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琴酒的育儿与领导力提升准则>第八十六章 牺牲的预兆

  死亡给予游戏和英雄主义以其真正的意义。

  ——《加缪笔记》

  “……长官。”

  降谷零这样慢慢地说。他站在自己长官的办公桌之前,窗外是夜晚漆黑的天幕,一点路灯的灯光惨淡地从窗外洒进来,在他脚下投下漆黑的、长而直的影子。

  夜已经很深了,到了温顺的食草动物们蛰伏、而食肉动物开始游荡的时刻。就算是到了这时候,来见公安部门的高级官员也是件很冒险的事情,降谷警官的夹克下面藏着手枪和匕首,曾经扣下过扳机的手枪和曾经沾染过鲜血的刀刃都属于波本。

  而降谷警官则用很不赞成的语气说:“恕我直言,我并不认为这是个好计划——我认为到目前为止我们最重要的目标永远是琴酒和贝尔摩德。”

  来看看现在的局势:

  首先:公安和朗姆进行了两次接触,朗姆和降谷零的长官究竟谈了什么细节,降谷零并不知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朗姆已经给出了一些诚意,并且承诺在“事情完结”之后他还会给出更多。

  其次,黑衣组织很可以已经准备要放弃在日本的势力、转而逃往海外了……在一个组织的势力在本土已经如此根深蒂固的情况下,这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选择。

  降谷零没法想象组织内部发生了什么他不知晓的变故才会使形势演变到今天的这一步,但是这动向的真实性是毋庸置疑的。在这件事上,朗姆发挥了自己作为背叛者的作用,他才是最先指出组织有意把势力转移向海外的那个(但是他显然没有说明更多细节,他依然是个该死的秘密主义者)。

  而接下来“波本”在组织内部的调查也很快证实了这一点——显然在他们没有发现的时候,正把那个研究项目很要命的实验室里的东西一点一点转移向国内。公安发觉的已经太晚了(或者说,朗姆向他们投诚得有点太晚了),等到他们意识到事态有变的时候,连现在安室透工作的那家咖啡厅的店主都不知所踪,店里其他店员面对安室先生的讯问一头雾水,给出了诸如于“明美小姐说要和妹妹出门旅游一段时间”这样的回答。

  ……这件事说起来或多或少是降谷零本身的疏失,最近要他操心的事情太多,他没能把太多精力放在自己在咖啡厅的兼职还有宫野明美身上,加之咖啡店做大之后,宫野明美已经不经常在咖啡厅露面了,这导致在她不见的头三天降谷零完全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他猜测自己的长官对这疏忽恼火异常:海关完全没查到宫野明美和她妹妹的出境记录,但是如果黑衣组织真的在向海外转移,能让她们姐妹俩非法处境的法子多着呢,雪莉估计确实是不在日本境内了。

  一名前途无量的,年轻的科学家……无论是放在“正义”一方还是放在“邪恶”一方的手里都会成为一把趁手的武器,毕竟武器本身无所谓善恶,只有人类本身才是善恶无常的。

  “想问我为什么会这样诋毁你所服务的机构吗?——因为这也是FBI调查黑衣组织的目的,我对此再清楚不过。”

  在降谷零上一次见到赤井秀一的时候,赤井秀一曾这样说道。当时降谷零当然立刻反驳了对方——反驳对方是他必要的立场——但是他心里很清楚,赤井秀一其实是对的。

  赤井秀一确实一语成谶。

  而就在今夜,在降谷零冒着生命危险又一次在卧底期间站在自己长官的办公室中的时候,他的长官说出了那样的句子。

  “把朗姆提供的情报和你最近调查出的内容进行交叉对比,可以得出一些较为明确的信息。”他的长官说,手指运筹帷幄地在桌面上交叉,“目前,黑衣组织正试图把他们的最后一批——应该也是最后一批实验资料运离组织。降谷,你很清楚那些东西的重要性,那些东西是这个组织存在至今的根本……我们不能让那些东西离开日本境内。”

  这当然是句假话,降谷零听得出来:黑衣组织存在至今的根本是他们严密的组织机构和那些黑道白道的生意,而不是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天方夜谭的项目。有关“不死”的妄想是这群法外之徒癫狂至今的目标,但是降谷零对此并不感兴趣。

  永生意味着一个人被孤独地留在这个世界上,难道不是这样的道理吗?

  而整个行动也必然没有“我们不能让这种害人的东西离开日本”这么大义凛然。一个邪恶组织打算离开一个国家去外国发展,通常来说当地执法机构会选择的处理方式是载歌载舞地把他们送走,而不是拼尽全力把他们连人马带物资全截留在国内,而那显而易见会付出巨大的伤亡……政治可没有“不能让这个邪恶组织去祸害其他国家”的讲究,这说出来并不算体面,但是确乎如此。

  他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他的长官也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但是他的长官脸上依然带着一副严肃的表情,镇定自若地说下去:“这次任务的重点就是他们运送实验资料的那艘船拦截下来,最好能在码头就结束战斗,务必、务必要在他们到达公海之前。这就是你的任务,我希望你带领队伍去做这件事,如果有需要的话,在这次任务中我们可以寻求海上保安厅的帮助——”

  “……长官。”降谷零在这时刻打断道,他的语调缓慢却很坚定,“恕我直言,我并不认为这是个好计划——我认为到目前为止我们最重要的目标永远是琴酒和贝尔摩德。”

  他的长官抬起头来看他,镇定地向着他挑眉。降谷零熟悉这样的神情,“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对方用肢体语言表达出这种意思,但是态度远不够郑重,这意味着他提出的意见很难被对方接纳。

  降谷零沉默了片刻,然后斟酌着开口了。

  “……扣留那些实验资料是必要的,毕竟现在雪莉很可能已经离开了日本。”他这样回答,言外之意就是既然没法从雪莉处得到那些“知识”,就必须把实验资料本身拿到手。假装“组织关于长生不老的研究的实验资料是他们现在最想要的东西”是人人认同的、无需再进行讨论的事实,说出这种违心的话的感觉并不好受。

  降谷警官能想到他们缴获那些资料时的场景——一箱箱打包整齐的资料纸质本,昂贵的实验仪器、药物的半成品和一笼笼小白鼠。他并不是专业的科研人员,对于“实验资料”这种含混宽泛的名词,最夸张的想象也止步于此。这想象让他无端生出一种荒诞的感觉,他在心底真的觉得那些纸张上书写的知识一文不值,至少远没有珍贵到只等牺牲那些活生生的性命的地步……或许他是个短视的人吧,或许那些资料里记载的东西真的能让一个国家在政治舞台上拥有比其他国家重得多的筹码,但是这种说辞对于降谷零来说还是太过空泛了。

  (毕竟有的人早已离开人世。对于死者来说,一切都是值得的吗?)

  但是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抛开飞驰的想象,开口的时候声音依然镇定,他继续说道:“时间的紧迫性不得不让我们立刻开始行动,但是完全把任务的重心放在那些实验资料上真的是正确的决定吗?到现在我们还是不知道组织的Boss的所在地,长野县那边一直有我们的人在查疗养院的情报,但是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对组织的另外两个核心成员掉以轻心的话,可能会导致灾难般的后果——如果他们两个没有被当场控制,就算是我们得到了那些实验资料,他们也很可能带着组织的Boss逃到国外,然后重振旗鼓……”

  公安计划中重点的先后顺序其实很清楚:先是即将被送出国内的那些实验资料,然后才是组织的Boss,至于琴酒和贝尔摩德,降谷零怀疑自己的长官甚至没有怎么在意这种“细枝末节”。

  但是目前为止他们还是没能确认组织Boss所在的那个疗养院具体在什么地方,长野县多山,如果黑衣组织在深山老林里建了一栋隐蔽的建筑物,那他们一时半会是绝对查不到那地方的。至于朗姆那只老狐狸,他坦坦荡荡地交出了与最近实验物资转移有关的情报,却对乌丸莲耶的所在地三缄其口,显然是担心自己一旦透出最大的底牌就会失去价值。

  不过考虑到那位“乌丸莲耶”位于护卫森严的疗养院中,很可能是因为重病或者年迈一类的原因很难被转移,公安的决策是先控制住那些即将偷渡出国的船只,在与黑衣组织全面开开战之后,继续通过追查组织高层的行踪、袭击组织据点之类的方式寻找跟那座疗养院有关的信息,争取通过这些行动获悉疗养院的具体位置。

  降谷零当然会觉得这有些打草惊蛇,这样的决策简直就是寄希望于在他们对黑衣组织动手之后,祈祷组织Boss不要被转移得那么迅速。但是比起那些重要的资料,“组织的Boss”能否顺利被捕在他的上级眼中的优先级显然不高……降谷零就算是对这样的决策有所不满,也无能为力。

  因为这是来自“最上层”的决策,这并不是他这样一个小小警察能改变的,甚至不是他的长官、他长官的上级、甚至公安的高层能改变的。

  但是琴酒和贝尔摩德所处的位置和“组织的Boss”又有不同,组织的重要资料被转移出国,这两个人必然是会密切关注任务的进展的,毕竟在朗姆正在遭到架空的情况下,黑衣组织其实无人可用。按照降谷零对此次任务的设想,截获那些资料交给他的其他同僚去办就可以,他的任务应该是率领一支精锐的小队监控任务地点周遭的动静,力求在这两个难缠的对手搅进他们的任务里之前就将对方置于死地。

  降谷零的能力毋庸置疑,他本人和他的上级都非常了解这一点,最尖锐的刀锋应该被投入战场最关键之处,但是显然他和他的上司对“最关键之处”的理解并不相同……对方觉得得由他带队去亲自回收那些资料才令人放心,至于藏在暗处的那两位组织高层,他的上司或许是觉得他们不足为虑(这其实不大可能,这两位组织高层手上沾了多少血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要不然就是觉得只要拿到资料,这两个人就算是逃到国外也无所谓。

  此刻看来,他的上司的想法大概是后者。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的上司慢吞吞地说道,“在行动开始的时候,我该把你派去对付琴酒和贝尔摩德——一个是已经残废了的前杀手,另一个是个……好莱坞女星。我清楚他们狡猾又危险,但是我真的要把我最优秀的下属的才能浪费在那样的地方吗?”

  降谷零明白对方的想法,对方认为用他的能力保证那些珍贵的实验资料落在公安的手中才是最重要的,天知道有多少公安高层领导和政客都盯着他们即将拿到手的东西。他明白,但是他并不想接受这样的安排。

  “如果在这次行动中那些组织高层侥幸脱逃,他们有可能去回援组织的Boss。”降谷警官指出。在公安的情报方面落后人一步的情况下,这倒真有可能被琴酒或者贝尔摩德得手。

  但是他的长官笑了一声:“这我倒真的不这样认为。他们会甘愿被乌丸莲耶那样的人驱使,终究是因为对方给了他们钱和权力,或许还有某些关于‘永生’的疯狂承诺,但是只要组织最后资料转移的行动被咱们阻止,他们就会知道乌丸不再是他们的指望了……比起回到群马县的什么地方去营救乌丸、浪费他们最为宝贵的逃生时间,逃出国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他的长官根本就不介意两个亡命之徒从他们的掌心里溜走,当然如此。或许这两个亡命之徒逃走后去给其他国家添堵才是他们想看的场景。

  “但是,”波本说。他的声音低了几个调子,声线里常有的那种给人以温和之感的东西如同一场幻觉一般消散了。在昏暗的室内,在从窗外投入的交错的灯光之中,他的虹膜呈现出一种晦暗的、深邃的雾蓝色。“又该如何向死去的人交代呢?”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幼稚的问题)

  他的长官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降谷,”他的语调里丝毫听不出一丝的责怪之意,“我记得你警校的教官就那样评价过你——你有冲劲,有正义感,这很好,但是永远不要太理想主义了。让那些罪大恶极的家伙站在被告席上并不是对已死之人的交代,更大的可能性是那些被告拿出自己的美国绿卡来要求大使馆出面,然后我们就会被中情局捷足先登。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才是对那些已死之人的交代,我们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牺牲没有白费——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他们鸡同鸭讲。

  政治家们想要的交代是在国际舞台上站稳脚跟的筹码,比如说一项重大的科研突破,某种独家的生物技术。降谷零想要的交代是有罪之人在审判庭上受到法律的制裁,他们的未来通往监牢或者绞刑架。而波本——波本想要的交代是子弹和刀刃,是喷溅的鲜血和停跳的心脏。这夜色在他们脚下凝聚出愈加厚重的影子,波本就藏在影子和尘埃之中,藏在他心脏的血管和眼球的背面,藏在他喉咙中未被吐出每一个恐怖的词语里。

  降谷零闭了闭眼,他的眼帘下面永远烙着一副血红色的场景,就好像永不垂落的红色幕布。

  天台,喷溅的鲜血,冷冰冰的身躯。

  “我明白。”这位警官睁开眼,如此平静的回答。

  他的长官满意地点点头:“没有其他疑问了就去吧,去为你的小组挑选人马。在这一次的战场上,你会拥有完全的指挥权,只要你能把那些资料平平安安地带回来。那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于是波本向着坐在红木办公桌后的官员颔首,无声地转头离开。

  朗姆的目光落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拍摄下来的画面很是模糊,他的心腹为了拍摄这张照片已经竭尽全力,但是对方终究不敢离得太近,怕引起照片上的人的警觉,所以最后到朗姆手里的只有这样一张东西。

  照片上是一个身材瘦而高的老人,头发花白,看上去似乎已经有七八十岁了,他拄着拐杖,但是身形并不显得佝偻。在照片拍摄的时刻,这个人正往一家高级酒店的台阶上走去——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Boss”。朗姆知道这个答案。

  做组织位于日本的势力的负责人是个很微妙的工作,这份工作和组织任何其他区域的负责人都有所不同。“日本”……日本是一个离乌丸莲耶太近而离“Boss”太远的地方,不管你想不想,做到朗姆所在的位置之后,都会了解一些旁人不知道的秘闻。

  就比如说“Boss”和乌丸莲耶的往事。

  其实,在朗姆上任之初无意探知与Boss的真实身份有关的事情,因为真正试图那么做的人往往都会死得很早。但是近二十年过去了,他最终还是拼凑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有关于组织重要的实验室为什么被安排在离Boss常驻的欧美那么遥远的日本,关于为什么日本这边组织架构与组织在其他国家的势力那么不同,关于组织的Boss和乌丸莲耶……

  他仍然不知道Boss的真实身份为何,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必然发生过一场“背叛”。

  朗姆从未真正见过Boss,但是他了解Boss的戏剧性、Boss的恶趣味和Boss的睚眦必报。他挑选“代行者”的口味和那些代行者执行过的任务都可以从侧面说明Boss的为人,而朗姆瞎掉的那只眼睛则是最为有力的论证。这甚至不涉及到调查某个人的秘密情报,而仅仅止于对人性的揣摩——朗姆再清楚不过,像是Boss那样的人,必然会选择亲眼看着乌丸莲耶建立的事业走向最后的毁灭。

  换言之,在最后一刻编排完美的戏剧上演的时候,他一定会亲自来日本。

  (如果朗姆知道有关梅洛的某些小秘密的话,他就会发现自己对Boss的判断也不算有错)

  那么,从东京的茫茫人海中筛选出最有可能是Boss的那个人,就只是个调查层面的事项了。

  Boss应当是个美国人,因为组织势力在亚洲扩展实际上应该是因为当年乌丸的缘故,而Boss本人是从美国起家的,据说现在他的办公室还在曼哈顿的某处(这是很久很久以前朗姆从另外一位地区级负责人那里听来的说法)。Boss的外貌可能是六十多岁、七十多岁甚至更老,这是个计算一下组织的历史就能得出结论的题目,而雪莉目前还没研制出令人返老还童的神药。Boss来这个国家之前,很可能人在美国或者北欧,组织高层一直有Boss在北欧某国有一座非常中意的庄园的传闻。

  以上这些信息中的一部分甚至在朗姆来日本之前就有所耳闻,真实性基本上能得到保障。

  Boss到达日本的时间不可能比梅洛更早,要不然他没必要再派个代行者来这里做他的眼睛,贝尔摩德本人就是他最好用的耳目。朗姆认为Boss在琴酒出事之后才来到日本的可能性更大……嗯,因为虽然朗姆不愿意承认,但是琴酒会遭受袭击确实是有他情报上的失误,如果Boss因此对他更加失望,这个时候亲临日本就会变成一个好选择……

  然后,需要进行的工作就只剩下了筛选。

  虽然无法把这件事交给最擅长情报工作的波本去办,库拉索被梅洛要走之后也再没被还回来,但是朗姆手下还是有些擅长调查情报的手下的。在长时间的调查之后,朗姆基本上可以把目标锁定在他手中这张照片上的人身上。

  ——长居欧洲的美国人,此人在琴酒受伤两周后抵达日本,飞机从挪威起飞。

  当然,很有很多其他细节可以证明朗姆的猜测,在这里不再赘述。

  朗姆凝视了这张照片许久,最后轻轻地笑了一下,把它放下了。

  虽然他名义上正在与日本公安“合作”,但是对方并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或者说,对方压根还不知道那个所谓的“乌丸莲耶”根本不是组织的Boss。他是与降谷零的上级们谈过那么几次,但是还没鲁莽到一开始就把他最大的筹码都透露出去的程度。

  他最大的筹码就是“组织Boss并不是乌丸莲耶”,是“日本并非组织的大本营”……降谷警官可能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但是他的上司、还有在背后操控一切的那些政治家们的品格并不值得信任。如果他现在就把这些至关重要的筹码抛出,他就对那群家伙彻底没用了。

  正如他之前就意识到的,一切都得以非常、非常精妙的顺序逐一进行,才能保证他最后的安全。

  组织的Boss必须死,因为活着的Boss不能容忍他的背叛,就算是他被公安保护起来也会对他赶尽杀绝——如果是在别的时间、别的地点,朗姆绝不可能得出这样恐怖的、近乎疯狂的结论,但是现在在他面前的是最好的时机,说不定是整个世纪里最好的一个机会:Boss会来到日本亲眼见证乌丸莲耶的事业的分崩离析,但是他又不能冒险让各国情报机构认识到黑衣组织的真实体量,所以他不会兴师动众地带大量人马来保护自己的安全;就好像在于日本这边有关的任何计划里,Boss都没有动用与他的其他势力有关的太多人手,只是派了一两个代行者过来一样。

  而日本毕竟目前还是朗姆的地盘。

  在朗姆目前的计划里,他大概只需要对付一个贴身保护Boss的小队。他知晓有一个由五六个人组成的小队会负责保护Boss的安全,那些人当然各个都是精英……但是也充其量只有五六个人罢了。

  他会选在组织打算把资料从海上运离日本那天动手,因为除他自己之外,知晓有关Boss的种种事实的只有一个贝尔摩德,但是在那一天贝尔摩德要负责去转移那些重要的资料——她是Boss最信任的人,那件事只能由她负责——届时,她将无法腾出人手去保护Boss的安全,因为现在在日本可用之人本就不多。那将是最好的时机。

  这是计划的第一步。

  如果Boss真的被杀,组织在世界范围内的势力会短暂地陷入混乱。朗姆需要的就是这几周、甚至可能只有几天的混乱。他毫不怀疑,如果Boss还活着,就算是他受到公安的保护也不可能平安生还,因为他们的敌人是整个庞大的、不断运行的黑暗帝国。他并不是非得要下置组织的Boss于死地的一步险棋,而是不这么做就没法真正从组织的势力掌控之下逃走。

  相信一个无时无刻不注视着你的可怕猎手吧,你能否生还其实只要偷得他闭眼的那一瞬间。

  他要趁组织短暂地陷入内部混乱、无暇去追踪他这个叛徒的时候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这一步恐怕还要借助到公安的力量。好消息依然是他到底身在日本,他是这地方的负责人,除他之外组织没有什么人把手伸到这里,这会让他的逃离容易一些。

  这是计划的第二步。

  最后,对于朗姆而言,公安到底有没有如愿拿到他们想要的那些资料、抓到能够让他们去邀功的那些人并不重要。他不在乎那些人的政绩,在他彻底倒向公安后,他只需要证实自己仍有价值。

  朗姆可以轻易相信尘埃落定之后的场景:无论公安有没有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黑衣组织在日本的势力都已经土崩瓦解。这里会暂时成为一片黑衣组织的力量触不可及的真空,而与此同时重新稳定了局面的组织高层肯定会试图杀死他这个背叛了组织的叛徒。

  Boss对叛徒的处理方式永远残忍至极(虽然有的时候往往并不是置对方于死地的那种残忍至极),未来Boss的继任者可能没有他那么疯,但是在这方面手段也不会温和多少。但是那个时候朗姆已经趁着他们陷入混乱的时候转移到了更安全的所在……

  到了这个时候,朗姆才会想公安吐露关于黑衣组织最终的真相。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他和公安已经被绑在了同一条船上。倘若组织在日本遭受某种惨重的损失,那就是他这个背叛者和公安共同导致的,组织对背叛者一向一视同仁。日本公安会在他吐出有关组织的情报之后就干脆杀他灭口吗?恐怕不会,因为组织的报复终究是会来的,就好像笃信神明的人们相信末日审判一定会来一样。

  那些精于算计的政治家更有可能会把他当成某种在未来应对组织的报复的时候的“顾问”,甚至在未来某个最危急的时刻(假如那时刻会到来的话)把他推出去当做承受黑衣组织的报复的靶子。

  ——这就是计划的最后一步。

  那并不是一个很美好的未来,但是那个未来必定会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来临,而至少在目前,他是可以继续生活下去的。

  但是如果他老老实实地跟着转移的组织成员离开日本……Boss还愿不愿意让他继续活下去就不好说了。

  于是,他只能做出更加铤而走险的那个决定。但不管怎么说,朗姆有种预感,背叛Boss这个决定,应该并不是他人生中做出的最糟糕的那个选择。

  他站在原地沉吟了一会儿,最后把桌面上那张照片翻了过去,好让自己不再看着照片上略有模糊的画面。此刻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刻,他置身黑暗之中,却感觉到早已十分习惯了。

  在同一个夜晚,东京港的某处码头,巨大的货轮即将在码头停靠,无数集装箱一排排在货轮上排列整齐,等待迎接海关的检查。

  在货轮的某个集装箱中,挤着十几个神情颇为紧张的偷渡客,此刻正是夏季,集装箱内闷热不已,还泛着一股汗水的酸味,但是没有人敢出声抱怨。这正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偷渡方法之一:这些货船从亚洲其他国家起航,偷渡者们在买通船员之后被偷偷放上货船,藏身在集装箱或者客舱里,为了这种危险的、违法的越境行为,这艘船上的每个偷渡客大概要向蛇头付一二百万日元。

  现在,货船即将到港了,这正是最为危险的时刻,如果海上保安厅没有查获这些偷渡者藏身的集装箱的话,他们可以趁夜色偷偷从码头上溜走,但是一旦被抓获,面临的就只剩下被遣返回国的命运。

  这些偷渡者紧张得肌肉都紧绷起来,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听着集装箱外传来的动静,简直如同惊弓之鸟。只有坐在集装箱最里面的角落里的那个年轻男人还保持着镇定,他似乎是只身一人偷渡来日本的,至少,他所坐着的位置和其他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年轻的男性有一双锐利的、狼一般的绿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