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生的眼中,太虚道人的身形逐渐虚幻,虚幻到化作了一幅久远的景象,匹练交杂的电光由苍穹之上窜下,大地震颤,无数的山石崩碎激起漫天尘埃,电光之中,那一道敢借天道之力的身形弱小如蝼蚁一般,擎出的手臂上肌肉紧紧绷着,惨白灼目的电光之中几乎看不到他眼中的色泽。

  但就是这样一个在天道之下微如蝼蚁般的人,在愤然落臂的指向之后,恐怖的电光顺着他的指向奔腾而去,在这辽阔的大地上蜿蜒出一道冗长的沟壑。

  许久许久,在尘埃落定之后,被逼散的灵气再度回归,那借天道之力劈开的沟壑已然化作一条长长的江流,耸入云霄的巨大剑身像是天外飞来的,威严且肃穆的,静静的伫立在山岳之中,如一位慈悲的长者俯瞰着大地。

  令生的心中无端升起一点悲悯,这显然是太虚道人的终局。

  她看见了,却觉得遗憾,像是失去了最虔诚的信徒,有些道不明的寂寥。

  身畔的无殊,目光紧紧盯着令生,在她周身遍布恐怖的肃穆气息之后,便不曾离开过。

  连一向淡漠的渲麓也不由得看过去,心中难掩震撼。

  太虚道人虚幻的身形伏在地上,似看到了信仰一般尊敬。

  悬在他头顶的三把利剑忽然峥鸣一声,在锁链上符印的力量之下,几道气势骇然的气劲像被触发的久了,终于忍耐不住开始四下扫荡开来。

  佝偻的身形被气劲搅动着如一缕没有根的青烟一般左右晃动,仿佛下一刻就要飘散。

  久久不语的令生忽然一蹙眉,随着她手中白练扬起,如天地落下的一道惨白电光,将那些束缚的锁链齐齐斩断。

  掉在地上的三柄剑尤自挣扎颤动着要执行最后的命令,令生只肃然望去,那三柄剑霎时像一尾脱水的死鱼没了动静。

  她以手掌接住穿行而下的月华,便见清冷的月华在她手中蒸腾起一缕缕稀薄的灵气,接着她将这些灵气注入老者身体里,老者飘忽的身形渐渐平静下来,敬畏道:“您为天道法则,世间万物皆须按照您的意愿运行,所有事物在您眼中都是清晰通透的,您看见了我的一生,也肯定了我的一生,我一生问道从未辜负过道,今日知晓道亦不曾负我,安心了!”

  在整个仙洲尊崇到几乎一提起便肃然起敬的太虚祖师,曾是最接近天道的人,他对道的感知从亘古的岁月流淌至今几乎无人能比。

  他眼中的令生并非是什么人,也并非什么物什,而是一生追寻的信仰中,那最肃穆神圣的存在。

  天道的法则,是谁?

  是令生?

  那一道晦涩的暗光由天际尽头而来覆盖了天地,又收拢回一团玄妙的光华,仿佛纳尽了整个世界,无殊骤然想起她与令生在水中缠绵时看见的这一片景象。

  原来这不是她的记忆,而是令生的由来。

  这一切如此的玄妙,却又如此的合理,无殊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反驳太虚道人这番话的说辞,令生自出现伊始便是与众不同的。

  她不悟道,不修佛,不修鬼,但这天地间所有的力量都随她调配,她想要时便来,她不想要时便消失的一干二净,不曾打扰她,亦不曾远离她。

  难以置信,难以言喻。

  无殊心里一团乱麻。

  令生似感受到她这无端的复杂,温润的眼神由月光下看来,依旧的温柔透澈。

  这一刻无殊将她与那神圣不可捉摸的法则分隔开来,至少现在她还是令生,是要与她携手游遍山河的女子。

  最终太虚祖师还是化作虚无,消散的月光里,只有那被令生破除禁锢的锁链漆黑冰冷的飘荡着。

  令生叹息一声,浅声道:“鬼域神图必得拿回来,上面有关乎天道的秘密,不可随意泄露。”

  她身上的气息已然敛尽了,方才那些气息的刹那一现似乎只是为了证明她的身份,现在的气息与先前别无二样。

  无殊不由得松口气,道:“自然要拿回来,轮回之事也须由鬼域掌控才能安心。”

  渲麓始终漠然的看着令生,她没看过那些前尘,更不在意前尘,今世为渲麓,便只知道自己是渲麓,为证大道而来。

  但道之法则就在眼前,霎时超出了她的认知,久久难以收回目光。

  “嘶!”

  司空琼咕哝一声缓过神,有些错愕:“这是怎么了?”

  似乎她错过了什么,这几人的表情俱是难以捉摸。

  无殊道:“找到那几个弟子的魂魄了。”

  司空琼难掩震惊,下意识便想辩解一番,但张了张嘴又觉得无力辩解。

  令生手中残存的灵气拂过那道残魂,那道残魂便随着太虚道人一样消散了。

  陵山的长生殿里,几枚玉质的命牌在刹那间失去光泽,碎成一地细沙。

  长光道人复杂的眼神掠过这几堆细沙,面上显出一抹隐忧。

  同时天岳的天玄子也收到了那些弟子殒命的消息,向来甚少踏出仙洲的他这一次决定远赴佛宗,渲麓的生死关乎仙洲的命运,他轻心不得。

  离开万魂冢,无殊对司空琼道:“那些弟子的魂魄虽然在万魂冢,但魂魄残缺搜不了魂,死因还是无从查证,但我料想与刀宗无关,你也不要一直这样心事重重的,回刀宗去吧,我们还要去佛宗听法,便在此地分别吧。”

  她语气柔和并未夹杂别的情绪,司空琼心中感动她相信自己,沉重的心情霎时一松,道:“那我便等着你从佛宗归来,还说好要随你逃到仙洲去呢。”

  无殊眉眼微弯,笑道:“好。”

  由峡谷继续向北而行,她们虽然耽搁了不少时间,但无殊并不着急,不依着佛宗的计划而行,正好可以看看佛宗讲法到底意欲何为。

  峡谷之后便是矮山林谷,依稀可见几排矮屋之间青烟飘起,宁静悠远。

  此地距离佛宗已经很近了,只需再翻过两座山便是佛宗山门所在,她们在这宁静的村落中找了一家客栈。

  “住店吗?”

  看店的是位十几岁的少女,由于常年居住在气候寒冷的雪山之中,她的脸上有着被风雪侵袭的皲黑,贝齿雪亮,笑起来时便如雪域的太阳一般,明亮又没什么杀伤力。

  几人一眼便看出这少女修为极其浅薄,几乎与凡人无异。

  无殊点了点头:“我们要三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