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疲惫与心累的并不仅仅是半夜里从被窝里爬起来,而后接受始皇帝召见,并且同江辞哥俩好大半夜的姚贾。

  更不仅仅只有确定了自己醒来不会被活埋,终是能够睡上那么一个安稳觉的江辞。

  什么,你问江辞为什么能睡得着?

  不开玩笑的说,做为一个来自后世的年轻人,晚上修仙白天补觉什么的,这不是基本操作吗?

  虽然没有手机大魔王及被子小妖精连手将自己封印,可是这一晚上的斗智斗勇的,很累的好伐。

  只是江辞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不是梦到自己在磨豆子,就是在搬砖修长城。要不然就是被推到坑中,有土纷纷扬扬的落下,身体腐烂在泥土里。

  总之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不着边际的联想。

  好在随着晨曦刺破苍穹,照耀在咸阳宫的房梁与屋脊之上。原本一夜未睡的、耳边总是充斥着江辞那乱七八糟心声的始皇帝,终是得到了几分安宁。只是这样的安宁之下,却又似是有风雨欲来,风浪将要被掀开。

  不仅仅是赵高,便是安睡了一夜,精神抖擞如李斯,在踏进这帝国的权力中心的那一刻,亦感受到了几分不同寻常。

  皇帝陛下是有了什么新的想法吗?还是新的政令与制度,将要推动和实施?

  可是要本相投石问路,做出补充与完善?

  李斯心中暗付,几乎只是在短短的一瞬间,内心里便百转千回,生出了诸多种种的想法和打算。

  从商君到张仪、范雎、吕不韦等,直至现而今的大秦丞相李斯。这些自六国之地而来的历任秦国相邦们几乎都不是道德完人、雅正君子,有着或这或那的缺点。

  为财、为名、为利,为想要实现的理想与抱负。成为秦一统天下的爪牙,破灭六国的帮凶。

  并非是心胸宽广,又或者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之辈。

  李斯自然没有任何的例外。

  甚至于这位奉行老鼠哲学,认为“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的大秦相国。心胸与气量亦如同老鼠一般狭小,并非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

  一个人能不能有出息并不仅仅在于个人,更在于所拥有的环境、平台。而大秦,便是一个优越的、能够叫李斯实现自身之才干与抱负,变得出息和优秀的平台。

  李斯自然是对这个平台再满意不过。

  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

  这位在拜别老师荀子之时说出卑贱是人生最大的耻辱,贫穷是人生最大悲哀的帝国丞相在大秦这个平台之上,获得了超出想象的出息及回报。

  长子李由为三川郡守,诸子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王室诸公子。整个帝国之中,如李氏一般尊贵的,又有几人?

  难得的是始皇帝并没有因此而李斯生出敲打和忌惮,而是再为信任与宠信不过。

  只是那扎根在帝国的权力架构之中,以此为食并且吃得脑满肠肥的硕鼠,又怎会在意粮仓的枯竭,以及是否会被自己而毁掉?

  李斯想要的,只是皇帝陛下的看重以及陛下能够万年,万万年。

  最好真的是长生不老。

  毕竟如果换一个帝王,就算是那做为自己女婿的长公子扶苏......好吧有些事情不能深想,越想越心塞。

  奉行着老鼠哲学、自诩并非是君子的李斯从来就不认为自己同人品贵重的长公子是一路人。

  甚至扶苏的某些做为与想法,很容易便叫李斯联想到韩非。

  早已经死在狱中的韩非。

  不安与自惭形秽等情绪自然是不存的,现而今身居高位的李斯只恨当时没有请方士招魂,将韩非的魂魄打散。

  午夜梦回之际,面对着韩非诘问的帝国丞相同样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韩非一事上,李斯认为,自己如果有错,那么唯一的错误便是彼时行事尚且不够严谨,不够将韩非踩落到泥地里。

  因而面对着这很容易叫自己想到故人的长公子之时,不管面上如何,李斯内心并不如众人想象中的那般友好。

  更不必说,长公子扶苏同李斯、同始皇帝的政见在很多时候并不相同。

  物禁大盛,盛极必衰的道理李斯较之以谁人都更加清楚。而不管是李斯自己还是整个李氏一族,在整个帝国之中都是一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景象。

  这样的景象在皇帝陛下在世的时候或许不会被改变,可要是换了新君,换成是同自己政见并不相同的长公子扶苏......李斯并不认为这层姻亲关系会成为长公子对自己动手的阻碍。

  因而在真心实意的希望皇帝陛下能够万年、万万年之余,心胸与气量如同老鼠一般狭小,且不愿意将手中富贵和权柄放下的李斯。同样希望长公子也好,蒙氏兄弟也罢,都能够被皇帝陛下打发得远远的,没有任何宠信。

  或者如那十二岁拜相的甘罗一般,英年早逝,只留下一阵唏嘘与遗憾。

  至于皇帝陛下身边,有用的人才只要留有自己就够了!

  我一定能够同皇帝陛下君臣相得成就一段佳话的!

  什么韩非,什么蒙毅,就应该杀了,都杀了!

  内心之中的阴暗不足为外人所道,而李斯这样的情绪,在下朝之后始皇帝叫蒙毅和姚贾留下,而未曾知会过自己抑或者对自己有更多的吩咐时,几乎达到了顶峰。

  内心之中有什么在扭曲,阴暗,蠕动,贴地爬行。唇角笑意微微僵硬,踏出的脚收回,于一旁内侍与同僚们不解的目光之下,李斯正了正衣冠,而后开口,云淡风轻道:

  “本相忽然想到,还有要事需要向皇帝陛下回禀,还请诸位先走一步。”

  又道是“诸君可是有何要务,需要本相代为传达?”

  可谓是做足了一副深受皇帝陛下信重的忠臣模样。

  叫人不得不感叹,皇帝陛下与丞相大人之间,当真是好一副君臣相得之场景与景象。

  浑不知晓这丞相大人的内心之中,究竟是如何的阴暗。

  一旁的右相冯去疾捋了捋胡须,看过李斯一眼,当即微笑摇头,率先离去。而李斯看着冯去疾离去的背影,则是暗自磨牙,在维持着面上风度之余,思考着老丞相何时致仕,自己好取而代之。

  秦人以右为尊。

  虽然就帝王的宠信与实权来说,自己并不较之以冯去疾差上多少。但就名分上而言,终归是要差上那么一筹。

  李斯自然是对那右相的位置虎视眈眈,想要更进一步。

  货币、度量衡、车轨、文字,废分封而行郡县。接下来该做什么呢?该提出点什么,方才能够准确的揣度皇帝陛下的意,展示出我自身的价值?

  要不对着秦法动手?

  还是提议皇帝陛下,把封禅告祭天地这样的事情给安排上?

  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

  登封报天,降禅除地。

  那候生、卢生跑路之前不是在咸阳城中散播谣言,诋毁皇帝陛下吗?

  不如弄点祥瑞和仪式出来昭示正统,加强皇帝陛下的权威?

  不过只是片刻,李斯心中便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说辞和方案,并且准备呈递到始皇帝面前,做出问对和应答。而在那议事的大殿之内,知晓未曾被传召的李斯同样在外等候,似乎有要事相商之后始皇帝目光微沉,而后开口,唤李斯同蒙毅、姚贾一同进殿。

  待得李斯、蒙毅、姚贾三人拜见,始皇帝开口,却是没有任何征兆的使李斯、蒙毅负责召集工匠、派遣人修建船只等事宜。

  啊这,皇帝陛下怎么突然想到要做这个了?

  李斯不解。

  毕竟上一次修筑船只,那还是上一次,齐人徐市想要出海为帝王寻找仙药。所以举天下之力,将擅长于此道的工匠们召集到咸阳,打造大船。

  只是后来随着齐人徐市一去不回,相关工匠被遣返,造船这样的事......好吧小规模的肯定是有的,但大的动作却似乎已经很久不曾出现。

  难道是发生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吗?

  李斯是这样想的,便这样问了出来。做为原本深受皇帝陛下看重的帝国丞相,李斯的言语与表现间,自然不会有太多的拘谨。而始皇帝面色如常,似乎半点都不曾被江辞的心声和自身的猜测所影响,开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所以老哥你的意思是你们皇帝陛下做了个梦,梦到有海神跑到自己耳边瞎叨叨,所以弯弓搭箭,把海神驱逐出了自己的梦境?然后现在准备找人造船,找到海神老家找回场子?】

  【该说不愧是政哥,不愧是朕那帅气又迷人的老祖宗吗?果然威武霸气。没错啦,是政哥能干出来的事!】

  【就是朕怎么感觉四周凉飕飕的,有种很熟悉很强烈的,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言说的既视感?和朕应该没关系吧?】

  黑冰台的牢狱之内,一觉睡醒眼瞅着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正在指挥着铁鹰锐士们热火朝天磨豆子的江辞对姚贾给出来的信息与总结和整合,而后得出如此的结论。

  全然是忽视或者说忘记了,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自己便是皇帝陛下口中胡编乱造的那所谓海神的原型?

  做为整个帝国最高的统治者,因为一个梦,还是一个没有任何根据与来源的梦便决定将造船的事情重启,并且想要杀到海神的老家找回场子什么的,这无疑是不怎么合理的。

  不免劳民伤财,不免会生出诸多种种的波折。甚至是搁在某些好说话的皇帝身上,不免有倔脾气的臣子叫嚷开来,做出劝谏。

  但诡异的是帝国的权力中心之内,当始皇帝闭上了嘴,给出那算不得解释的解释之后,李斯等人对此俱皆是接受良好。

  一则这并不是一个讲科学的时代,梦境、玄学这种东西不说全然肯定吧,当世人多多少少还是信那么一点。

  再则于有些事情上,皇帝陛下并不是一个听得进意见与建议的帝王。而在绝大多数事情上,不管是李斯还是姚贾,都不会认为皇帝陛下的决意有任何的问题。

  甚至于李斯还有心思在内心中来上一句,哦原来是这样啊。本相在皇帝陛下心中,果然还是最无可替代。

  至于蒙毅,不管是对帝国还是对始皇帝的极度忠诚,都使得蒙毅并未于此有过太多的想法。

  毕竟较之以这更加离奇的事情都不是未曾发生过,而且蒙毅有理由相信,皇帝陛下如此做为自有其理由所在。

  这帝国的统治者,其实并不是全然的肆意与妄为之辈。

  因而很快的,相关的事项便被确定下来,帝国的机器运转,原本被埋入到故纸堆里的造船行动再度展开。

  天下间擅长于制造大船的工匠,开始向着咸阳汇集。

  不仅仅是工匠,还有那通晓航海等诸多事宜之辈。

  重赏之下,皇帝陛下的诏令之下,固然有心念故土心怀故国的六国遗民们暗地里嘀咕,而后传出谣言做出诋毁。在等待与静候着帝国衰弱的同时,为那咸阳宫中的帝王蒙上一层残暴的色彩。

  但恰如同昔日六国的国君们无法阻止人才外流,奔赴向秦国一般。今日那些六国的遗老遗少们,同样无法阻止相关方向的人才向着都城咸阳而汇聚。

  于是只能骂骂咧咧,道是秦法严苛,道是始皇帝倒行逆施有为天命,不思修养生息云云。

  但什么是天命?

  对于那些六国的遗老遗少而言,自然只有恢复分封恢复六国的故土,使秦皇如同周天子一般,将手中的大权分封出去,方才是天命。

  这样的天命自然非是始皇帝所愿意遵从,更是李斯、姚贾等嗤之以鼻。

  所有的一切俱皆是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而黑冰台的牢狱之内,江辞复原“仙人”秘法,制造豆腐的大业,同样在如火如荼的进行。

  谢天谢地,在经过同姚贾找来的几位医官的共同探讨。

  当然,主要是江辞描述,而后医官从记忆里扒拉,并且找出相应的物品一一对应之后。江辞终于是确定,一种叫冰石的物品或者说药材,大概也许或者便是自己所想要找的石膏无疑。

  接下来便是豆腐的制作。

  拉磨是不可能拉磨的,江辞自认又不是生产队里的驴。更何况就自己这细胳膊细腿的,如此重要的事情,当然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士来。

  比如那负责看守牢狱的,一个个五大三粗目光炯炯有神的铁鹰锐士。

  至于江辞自己嘛,当然是动动嘴皮子啥的就够了。

  毕竟这样其实也是很辛苦的好伐!

  按理做为帝国高官,姚贾原本是没有那么多时间陪着江辞转悠。更不必说,皇帝陛下还同样下达命令。

  使姚贾派遣铁鹰锐士秘密前往东海,暗查走访,将所有同齐人相关的人员捉拿,而后押解到咸阳。

  原本为表重视,这样的事情本应当经由姚贾立即动身,而后处理。只不过很显然,在皇帝陛下眼中,那个叫江辞的似乎更加重要。

  因而在短暂且迅速的做出安排之后,姚贾便再度出现在狱中,仿佛是闲谈、又仿佛是不经意一般,将咸阳宫内,始皇帝想要造船的说辞以及接下来的动向对着江辞提起。

  实际上至此时刻,如果江辞足够敏锐抑或者足够谨慎与多疑的话,那么便会发现,姚贾所透露出来的某些东西,以及超出了忘年交的范畴。

  毕竟你见谁家高官、领导对着刚见过没几面的陌生人大谈国事,还是大谈同大领导、帝国最高统帅相关的事宜?

  这是嫌自己命太长,三族活的太潇洒吗?

  但很可惜,熟读与熟知各种穿越爽文经典套路的江辞并没有这个觉悟。

  不仅没有这个觉悟,还大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发表自身看法的打算。

  【所以这叫什么,时来天地皆同力,还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造船好啊,造船,造大船。等到朕把豆腐捣鼓出来然后献给政哥,接下来是不是就可以装神棍点亮大忽悠技能?出海马踏......咳咳,出海寻仙,把徐福那老小子还有小日子过得不错扶桑人都给扬了。】

  【等等,朕如果没记错的话指南针这玩意儿现在还被叫作司南,要等到北宋时期才开始被应用于航海对吧?不行,这可不行!朕还想忽悠着政哥勒石密西西比,饮马五大湖呢!没有指南针这可咋整?】

  【印第安,殷地安,我们跨越了白令海峡的殷商同胞们还在等待着我们的解救呢!都是黑眼睛黑头发的黄种人,谁又能说那和我们没关系?美洲自古以来......】

  姚贾那似乎是温柔和善且没有警惕与防备的目光之下,江辞神采飞扬唇角翘起,而后开口,对着姚贾做出确认。

  自己如果将这豆腐做出来,再将那仙人所授的另一秘方献上,可是当真能够获得机会,得到皇帝陛下召见。

  姚贾自是给之以宽慰和肯定答复。

  事实上本廷尉大人本就是要将你捞出来的。

  但谁叫小友你喜欢折腾呢?

  本廷尉我,自然是选择成全啊。

  眼瞅着这黑冰台牢狱范围内,一派热火朝天景象的姚贾面上带笑目光温和,全然没有一点将江辞坑了一把的羞愧与不安情绪存在。

  甚至是同江辞之间你好我好大家好,聊得热火朝天分外投机,再是亲密与推心置腹不过。

  不管是谁人见了,都不会怀疑彼此之间的友谊。

  所以姚大人,你真的不会感到心痛?

  小江:接下来马踏......咳咳,出海寻仙,应该没有人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