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冬岭客【完结番外】>第九十章 相思

  饶夏,摘星楼。

  云鹤道人一甩拂尘,打量了几眼宛若琼玉的高楼,忍不住赞叹道:“你这地儿……挺漂亮啊。”

  话里还透着一股狡黠劲儿,想让人忽视都难。

  杜清衡“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淡淡道:“比不上你那儿,仙宫似的——我这儿可没藏浮圆白。”

  跟着云鹤道人一同从镜外天下界的唐睢一路上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

  自从唐睢恢复记忆之后,镜外天众人也都心照不宣没有来打扰他,给他一个缓冲的时间,唯有苏懂糖离得近些,不过也只能偶尔搭上那么一两句话。

  摘星楼内,万千星子浮动勾勒出阶梯,唐睢跟着云鹤道人,云鹤道人跟着杜清衡,不过一会儿三人便到了摘星楼的藏书楼。

  摘星楼虽在饶夏也高得醒目,却由于杜清衡用幻术给它专门辟了一片琉璃天的原因,也无人能轻易闯进来,因此平日里便唯有杜清衡一人待着。

  前几任摘星楼楼主与聿京交好,只是到了如今,第四十二代杜清衡却与镜外天往来密切,其他一阁五门八派的长老掌门也轻易不来找他。

  如此,藏书楼就更为冷清了。

  除了上次纪清洲来过一趟,几乎没有人再踏足过这里。

  杜清衡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银色的蜿蜒星线勾出一个字符,字符淡蓝色的光亲昵地绕着他转了一圈,随即引着三人来到第十个书柜第三层书架的第五本厚重的书籍前。

  杜清衡伸手把书拿了出来。

  这是一本很旧的书,纸页泛黄破损,内容却让云鹤道人一愣,疑惑道:“这本书怎么在你这儿?”

  杜清衡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梅渠十年前给我的。怎么,她没说吗?”

  云鹤道人眉头一皱,心头浮上一个不妙的猜测。

  绘制《山河市井图》的笔很特殊,名叫“相思子”,确实是放在镜外天的,而守着这“相思子”的正是梅渠——镜外天之首,而取出“相思子”的方法,是……

  云鹤道人拍了拍脑袋,他记性也不太好了,说时迟那时快,一只仙鹤缓缓探出头来,尖喙狠狠啄了一下云鹤道人的手背!

  “嘶!”云鹤道人痛呼一声,猛地想起取出“相思子”的方法是割下梅渠的一只鹿角!

  难怪要把他们引开!

  云鹤道人气得脸色铁青,却也无能为力。因为早在下界之前,他就见梅渠指尖闪着的灵力,本以为在修复山河棋盘,谁曾想竟是在他身上下了禁制,三个时辰内不得归回镜外天?!

  “你和她一伙的?合伙开引我上当?!”云鹤道人猛地扭头看向面色淡淡的杜清衡问。

  “倒也不能算‘一伙’,”杜清衡丝毫没有悔过或是愧疚,面色不改道,“你也知道,为了破开《海畔云山图》,总归要有所牺牲,就像……”

  讲到这里,杜清衡顿了顿,而后又若无其事续道:“百年前那样。”

  “牺牲、牺牲……牺牲!”云鹤道人心中无端生出几分躁郁,却也无可奈何。

  满室寂静。

  唐睢却蓦然打破了这静谧的气氛:“这么棘手,《海畔云山图》为何不能毁去呢?”

  云鹤道人长叹一口气:“《海畔云山图》也是‘相思子’所绘,而‘相思子’原是不属于此间世界的东西,江几豫也是偶然得之,绘了这么一幅图,也就使得它的意义和价值远胜过此间世界。”

  杜清衡补充:“它既是此间世界的圣物,也是此间世界的灾祸。”

  说罢,杜清衡将手中的书递给唐睢:“这便是挣脱《海畔云山图》桎梏的方法,有且只有这一种。”

  唐睢翻来书页,细细读阅。

  待他看完整本书,从书中抽神时一张娃娃脸神色复杂。

  “冬瓜还在图里——虽说江几豫的印章能暂时破开《海畔云山图》的一角,但它此刻并不在我们这里啊。”

  “不急。”杜清衡道。

  片刻后,一只青鸟振翅飞来,青鸟的两只脚各绑着一只锦囊。鸟落在杜清衡的小臂上,杜清衡解下锦囊,它便梳了梳自己的羽毛,旋即振翅飞去。

  “清洲那孩子这么快就把江几豫的印章给炼化好了?”云鹤道人讶异道。

  “毕竟是我徒弟,你说呢?”

  是了,唐睢心道,他怎么忘了纪清洲呢?纪清洲可是少见的天才啊。江几豫这印章应当也是从高考悦那儿带过来的吧。

  另一个锦囊带口紧系,却依旧透出一点红色的光来。唐睢扒开锦囊,是一支笔。

  笔身由红玉石制成,红色通透,水头很足。上刻红豆枝纹,栩栩如生。笔头柔顺,暗藏灵力,绝非凡品。

  不愧称得上“相思子”之名。

  “至于这神泪巫娥的神血,小睢儿啊,便交由你了。”云鹤道人捋着霜白的胡子,递了一把匕首给他,匕首刃身缠满了金色的符文,“红鲸之身自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唯有用它才行。你须剜心口,取下一滴心头血即可,神力才最为充沛。”

  听及“神泪巫娥”四字,唐睢的心情骤然低落了下来,但他已经恢复了所有记忆,自然无法与当初相比拟,情绪自是没叫旁边的云鹤道人和杜清衡看出端倪。

  他只是若无其事地应声,然后照做。

  -

  皇宫,御书房。

  宫人只燃了一只烛火,便大气也不敢出地退下了。

  沈留容未着天子朝服,而是着一身暗红色的锦衣华袍,头发披散。幽微灯火的映衬下,更是显得如同恶鬼一般阴森。

  从他坐上这个皇位开始,朝堂上心怀鬼胎的老臣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而这几日四城动荡得厉害,南城和东城发洪灾,北城闹饥荒,西城更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它存在的痕迹。

  沈留容心底跟明镜似的,对其中的原因清楚得不得了。

  这一切可都是段佐秋的功劳。

  一开始大臣们还恭恭敬敬地上书,结果呢,沈留容轻笑,还不是全选择了自保?

  可笑啊可笑,满朝文武,竟只有几个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臣以死相逼,逼他救济百姓。

  沈留容当时便觉讥讽,这么个气数已尽的王朝,沈长泊当初也是真敢夺。

  沈究在位时,还有个繁盛的壳子,如今呢?

  全是蠹虫。

  修习仙法的人和普通人共存的世界,是不需要封建的统治者的。

  只不过为了曾经的废太子沈留观能够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他还是勉为其难地帮上一把罢。

  起码给沈留观留下一个不算特别烂的摊子,也省得他死活不肯当这个皇帝——沈留容就不信,届时群臣跪拜,他这位宅心仁厚、胸怀天下的兄长能不答应。

  只是……如果就这般妥协了,那他这“暴君”的尊严岂不是会受到质疑?

  沈留容轻笑着,拿起一旁即将燃尽的烛火,点燃了书案前的奏折,亲眼看见火焰舔舐过纸页,烧出焦黑,最终化为灰烬。

  火光的映照下,他神色阴冷又疯狂,与以往温润如玉的公子模样判若两人。

  待最后一本奏折烧完,他才凝了灵力,浇熄了火焰。

  今晚沈留容久违地做了个梦,梦里重现了他赶去想救唐睢和唐裳,却只见到唐裳尸体的情景。

  他最后把唐裳的尸身埋在了宫中那棵老桃树下。

  那里同样埋着沈长夏的尸体。

  那里有明亮又温暖的阳光,无论夏冬还是春秋。沈长夏也和唐睢一样,是很好很好的弟弟,想来唐裳应该不会介意。

  大抵是不会介意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