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的住院生活逐渐将两个人错乱的轨道复原,太多细微之处在潜移默化中改变。
林乐予从没觉得时间可以过的这么快,从前病痛总是能将时间拉长,变成他无法挣脱的牢笼,深深地将他束缚,捆绑他折磨他。
可现在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时常在噩梦中惊醒后恍惚一阵,懵懂无助的眼神努力分辨梦境与现实。
每当他刚缓过一阵难受,浑身虚弱无力地靠在顾思远怀里时,听到耳畔温柔的呼唤,时感受到后背上他胸膛温暖的温度,依然不敢相信在心如死灰的几个月后还能够再次看到生的希望。
林乐予的身体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恢复,虽然指标还是很不理想,术前检查的结果也没有达到可以手术的标准。
但顾思远和周含瑞都知道林乐予尽力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就算风险再大,他们也要放手一搏。
手术前一晚要不能吃东西,顾思远怕他脆弱的胃不舒服,一直把手放在他的上腹打圈轻轻揉着,细致地感受林乐予胃腹的动静,生怕他胃痉挛。
“明天就要手术了,小宝怕不怕?”
林乐予躺在顾思远的怀抱里,被极其有安全感地包裹住,他抬头在顾思远锁骨上轻轻嘬了一口,慢慢呼出一口气“哥哥在,不怕。”
顾思远担心得几天都没睡好觉,声音也沙哑,看上去有些上火,他上下搓着林乐予的后背,揉着他后脑勺上的小卷毛,吻住他苍白的额头
“没事的宝贝,明天安心睡一觉,哥哥等你出来。”
林乐予看到顾思远眼中无法遮掩的疲惫,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紧紧回抱住顾思远,有样学样地在他背后拍了拍,随即上下抚着“哥哥,我感觉你比我还怕。”
话音刚落,顾思远颤抖的呼吸便再也隐藏不住,他像是泄了气,低下头,将下巴搭在林乐予单薄的肩膀上“怕,哥哥是怕,所以小宝一定不能有事。”
林乐予泛着淡紫的嘴唇抿了抿,眼底在昏暗的小夜灯下闪着细碎的水光“好,我答应哥哥。”
可能是怀抱太过安心,是令人沉醉的温暖,他毫无抵抗之力,林乐予忽地将脸埋进顾思远的胸口,无法避免地压到了鼻氧管让他吸气有些艰难。
喉头哽住似的滚动两下,林乐予哑着声音道“我只是觉得手术要把胸口划开,有点吓人。”
他光是想了想就忍不住浑身打寒颤,心理作用让林乐予现在就感觉胸口破了个大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吹得他又冷又疼。
这样的场景顾思远早就不知道在脑海里想了多少遍,每次都能吓得他脸色煞白,像是生了重病似的,现在从林乐予嘴中说出来更是让他心疼得没边。
“不想了宝贝,我们早点睡,养足体力,哥哥相信小宝明天一定会表现得很棒。”
顾思远有些痛恨自己的无能,五年前是,五年后依然是。
除了安抚,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帮林乐予调整好鼻氧管,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他睡觉。
这一晚,两个人都没能睡个好觉。
顾思远早上早早地就起来帮林乐予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身,小病号伙还迷糊着,因为没休息好显得不太精神,身上也没力气,擦后背的时候还得顾思远托着才能侧过身来。
“哥哥.....”
顾思远帮他按摩着小腿,闻声应道“我在。”
“再睡一会吧,手术还有三个小时。”
林乐予努力地撑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顾思远动作,他手心里都是湿冷的冷汗,周含瑞说过手术的风险,他有将近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会死在手术台上。
只要是人,哪有不害怕的,手术时间越来越近,林乐予终于快要伪装不下去了,他将手心的冷汗抹在裤子上,竭力稳住声线
“哥哥.......不按了......能不能再抱我一会.......”
顾思远与他对视的一瞬间,仿佛透过那双灰雾的眸子看到了很多种情绪,他说不上来,只是心疼,他停下动作,帮林乐予把脚边的被子掖好,躺回了被子里。
林乐予贪恋地在他怀里缩成一团,有些话再不说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哥哥.......我不怕死.....你是最好的人....我那样伤害你.....你还愿意给我机会....愿意重新接受我......给我爱.......如果我们没有重逢......可能我早就死掉了.......”
“哥哥.....不管手术成功还是失败......我都最爱最爱你.......”
还有太多的话,林乐予想说,但哽咽将他的喉头堵住,根本发不出正常的字音,他深呼吸,眼泪掉进被褥里,渐渐浸湿了一片。
他缓了缓又努力道
“谢....谢谢你......哥哥........我没有……遗憾了……如果我没能.........”
话还没说话,林乐予的唇便被堵住,两道急促且克制的呼吸交错混杂,吻声中极度隐忍的哽咽在这寂静的病房里显得很突兀。
生死面前人类是多么的渺小,他们毫无招架之力,无助与悲痛仿佛快要溢到走廊。
一个满是眼泪的吻结束,两个人的嘴巴里都是苦的,顾思远什么也没说,他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将林乐予的泪擦干后在他眼前打开。
里面是两枚成对的戒指,戒指的光折射进林乐予的眼中,闪着光。
林乐予的呼吸停滞一瞬,鼻尖忽地一酸,他试探着唤道“哥哥?”
顾思远并没有应,直到轻柔地捧起林乐予的左手,将小了两圈的那枚戒指套进了林乐予的无名指上,他瘦太多了,从前的尺寸戴在他手上居然有点空。
在林乐予还发着愣的时候,顾思远与他十指紧握,“本来想等手术完,你身体好了再正式地互换戒指,但小宝你居然有这种想法。”
“哥哥.......”
林乐予抬眼看着顾思远”我不是......“
顾思远脸色很难看“你想给哥哥戴上吗?像从前一样。”
林乐予眼前被泪糊住,一片模糊,他努力点着头,眼眸中尽是真诚与期盼。
“等你做完手术醒来,再给哥哥戴上,好不好?”
林乐予听到这句有些迟疑,神情中渐渐染上痛色。
“哥哥等着小宝。”
听到这句话,林乐予的终于战胜心里的恐慌与犹豫,他变得坚定,他将左手放到唇边,轻吻住那微凉的银器,他被失而复得的滋味激得又喜又悲。
如获新生。
上午九点,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周含瑞带着小护士准时敲开林乐予的病房,没过几分钟徐姨,林安予都到了。
林乐予被顾思远抱上转运床,一行人往手术室赶。
九点十分,手术室大门关闭,手术中的红灯亮起,空气瞬间安静,只剩下几个人因为紧张急促的呼吸声。
林乐予脱去上衣躺到手术床上,刺骨的冷意瞬间将他包裹,让他吸气都变得急促,心脏也被刺激得一缩,忍不住咳了几声。
“冷啦?”周含瑞一边换着手术服一边不忘看着林乐予。
林乐予发着抖“嗯......”了一声。
周含瑞安慰道“没事,等会一针麻醉下去你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再忍一下嗷!”
护士清点着器械,麻醉医师上生命监护器材,一切准备就绪后,周含瑞抬着双手站到了手术台边。
“哎呦,瘦得我都心疼。”周含瑞皱着眉看向林乐予薄薄的胸膛,凸出的肋骨。
就连心口皮下心脏的跳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血管隔着皮肤交错遍布,周含瑞开了这么多年的刀突然有点下不去手。
林乐予呼吸很费力,像是因为害怕需要更大的摄氧量,慢慢有点缺氧了。
周含瑞摸了摸林乐予冰凉的胳膊“别害怕嗷!相信你周哥,周哥在没意外!”
林乐予心里安定了些,抿着唇点了点头。
手术开始。
麻醉师用麻醉面罩扣住林乐予的口鼻再配合静脉注射,“来,跟我数数,1。”
“1.....”
眼前的无影灯好刺眼,林乐予忍不住眯起了眼。
“2。”
“2.........”
灯越来越模糊,好像克隆了似的在眼前越来越多,还在转,林乐予好晕好晕。
“3。”
“...............”
眼泪滴落,消失在一片绿色中。
“林乐予?患者林乐予?”
“能听见吗?”
“................”
“麻醉成功,开始插管。”
麻醉师扶着林乐予的脑袋扶住,抬高下巴,使口腔、气管、咽喉在一条直线上,将导管顺利插入后连接简易球囊,按压两下听心肺呼吸音,确认插管位置正确后用胶布固定,连接呼吸机。
“插管完毕。”
周含瑞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碘伏“开始消毒。”
褐色的碘伏涂满了林乐予的整个胸口,驱散了他身体里最后一丝温暖。
周含瑞闭眼深呼吸几次,再睁眼时眼中再也没有平日里无所谓的样子“手术开始,手术刀。”
刀贴合着肌肤,沿胸口正中划开再撑开,周含瑞终于最清晰且直观地看到了林乐予那颗极其糟糕的心脏,他倒吸一口气,忍不住道“哎呦,这心脏,小孩每天得多遭罪啊。”
其他医生包括护士都心里一颤。
体外循环一开,林乐予的心脏停止跳动,他的脸色近乎透明,隐匿在绿色的手术布中看不真切。
周含瑞多亏没有心软把顾思远放进来陪同,不然他不得心疼疯了。
周含瑞后怕。。
“心肌和鼻咽温度降到多少了?”
“血压血氧正常吗?”
“他凝血功能不好,要时刻注意出血情况和血压。”
........
手术室外,徐姨坐在家属等待的椅子上,剩下两个人在不同的角落里待着,谁也不说话,把自己封闭起来似的焦灼地靠着墙。
一点风吹草动两个人都像Ⓝ諷是应激似的弹起来,确认不是林乐予后再靠回去。
徐姨看着揪心,就只盯着手术室的门看。
五个小时过去了,手术室依然没有一点动静,顾思远眼底爬满了红血丝,慢慢撑不住了似的滑坐在地上。
手术室里,周含瑞用百分之两百的专注度切着林乐予心脏畸形的部位,小心翼翼地连接各种血管,稍微有一点点的偏差都有可能造成大出血威胁生命。
“擦汗。”
“血压有点掉。”麻醉师道。
周含瑞抬眼看了眼,随后改了刀的走向,迅速地处理着紧急情况。
“吸引。”
整个手术室每个人连呼吸都不敢使劲,一个个都神情严肃地看着。
七个小时后,周含瑞开始给林乐予的心脏补片。
十个小时后,手术结束,林乐予的血压稳不住,总是起起伏伏,这让周含瑞心里聚起一丝不安。
“观察生命体征,准备撤体外循环。”
体外循环的机器一关,所有人屏气凝神,盯着心电监护仪上那平稳的一条直线和旁边那个刺目的数字0。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乐予的心跳依然没有要跳动的迹象,周含瑞眉头渐渐皱起来,鬓发被汗湿,这是他能预料到的情况,所以手术中有相应的处理措施。
但林乐予依然出现了心脏没法复跳的情况。
没养好身体就开刀的风险还是发生了。
周含瑞摇了摇头,神色变得不太好看,他吩咐护士“先送一份病危通知书给家属。”
在护士出门的一瞬间,林乐予的血压突然断崖式下降,麻醉师立马站起身查看“周医生,血压掉了!”
豆大的汗从周含瑞额头滑落,在滴进眼睛之前被护士擦掉“不能等了,肾上腺素1mg,准备心内按摩。”
周含瑞把手小心翼翼地伸进林乐予的心口,托住那颗几乎快要没有温度的心脏,一下下按摩着“小孩,坚强点,你哥哥还在外面等着你,别放弃。”
周含瑞按摩手法与力度是无可挑剔的专业,可手心里的那颗勉强修复矫正的心脏实在脆弱,按摩了整整五分钟依然没有给他一点回应。
血压因为两针肾上腺素已经勉强回到及格线,但心脏如果心内按摩超过超过十分钟还不复跳就真的难说了。
周含瑞忽然有些生气,躺在他面前的小孩是那么努力,那样拼命才坚持到了现在,他的生命绝对不能停在这里,绝对不可以。
“肾上腺素再推1mg。”
“林乐予?千万不能放弃,你给我坚强点,你周哥手术都给你做完了,心脏都修好了,你必须给我振作起来!”
林乐脸色灰败到仿佛即将消逝在手术台上,连露在外面扎着滞留针的手都惨白得像是一捧雪,轻轻一碰就会碎。
“再给一针盐酸多巴胺。”
周含瑞一直不停地按摩着那颗心脏,手酸得发麻也不能停。
冷.......太冷了.........冷到骨头缝里都疼.............
好轻.........好像飘起来了...............
“叮—”
像是两种银铁制品轻轻碰撞发出的声音,林乐予的左手从手术台上无力滑落,那枚戒指磕在了手术台边,发出清脆的一声。
哥哥...........哥哥还在............等我.................
“滴——-----------滴---滴---滴---”
“回来了回来了!!”小护士惊叫道。
周含瑞看着重新起伏的心电监护猛地松了口气,手心里的心脏开始给出回应,先是轻微的不规律跳动,逐渐越来越有力,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心内按摩的血手退了出来。
那手因为酸胀变得沉重无比,周含瑞抽着气,一边揉着手腕一边道“我就说,有我在没意外~”
他转了转脖子,骨头发出“咔咔..”声。
“回温了吗?“
“嗯!已经慢慢回升了!”
“反应良好,准备关胸缝合。”
整整十一个小时,这场惊心动魄的心脏手术才以成功告终。
周含瑞累的肩背酸痛,腿站久了走路更是抖得不行。
他蹲在林乐予的脑袋边上,嘴角是压不住的笑容,凑近到他耳边轻声道
“小孩~恭喜你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评论和送鱼粮的老婆们~
文中所有医学相关都不专业,为病弱剧情服务,如果有错误的话就当私设吧~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