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之中

  雪村铃兰将瓷瓶中不多的药分给了重症患者和朝咲,双手合十做了个祈祷,为那些曾生活在地狱中的人与鬼。

  童磨说这是他找凪月要来的,就是先前离未他们制作的药物。

  不久后,服下药物的朝咲气色渐渐好了起来,脸上起的红疹也开始消退。

  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是的少主疲惫的脸,青年的眼中布满了血丝。

  “朝咲花魁,您终于醒了,少主大人可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你,彻夜未眠呢。”身旁的人对她说道。

  她看着眼前的青年,露出了温柔的笑。

  此后的日子里,雪村铃兰都在着手处理疫病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食材药材的采购,照顾患者,瘟疫扩散的监控,科普天花的防治方法,教大家自制消毒酒精……

  每件事都需要她去做,虽说有几人在帮她,但多数人接种疫苗还未形成免疫,更不愿冒着被感染的风险,使得铃兰分身乏术。

  除了身体上的疲劳之外,先前接种过疫苗的人还是有被感染的,疫苗起效也致使不少人发烧,吉原内怨声载道,自然也有很多人怀疑她的方法是否有效。这使她的精神也十分疲惫。

  除此之外,她也在努力研究青霉素,每天都要进行大量的实验,虽说有童磨他们的帮忙,奈何人手实在太少,成效颇微。

  “咳咳!咳咳咳!!”

  这些天,总是能听到铃兰的咳嗽声。

  “小雪,你没事吧?这些天都没合过眼,身体会受不住的。”

  夜间,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咳嗽,童磨也没了睡意,给她倒了杯热水。

  “没事,可能有点感冒。”她接过热水喝了一口。

  “我们去看大夫吧,你咳得很严重。”童磨的语气格外担心。

  只是,他的内心还是平静地可怕,哪怕是听到她咳哑了嗓子,也还是激不起丝毫的情绪波澜,就像当年一样。

  铃兰看着他的眸子,知道担心的语气都是硬装出来的,他没有感受到自己的苦楚。

  “没关系的,小感冒而已。我以前就是这样,一感冒就咳嗽,一咳就是一个月,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况且吉原现在这样,我一刻也离不开啊。”

  童磨没再劝她,只是一直看着她,过了许久才开口道: “我不想你死。”

  铃兰无奈地蹙起了眉, “我感个冒而已,哪那么容易死啊。”

  “你要是真的担心,明天煮点梨子水给我吧。”

  “好!我现在就去煮!”他又立马跑了出去。

  雪村铃兰看着他的背影,捂着嘴,又轻咳了几声。

  明明没有担心的感情,行为举止处处表现着担心,努力在担心她。

  明明对她产生的喜欢只有一点点,却表现得如生死不弃的挚爱,努力在喜欢她。

  童磨的情感就像是被封印了,她是唯一一个让他产生一点点喜欢的人,因此无比依赖,至死不弃。

  可是如果有一天,这个封印解开了,他便不会再去依赖她。那到时候,这可怜的一点点喜欢,又算什么呢?

  啊,不想了。

  她又躺下将脸蒙在被子里。

  身体状况欠佳就是容易思想消极,睡觉睡觉。

  不久后,吉原外也大规模爆发了天花,传染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无法应对。整个江户城弥漫在病气与死亡中。

  而吉原的人则因为接种过疫苗,自此对外界的病毒免疫,得以幸免。

  在武田竹助的引荐下,幕府认可了雪村铃兰的疫苗接种与防控手段,紧急成立了防疫部门,而铃兰则为主要负责人。

  又是不眠不休的日子。

  虽说有更多的人来帮忙,但要和那些瞧不起游女的宫廷御医磨合,又花费了她许多心力。况且整个江户城的疫病防控都是她在负责,所面临的事务也更多更为繁杂。

  得不到休息,她的咳嗽也未见好转,反而愈发严重了起来。

  在这之间她也曾抽空看过大夫,但也只说是寒气入肺又过于操劳,给她开了些药,吃了但也成效不大。

  天气渐渐转暖,冰雪早已消融。几场春雨过后,柳树开始抽芽,午后的阳光也热了起来。

  历时了将近两个月,整个江户城的天花才平息下来。人们的病情均已经好转,继续着原本的生活。虽说不可避免地有人病逝,但相比过往来说,这已经是损伤最小的一次了。

  幕府方面十分认可雪村铃兰在此次疫灾中的贡献,给她留在宫廷中做御医的机会。女性的御医在历史上可都是少有的。

  不过,铃兰拒绝了,毕竟她对医理什么的只是解些皮毛,怎么能去治病救人呢。再说靠近幕府官僚机构,万一不小心篡改了历史引起蝴蝶效应,说不定她这个人就会直接消失。

  作为代替,官府还是赏赐了她一些钱财。铃兰简单打点一下了,这些钱够她这辈子不愁吃穿的了。

  好耶!可以躺平了!

  毕竟作为现代社畜最大的梦想就是赚够足够的钱,然后躺一辈子……然后发现根本不可能。

  说归说,接下来的生活她也有了打算。

  她要用这笔钱给自己赎身,买很多很多东西给朝咲做新婚贺礼,之后加入鬼杀队的后勤部队,医治救助受伤的队士。顺便开一家小餐馆,收留雇佣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孩子,别让她们再走进吉原了……

  也好想带他去认识好多人,交很多的真正的朋友,让他能够完全体会到人类奇妙丰富的感情。

  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见到他发自内心真正的笑。

  说起这个,自己以后也会慢慢变老,长出皱纹和白发,而他却会永远保持现在的容貌,到时候他还会像那时所说的那样永远喜欢自己吗?

  呀,就说……出门会不会被当成母子和祖孙啊……

  不对,说不定是年纪大的我心先老,然后某天老年痴呆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催他赶紧结婚生子。

  想到这个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自己百年之后,也希望他能一直幸福啊。

  “铃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分数点涨回去了!”像是好事成双般,系统猫猫也跳出来如此说道。

  原因自然是她在天花疫情中做出的贡献,救了许多人。

  铃兰不禁托腮, “这个破系统,还真是现实。啊,我不是说猫猫你啊。不过,果然对生活和社会的反抗是必要的嘛!我才不要听它的就违背自己的心意。”

  说完便又咳嗽了起来,且愈发严重。

  如果生活是一只巨大的牢笼,那么人就是困在之中的笼中鸟,池中鱼。

  童磨如此说。

  那些可怜的人们,总是把努力追求更好的生活当成了一种理所当然,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明明人终会死亡,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

  他见过了太多的人生悲剧,所以才会如此觉得。

  她如是想。

  她不认同,不能认同,不能输给弱小的自己。如果人活着,连自己存在的意义都无法证明,那才是真正的徒劳。

  “铃兰,你好像瘦了很多啊,脸色也不好。”猫猫担心地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 “前些阵子操劳了那么久,掉秤也是正常的。”

  今日是朝咲大婚的日子,此刻她正身着白无垢,坐在房间里,等待着迎亲队伍来接她。

  吉原的姐妹们纷纷来和她告别,羡慕她的福气的同时,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离开这里。

  柊一叶和空我也都来了。

  至于童磨更是从前一天晚上开始就赖着不走,铃兰也属实是拿他没办法。

  算了,由着他去吧。

  朝咲一贯对小柊不错,柊少年也很感谢花魁姐姐给他做了许多好吃的饼,也希望她能获得幸福。

  空我听说花魁大婚,特来讨杯喜酒,沾沾喜气。朝咲也趁着这个机会把那个紫藤花香包又给了他,毕竟是已经送出去的东西。

  空我看着手里的香包有些疑惑,悄悄对旁边的铃兰说道:

  “我们当时可是看着童磨大人拿走了香包,之后他一人留在那个房子里,拦着上弦之弐,异空间消失出来时便已经不见了。怎么会又回到花魁的手上啊?”

  “那家伙掉了被谁捡到了吧。”铃兰只觉得纯属巧合。

  “我才没有,一直栓在身上,就算打架甩也甩不掉,打了死结。”一旁的童磨跑过来辩解, “我记得当时打架伤得很重失去了意识,等再次醒来时香包就不见了。一定是被人偷走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斩钉截铁。

  铃兰: “……”

  香包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看到香包眼睛就直发光吗。

  大家纷纷来给朝咲道喜,听说花魁出嫁,花街上也来了许多吉原外的人,十分热闹。

  来道喜的人又很快离开了,如水中的鱼儿,游入又游出。

  阳光下的影子慢慢缩短,正午十分变成了一团,随后又慢慢拉长。

  已经接近日暮,武田少主却还是没有现身。

  空我和童磨等得困倦,一个给眼皮画上了眼睛,一个干脆铺床被子直接原地躺下。

  朝咲和铃兰闲着做了很多饼,柊一叶闲着无聊一直在吃,此刻正趴在水池旁狂吐。

  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着朝咲花魁是被悔婚抛弃了。吉原从前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或许是有什么急事耽搁了,忙完了便会过来的。”铃兰宽慰道。

  朝咲点了点头,也并不在意那些人的闲言碎语。

  只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太阳已经落山,仍旧没有见到迎亲队伍,同样也没有任何人来传消息。

  连空我都先行回了极乐教,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

  已经入夜,又下起了雨,窗外狂风作响,吹得人心慌。

  朝咲摘下了白无垢的帽子,拿出雨伞, “竹助大人不会无故不来,我有些担心,去看看。”

  铃兰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示意天色, “已经入夜了,贸然出去太过危险。”

  “朝咲姐姐你留在这里继续等消息,我们去就行了。”

  正在睡觉的童磨忽地睁开了眼睛, “外面在下雨,你的风寒还未痊愈。交给我们吧。”

  柊一叶也接过她手里的雨伞, “嗯,你们留着这里吧,不会有事的。”

  雪村铃兰有些愣住,此时她才突然发现,童磨和小柊居然同框没打起来。

  她不禁有些疑惑地看向小柊,却也并未发现异样。

  不过对此提议她也表示赞同,留下朝咲一人等待她可能也会着急。况且有他们二人去也已经够了。

  伴随着滚滚春雷,风雨吹落樱花,花瓣落于泥水之上,被无情践踏。

  快速行进的每一步都溅起巨大的水花。

  柊一叶和童磨虽然两人都跑得很快,但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手持日轮刀的少年冷漠地目视着前方,遇到鬼便拔刀杀之,蓝色的瞳孔里却一直倒映着另一番景象。

  “你,我有话要问你。”终于,少年开口向身旁的鬼搭话。

  “啊嘞,柊少年是在跟我说话吗?”童磨高兴地回应道, “我叫童磨哦。”

  少年沉默了片刻,像是在下定决心一般,

  “……上弦之二到底是什么人?”

  他问道。

  “哎?是凪月阁下啊,少年你不是也见过吗,在异空间的时候……”童磨有些疑惑,不过又很快明白其中缘由, “啊,你似乎没有那时的记忆了。”

  “我不是问他叫什么。”柊一叶咬牙道。

  “啊?那你想知道什么?他身高七尺,相貌堂堂,不过当然没有我好看。实力强大,值得一提是的有控制低级鬼的能力,疑似能够预测未来,但我觉得他能看到的应该只是某个特定的人或事物的未来,并不是全部。”

  “最重要的是,他会你们猎鬼人的呼吸法……或许从前是一名剑士。”童磨看了一眼他的日轮刀, “你的熟人吗?”

  “……”柊一叶没有说话。

  童磨自然也没有兴趣追问, “话说回来,今晚的杂鱼鬼莫名有些多了。柊少年要当心安全啊。”

  而此时的另一边,铃兰和朝咲正在屋子里等着他们回来。

  “朝咲姐姐,先休息吧,时间也不早了。”

  朝咲摇了摇头, “没事。”

  铃兰也不再多说什么,将茶又换了一壶热的。

  忽然间,门外传来一阵声音。

  铃兰一惊, “朝咲姐姐,你听,说不定是他们回来了!”

  朝咲也立马站起了身,随着铃兰一同前去开门。

  和式门拉开缝隙的一瞬间,风雨迎面吹了进来。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巨大的黑色野狗。

  野狗的嘴里,叼着一只人类的胳膊。那只胳膊上的袖子是黑色的男士和式正装,也是日式婚服,手里紧握着一只牵牛花发簪。

  是朝咲的。

  两人瞬间便认出了这只胳膊的主人。

  朝咲的瞳孔收缩成一点,猛地拉开门便跑了出去。雨幕瞬间便将白无垢淋湿。

  “朝咲姐姐!”铃兰也立马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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