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宴。
宫内点亮一盏盏鲜红的灯笼, 光芒璀璨,似星火般温暖。
乾清宫内,丝竹声声, 鼓乐大作, 舞伎翩迁而舞。群臣在交奏的鼓乐中已是神魂缭乱。
朱玉瑾有些微醺, 纵有臣子斗胆敬酒,她也不敢再喝,只用唇碰碰酒杯边缘。
歌女抱着琵琶端坐在舞伎之中,用绵绵悠扬的歌喉高唱《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忧伤的词,恢宏的曲, 和今夜的热闹格外般配。
在酒香飘溢中, 朱玉瑾仿佛又回到前世的那个悲痛的夜晚。
——母后,陪笙儿出去玩捉迷藏好不好。
——来,笙儿,朕抱抱。
——不嘛不嘛, 我要母后。
——母后身子重,朕陪你玩。
——皇上,你整日只顾着批奏章, 笙儿都不喜欢你了。
——皇上你一身酒气,别把笙儿熏着了。
——走,笙儿,你先陪母后出去透透气, 母后再陪你去御花园捉迷藏, 可好?
一滴眼泪滑过脸庞,漫进了唇间。朱玉瑾尝到了咸苦的味道。
“皇上!你怎的哭了?”孟昭菀诧异地问。
朱玉瑾低头抹掉泪水, 笑说:“歌女唱得太好,朕喜欢这首词。出征时,杨柳依依随风吹,如今回来路途中,大雪纷纷满天飞,好词,好词。”
她怕显露端倪,端起青瓷酒杯饮了一口,泪水的咸苦被酒水冲淡。
孟昭菀眯着眼酸溜溜道:“依臣妾看,皇上是喜欢上那小歌女了吧。”
朱玉瑾大呼冤枉。
坐于另一侧的太后对兰淳嬷嬷道:“你瞧这小两口感情多好啊。”
兰淳嬷嬷问:“太后是思念先皇了吧。”
“是啊,哀家很想她,走吧,你陪哀家去角楼走一走,先皇在世时,最喜欢陪哀家去角落赏烟火。”
待到朱玉瑾和孟昭菀回神,太后已没了人影。
朱玉瑾问了金喜才知缘由,一抬眉,不小心和远处的苏焉雨四目相对。
朱玉瑾镇定地端起酒杯,邀她共饮,也邀她身旁的安怀乡君喝上一杯。
三人喝过酒,各自放下酒杯,朱玉瑾装醉,合上眼皮舒服地后仰。
忽听金喜在同人说话:“……皇上醉了……要不奴才去叫皇上一声,您要等一等了……”
朱玉瑾把眼皮睁开一条缝,一袭白裙闯入眼眸。
她直起腰杆坐好。
金喜来问:“皇上,苏小姐要敬您一杯酒。”
“准了。”
金喜赶紧去引苏焉雨踩上黑瞿石铺就的台阶。
苏焉雨的脚步停在龙椅前,先蹲一蹲福,再举起酒杯道:“民女恭祝皇上新年福顺安康,也提前恭祝皇上喜得麟儿。”
朱玉瑾朝她勾勾手掌,苏焉雨就大大方方地坐上龙椅的脚踏。
雪白的衣袖蹭着龙靴上用金线绣成的飞龙。
朱玉瑾垂首观瞧她,目光不含任何情绪,像是要从她的脸上看出朵花来,心中又有不可名状的悲伤溢出。
苏焉雨虽似冷霜,但不可否认她是个漂亮姑娘,喝了几杯酒,脸颊嫣红似火,加之生在江湖中淬炼过,纵使是醉了酒,姿影也天然去雕饰般的自然,有着闺阁女子没有的洒脱。
朱玉瑾心想,怪不得安怀喜欢。
可为何,心如蛇蝎呢?
苏焉雨迟迟未等来帝王有动静,问道:“皇上是要同民女说什么?”
“朕想问问你……”朱玉瑾啧了下嘴,“在万春宫可住得习惯?”
“习惯,民女和皇后娘娘姐妹情深,有她在的地方就是民女的家。”
“有缺的东西就跟皇后讲,她若顾不过来,你就来跟朕讲。”
苏焉雨隔着龙靴握住朱玉瑾的脚踝,抬头看着朱玉瑾的眼睛:“是,民女记下了。”
一声尖锐打断了她们。
是书桃。
“娘娘!娘娘!”
朱玉瑾忙循声望过去,被孟昭菀苍白的脸色吓得一个激灵。
孟昭菀五官痛苦地拧在一起,两手捂住肚子:“疼……有点疼……”
群臣也吓醒了酒,想上前又介于尊卑而不敢。
上官阁老不愧是历经诸多风浪的老臣,高呼道:“皇后娘娘该是要生了!”
史回生听罢冲了过去,三指搭上孟昭菀的手腕,陡然瞪大双眼:“是要生了!皇后娘娘要生了!”
整个乾清宫沸腾了!
变数容易生乱,上官敬不得不带领锦衣卫于暗处现身,以保证帝王安危
孟夫人温和端庄不再,几乎是扑向孟昭菀。
孟佩南和孟老爷子也迎上去,但碍于男女有别,在几步之外的距离停下。
宁阳郡主见识过八大派围攻魔教的血腥场面,这点乱子应付起来可谓得心应手:“快送皇后娘娘回万春宫,传暖轿来!”
朱玉瑾像是被点醒,离了龙椅,将孟昭菀横抱在怀,大步离开了乾清宫。
金喜慌张地随在帝王身后,朝守在殿门外的小太监们喊道:“撑伞撑伞,别让皇上皇后淋了雪。”
燕浅和书桃嫌小太监们动作太慢,夺下他们撑来的伞,举到帝王和皇后头顶,遮去纷纷扬扬的风雪。
人坐太多,暖轿就行不快,朱玉瑾不肯一同坐轿子,安顿好孟昭菀,就站到轿窗边,命令抬轿的奴才赶紧走。
万春宫离乾清宫不近不远,穿过两道门就能到。
宁阳比暖轿跑得快,先回了万春宫告知皇后娘娘早产的消息。
宫内凡事讲究防患未然,提前两月就安排接生嬷嬷入了万春宫,筹备生产的事宜,也教教上上下下的奴才奴婢该如何服侍刚降生的小主子,年关将近时都已经学得七七八八了。
乍一听皇后娘娘早产,三魂七魄短暂地荡了荡,就紧张而有序地准备起生产时所需要的东西。
有的负责烧水、有的负责布置产室,还有的负责准备白醋干茅草。
剩下的人跟随接生嬷嬷赶往万春宫门口,引着暖轿往里走,停在寝殿外。
朱玉瑾抱着孟昭菀,将人轻轻安放在榻间。
孟昭菀小脸还有几丝殷红,她揪着朱玉瑾的衣襟:“皇上有些疼,臣妾害怕。”
接生嬷嬷放下一面床帐道:“娘娘莫怕,您有福相,又有皇上庇佑,生产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说着又绕到另一面床帐外,摘下了帐钩。
朱玉瑾被隔在外头。
接生嬷嬷请求她在寝殿外等候。
“朕要陪着皇后。”
“坤泽生产要见血,晦气,皇上要耐心些。”
“什么晦气不晦气——”
“皇儿,”太后进来拉住朱玉瑾的手,“别吵吵闹闹的,这事千万拖不得,你留在这只会添乱。”
她老人家本来要在东南处角楼散步,才刚登上去,小银子就匆匆急急地来报,说是皇后早产。
她惊喜交集,半分不敢耽搁地赶到。
朱玉瑾保证道:“朕会安静些。”
太后:“哀家留在这守着总行了吧。”
金喜一并劝:“皇上,奴才陪您去配殿坐会儿吧,您也累了。”
朱玉瑾难得驯良,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