个去福冈一个去秋田，到头来只剩下硝子一个人，早早提着蛋糕来到她家，同两个孩子一起等她做完工作卸掉面具回家。
“这是夏油给你的，这是五条给你的。”
硝子是咒术界少数能使用反转术式为他人进行治疗的咒术师，平日里其实也很忙碌。
但今天因为五条悟和夏油杰都过来拜托她了，所以她还是尽可能推掉了身上的工作，过来替他们陪爱过生日。
“你给夏油的礼物就等他回来再亲手交给他吧，虽然我不介意替你转交，但他一定更想收到你亲手递过去的礼物。”
如今，硝子更加确定爱和夏油杰很快就会捅破窗户纸走到一起，因为她已经从夏油杰那里得到了确定的答案。
面对她旁敲侧击的询问，夏油杰说：“当然很认真，希望能够顺利追到小爱。”
“对了，硝子你心里有数就好，千万不要告诉悟哦！”
看得出夏油杰早有谋算，和她坦诚之余不忘交代她千万别再五条悟面前说漏嘴：“悟最喜欢和小爱较劲了，肯定会觉得我有和小爱谈恋爱的想法是不和他统一战线，是背叛了我们友谊。”
“哈哈，他那人确实做得出来。”硝子也对五条悟的幼稚心知肚明。
“挺大个人了，竟干那些小孩子才干的事儿。小爱之前还和我说，有时候领他出门特想给他放小孩儿那桌，省得咱们大人说话他总插嘴。”
唔……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
硝子和夏油杰进行这番对话距今已有一个多月，是在歌姬获评准一级咒术师的庆功宴不久后。
现在看着爱手里那支打算交给夏油杰的精美礼品盒，她的好奇心忍不住跃跃欲试起来。
“小爱，你给夏油准备了什么呀？”硝子不喜欢吃甜食，自己的那块蛋糕只随便吃了两口就放在了一边，却对磕偶像和同期CP一事兴致十足。
爱没有一点她这会儿还算是个妙龄少女的自觉，也不认为她会和这群本该和自家儿女差不多大的孩子衍生出什么类似恋爱的感情，因此根本没GET到硝子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于是她很坦荡地如实相告：“我问过五条君杰的喜好，五条君说他喜欢吃荞麦面，对格斗技很有兴趣，不过考虑到五条君一定会送吃的，请客吃饭也轮不到我，所以我打算送些格斗相关的东西……”
硝子觉得自己的好奇心完全没有得到满足，追问道：“和格斗相关，那到底是什么啊？”
爱眨眨眼，又从桌下拿出一个装满了礼品盒子的筐：“就是和格斗相关的呀，比如当红格斗明星的比赛门票、限量版周边奖章、护腕、护膝、拳击手套……我把我能想到的都买了一份，主要是怕他又会送我很费心的礼物，所以想尽我所能地回给他。”
“呃……”虽然爱的行为也能用“爱你就为你承包一切你喜欢的东西”来解释，但硝子总觉得欠缺了点什么。
就好像还不如当初送五条悟的眼罩用心，那时她至少是自己觉察到了五条悟的需求，也有去专门确认他平时穿戴的品牌，现在倒更像是怕欠下人情的礼尚往来……
“小爱……”
硝子和大多数咒术师一样，从未产生过谈恋爱的想法，因此她一时间也摸不准爱的想法。
正当她打算进一步做些试探，自己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提示上是老师夜蛾正道的名字。
“好，我知道了。”
“我在五条和小爱家里。”
“老师你让监督来接我吧，我这就过去。”
硝子没有给电话开免提，因此爱也只是一知半解地听了个大概，好像是又有咒术师在任务中牺牲了。
之前的情报出了差错，错误评估了咒灵的等级，高专那边需要硝子立刻过去检查尸体更新情报。
“硝子，你还好吗？”
爱看到硝子的脸因为这通电话而变得苍白，急忙为她倒了杯热水，希望她能稍微平复一下心神。
可硝子接杯子的手却在发抖，好半天过去，棕发女孩儿终于在爱关切又不解的注视下展现出了她脆弱的一面。
“小爱，死的人是灰原。”硝子的声音颤抖着，“他和七海一起去执行任务，只活着回来了七海一个。”
……
“那家伙根本就不只是什么产土神信仰，是完整体的土地神，至少有一级咒灵的水准。”
爱和硝子匆匆赶到高专后，硝子优先去为侥幸逃生却身受重伤的七海建人治疗。
爱则默默来到不远处的灰原尸首旁边，心情复杂地掀开白布一角，最后一次打量这个自己过去从未认真看过的少年。
爱是个脸盲，除了少数她认为有才能的人，她很少能将他人的脸和名字对上号。
眼前的这个少年比之五条悟和夏油杰都显得太过普通了，因此之前一直是被她忽略的芸芸众生之一。
以至于当硝子说起“灰原”这个姓氏时，她愣了好一会儿。
直到她硬着头皮安慰了硝子几句，因为硝子说起他生前最遗憾的就是被这次任务绊住没能参加她的生日会，她才意识到他正是高专后援会中唯一的那个男生。
原来咒术师真的离死亡很近。
原来布满了咒灵和诅咒的世界真的这么危险。
原来一而再再而三地看着爱着自己的粉丝死去，是这样的感觉。
爱可能真的是生性凉薄，她试图掉两滴泪去应和硝子和七海的悲伤，但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调动起和那会儿面对五条悟死亡时同样的心情。
最后，她只是复刻了后来去到理子墓前的情形，全程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凭前世那种想要回馈粉丝的爱意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将她吞没。
对了，她试图去爱粉丝似乎也是前世的事情了，这一世的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想法。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更觉得自己面目可憎，连同想要达成的目标也笼罩了一层迷雾。
将白布盖回灰原布满伤痕的脸上后，爱独自一人徘徊在高专空荡荡的走廊中。
早春的温度依然寒凉，让她不禁用双手包裹住手肘，轻轻摩擦着发麻的指尖。
“小爱。”
过了很久，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正是匆匆赶回的夏油杰。
他回来见一直憧憬他的学弟最后一面，同时也告诉爱五条悟已经接手了七海和灰原失败的任务，可能要比原定时间晚几天才能回家。
“你别难过，这是我们咒术师的宿命。”夏油杰将爱眼中黯淡的星光看在眼里，“直到自己也成为其中一员，否则就要面对同伴堆积如山的尸体。”
“那如果世界的规则被改变了呢？”
爱浅淡地咬了下唇，贝齿离开嘴唇时，本来粉嫩的唇瓣上留下了一点苍白的痕迹。
她无意识地呢喃道：“就是假设，如果有一天全世界人类的负面情绪都降低到了不会生成诅咒的程度，一切会好起来吗？哪怕到时候我还是没有办法发自内心地爱上那些用心爱我的粉丝，我算是有好好回馈了来自这个世界粉丝的爱吗？”
“小爱……”夏油杰难以置信地望向面前的少女。
成为特级咒术师的那天，他和前辈九十九由基曾讨论过这个话题。
可那时谁都没有当真，早在五条悟从咒术界高层手里保下爱，他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夏油杰就学会了对这个操蛋的世界认输。
如果有人可能扭转一切，那么那个人一定只会是五条悟。
五条悟全然不知，被他奉为挚友的自己其实早就放弃了追随他脚步的想法，甚至连和他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孩儿都不敢光明正大地竞争。
但爱的话让他体内本已麻木的神经齐齐苏醒，一个罪恶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形。
五条悟能够做到，可他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他给予爱的喜欢和给予自己的友情一样，都是高高在上的。
他口口声声说喜欢爱，却连爱想要什么样的世界都不知道。
爱和自己才是一类人，他们都在做着虚妄的梦。
不同的只是爱即便被五条悟的阴影笼罩也没有放弃，自始至终未被他那一声声“小骗子”绊住步伐。
她一直在执着地前行，用自己的方式将那份名为爱的谎言播撒于世。
“……对不起。”夏油杰再难自持，张开双臂抱住了爱，心跳猛烈，体温也烫得灼人。
时间似乎倒退回了那个她在他头上轻抚的午后，夏油杰在心里说，对不起曾辜负了你的认可，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爱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挣脱，不料在一片滚烫中猛地察觉到了一滴凉，让她瞬间泄了力道，不知所措地任凭黑发少年将她禁锢在怀里，良久良久没有松开。
“别哭，杰。”她曾在夏油杰身上寄托了对阿库亚的期盼，无论如何都不想看他变成这样，“不是你的错，一切没有结束，一定有我们能做的事情，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