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琴酒的育儿与领导力提升准则>第五十章 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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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酒愣了一下。

  无光的环境、摩托雪亮的灯光所处的角度、还有他现在正逐渐陷入缺氧状态的事实都令他无法看清他身边的人的面孔,摩托明晃晃的车灯从对方背后的方向照射过来,令对方完全沦为刺目白光中的一片黑影。随着对方的动作,他耳垂上类似于耳钉之类的装饰品时不时闪过一道明亮的闪光。

  但是在这个时刻,琴酒依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眼前这个人无疑比他之前预想得要年轻得多,从对方的体态上能很轻易地看出这一点。对方绝对、绝对还没到三十岁,他有二十五六岁吗?甚至更加年轻?

  他忽然就有点不能确定了。

  琴酒开口的时候声音里透着迟疑,因为失血导致的虚弱而含混不清,近乎像是气音:“……Boss?”

  “嗯,是我。”对方又一次重复道,还是琴酒从通讯和电话里听惯了的那个偏向低沉的声音。但是琴酒一直以为这是对方戴着变声器才发出来的银色,Boss这种人没道理在通讯中用真实的声音面对任何组织成员,但是怎么……?

  下一秒,另一阵来自胸口的钝痛以及喉咙里涌起一阵刺激着气管的液体的感觉就击中了琴酒,他别无选择地、痛苦地咳了出来,然后把血吐在了Boss的衣襟上。

  琴酒想要说些什么,或者挣扎着拉开和Boss的距离,但是这两件事他都做不到。他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在这极端恼人的、痛苦的感受之中用手指抓住了Boss的衣襟(他的手指触碰到了皮革的质感),他的手指在对方的胸口痉挛着收紧,就好像这样就能战胜疼痛一般。

  ……但是不能。

  Boss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身体翻过来,让他摆成仰卧半躺的姿势,这是最有利于气胸伤患呼吸的姿态,但是现在也只是聊胜于无。Boss让琴酒在自己的胸口靠好——这个人身上的某些伤口依然在出血,他能感觉到血从琴酒的大衣里面一点点浸透出来,滴落在他的皮肤上——然后,他伸出手去把黏在对方面孔上的沾满了血和汗水的浅色长发拂开,琴酒的脸就清晰地暴露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现在,组织的Top killer的面孔如同死一样惨白,目光涣散;他皮肤较薄、毛细血管丰富的嘴唇上泛上一层可怕的紫绀,这正是严重缺氧的表现。

  “这个人就快要死了”——在所有稍有医学知识的人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都能自发地得出这样的结论。倒不如说,最难以解释的问题并不是眼前的人什么时候会死,而是他为什么到现在还能勉强保持清醒而没有休克。或许,这是只能用强大的意志力才能解释的问题。

  琴酒的呼吸正变得越来越困难,随着气胸症状逐渐加重,他越来越难把空气吸进肺部,就算是吸入一丝气体好像也没有感觉到缺氧的身体得到氧气的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是终末的倒计时。

  他所面临的的最后一个问题如下:他所受的伤不是那种进行战场紧急包扎就能缓解的伤,而Boss身上也显然没有带急救箱;那么,就算是现在Boss到了这里,能做的也只有试图带着他转移罢了。但是那根本没有意义:他可能只剩下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在这时间之内Boss绝对不足以带他到达附近的任何一家医院,于是不管Boss到达与否,等待他的结局也就只有“死亡”而已。

  琴酒就是那种人——多年的训练和任务经历让他知道应该如何做出取舍,如果是他的搭档或者属下落入他所在的境地,他会毫不犹豫地抛下对方撤退。

  那是最优的选择。

  此刻,没有人能阻止死神的脚步。如果Boss来的目的是见他最后一面,那么对方已经如愿了。

  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Boss立刻离开,把将死之人抛弃在这里:琴酒已经听到远处传来了其他声响,显然是已经有敌人循着刚才的枪声赶来了,现在,就算是带着他的尸体离开也只会拖慢Boss的脚步。

  组织的Boss不应该冒那样的风险,对吧。

  于是琴酒想要说些什么,他的嘴唇翕动,但是发现自己已经只能从嘴里吐出气音一般的词语,根本组不成完整的句子;在这黑暗中他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孔,自然也无从判断Boss脸上的表情,这让他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烦躁。

  Boss只能听见琴酒努力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然后更多血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不过所幸,他的夜视力则比琴酒还更好一些,这是浅色虹膜带来的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读着对方的唇语,又好气又好笑地弄懂了琴酒的意思:琴酒希望他立刻离开,当然是独自一人的那种。把我留在这里——对方紫绀的嘴唇吐出这样无声的话语。我马上就要死了,他们不会从我身上得到有关组织的秘密。

  不,现在的重点不是组织的秘密。Boss真的很想指出这一点,但是现在并不是谈论琴酒的工作专业性和牺牲精神的时刻。于是他又轻轻摸了一把琴酒汗湿的额头,毫不在意自己被蹭了一手血。

  “想都不要想。”他简单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其实,从Boss到场到此刻也仅仅过了两三分钟,但是刚才的枪声已经指明他们的位置了,这也是之前琴酒在重伤的情况下也只能选择肉搏的原因。此时,建筑物之外已经有战术手电的亮光在闪动,估计在之后的三分钟之内敌人就会发现他们,毕竟这地方满地是血,而他们只是藏身在一根窄窄的柱子之后。

  琴酒在越来越模糊的意识之中感觉到一阵烦躁:这是他未曾想过的赴死景象,指一边陷入濒死状态一边被Boss气得半死。

  他已经逐渐明白了对方的个性和特质,他现在多少愿意承认对方对于“感情”这件事是真心的,而不是像许多身居高位的人那样把别人视作玩物。他愿意承认这一点——但是这也不是Boss陪着一个将死之人以身犯险的理由。

  Boss依然在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摸他的额头,就好像在摸小动物的下巴那样。不知道怎么,琴酒就算是在这种半死不活的情况下都从对方的动作之中感觉到了一种焦躁……这个看上去镇定得无可挑剔的男人也在为现状担心。

  而他们中间行将就木的那一个——琴酒在这一刻忽然下定决心。

  或许在这最后一刻,他可以给对方一些对方一直想要的东西。

  (而琴酒的心中另外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如果我有机会活下去,或许我会……)

  而另一方,他需要给自己一个痛快的终局。

  琴酒最后一次试图眨掉流进眼睛里的血(依然不太成功),然后伸出手去,在恼怒地发现自己的手是如此虚弱无力的同时尽力又一次抓住了对方的衣襟。

  他听见Boss的声音非常非常的低,语调里混杂着一点困惑:“Gin?”

  琴酒在试图做一件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但是,在他试图拽着Boss的衣襟往下拉的时候对方不知道怎么明白了他的念头。琴酒感觉到对方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轻微地顿了一下,他不知道对方作何表情,因为他毕竟还沉浮在冷酷的黑幕之中,闪烁的黑色噪点几乎改满了视野。

  但是总之下一秒,Boss从善如流地俯身亲吻了他的嘴唇。

  那依然是一个非常、非常轻的吻,对于两个成年男性来说可能有点清纯过头,但是这并不重要。琴酒从未这样清晰地意识到从始至终自己未曾给Boss任何承诺,而如果若干年后Boss回忆起一个死人的时候只能想起这个带着血腥味的吻的话……恐怕也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

  但是他已经别无选择。

  下一刻,琴酒没有抓着对方衣襟的那只手摸向了Boss的腰间,摸向那把必然会被挂在腰间的枪套。他已经渐趋麻木的手指碰到了Glock 17塑料的枪柄,因为材质的缘故,那把枪摸上去甚至都不是冰冷的。

  他尽力将枪往外一拔——他自认为已经了解了Boss的为人,因此知道只要自己活着对方就不会将自己丢在原地,但是带着伤员就不可能逃出那群全副武装的对手的包围圈。这真的是个需要仔细思考才回答的问题吗?这显然不是。

  答案只有一个。好在就算是将死之人的手指也应该有扣动扳机的力量。

  (四玫瑰如是问道:“假设,Boss位于那些人质的位置上,你会为了Boss的性命做出那种牺牲吗?”)

  琴酒将手枪从枪套中抽出来,正要掉转向自己的方向。事实证明一个杀手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如同闪电一般做到这件事:指向自己的下颔,然后扣动扳机,小孩拿着枪也可以杀人。但是在他试图完成动作的第一个部分的时候,Boss就跟未卜先知似的伸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真不乖。”Boss贴着他的嘴唇轻轻地说。

  琴酒无望地尝试了一下把手从Boss的手掌之中挣脱出来,显然在双方体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是根本不可能的。对方都到了这境地还在有条不紊地亲吻着他的嘴唇——Boss甚至慎重地用舌尖舔了下琴酒站在唇角上的血,琴酒感觉到有某个硬硬的、金属制的东西从自己嘴角的皮肤上轻轻刮过去,那是什么呢?总不可能是舌钉吧?

  琴酒正逐渐对时间失去概念,他的心脏已经仿佛被巨大的窒息感掐住,无论怎样努力也不能把一丝空气吸入肺里,他甚至在反复交叠的疼痛之中感觉不到自己有没有在呼吸,这类受伤带来的濒死感一向是非常强烈的。而Boss的嘴唇依然轻轻地贴在他的面颊上,现在正特别固执地亲着他嘴角边上一点点的皮肤,非常可笑的是,那一丁点接触是他现在碰到的所有东西里唯一触感温暖的。

  而此时,最终的时刻终于来临了——一道手电筒的光芒明晃晃地在黑暗之中标识出他们的所在,大概六七个人组成的小队步入建筑物之中。一个带点外国口音的声音大声喊道:“喂!那边的人!放下手中的武器!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Boss轻轻地哼了一声,他显然甚至没屈尊抬起头来,琴酒在他的怀抱之中试图挣扎了一下,但是紧接着就又开始咳起来,嘴角溢出一丝血沫。

  下一秒,一声枪响刺破了漆黑的夜空。

  琴酒僵硬了一瞬,但是旋即发现射击目标并不是他们两个:一颗子弹从他们头顶上方划过,射入了正在逼近的、全副武装的人群之中。黑暗的那一头传来一声闷哼,似乎是有什么人中弹了。

  Boss松开琴酒握枪的手——他的手再无力握住枪柄了,Glock 17啪的一声落在地面上——然后Boss用这只手轻柔地覆在了琴酒的眼帘之上。

  下一刻更多战术手电的亮光照亮了他们所在的位置,有另一队同样全副武装的家伙从建筑物的另一头进入,以一种保护性的姿势将Boss和重伤的琴酒围拢在中间,并且旋即与那些敌人展开交火。这几个人中为首的一个,就是手持突击步枪的奥纳科纳。

  Boss依然垂着头,在琴酒耳边轻轻说:“我可不是那种单枪匹马地闯入凯普莱特家的宴会的毛头小子。”

  琴酒的呼吸非常微弱,但是他还是低低地哼了一声,听上去像是一声嗤笑。

  奥纳科纳、胡安娜、伊薇特和刘四个人受过非常严苛的训练,让他们四个对付对方的一整只小队应该不成问题;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在附近制高点的盲区里,在没有狙击手威胁的情况下,一切就更不成问题了。

  Boss甚至懒得看他们是怎么收拾那几个敌人的,他抬起头来看向另外一个方向:黑皮肤的德里克拎着一个大医药箱快步走过来,在他们两个身边半跪下了。

  德里克看着Boss嘴角上沾上的那一点血渍,忍不住问:“在公共场合都玩这么大的吗?”

  “唔,情之所至,你了解这种感觉吧。”Boss敷衍道。

  德里克说这种白烂话只是为了稍微放松一下气氛,而Boss既然还有心力接他的梗,则说明情况至少还没到最无可挽回的地步。

  Boss把手从琴酒的眼睛上面挪开了,但是对方的眼帘依然温驯地半闭着,脸色白得像是纸一样。琴酒很可能因为形势的逆转而突然松弛下来,此刻逐渐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而在他不睁开眼睛的时候,也就只有他时断时续的呼吸还昭示着他活着的事实。

  Boss看着他的脸,嘴角绷紧了一点,旋即从腰间抽出了小刀,用刀锋割开琴酒那件万年不变的高领毛衣的前襟和防弹衣侧面的束带:衣料已经或多或少地跟伤口粘合在了一起,在Boss把衣料割成碎片从琴酒的身上扯下来的时候,他别无选择地将伤口上好不容易凝固了一点的血痂再次扯下来,鲜血又一次一股股冒出来,更别提琴酒肺部应该还有一个出血点了。

  德里克打开医药箱,把浸透了凡士林的敷料递给Boss,那是用来封闭开放性损伤的胸腔的最好选择,也是他们在急救阶段少有的能做到的事情。他一边递东西一边扫了一眼琴酒身上的惨状,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操,连枷胸。”

  琴酒肋下的伤口看上去异常恐怖:狙击枪子弹射入的时候留下了一个不断冒血的血洞,并且巨大的冲击力显然不止击断了他的不止一根肋骨,这让那块不再被肋骨支撑着的胸壁变得反常地柔软。在琴酒试图呼吸的时候,那块胸壁会随着他的吸气像是被捏扁的可乐罐那样违反常理地向下凹陷——并不是胸廓正常的扩张和收缩,而是整片胸壁塌陷下去,在胸廓正常轮廓上形成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可怕的凹坑——然后再随着他的呼气鼓回来。

  这场景会让任何不常见到这种伤势的人牙酸,作为奥纳科纳的小组负责急救的人员,德里克之前其实也没见过连枷胸:无他,因为一般人受伤到这个地步,如果再不赶紧赶往医院就死了。

  他是看得浑身发毛,Boss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他用敷料把琴酒身体前后的贯穿伤都包扎好,确保空气不会再从伤口进入体内之后,用那种依然冷静而平缓的语气说:“你用胸带给他做一下加压包扎,缓解一下反常呼吸的症状;我去做胸腔引流。“

  德里克默默地点点头,说实在,如果是奥纳科纳或者小组里的别的人受了琴酒这样重的伤,他是没法维持Boss这种程度的镇定的。他从急救箱里拿出了胸带,而Boss则从急救箱的最底层翻出了引流瓶:在一般情况下,急救箱里是不会放这么多胸外科急救用品的,这次是因为Boss之前在通讯中点出了琴酒可能胸廓受伤,德里克才准备了这些东西。

  Boss迅速把一次性针头和引流管从袋子里拆出来,动作利落地把它们和引流瓶接在一起。奥纳科纳那边交火的枪声其实还在不断响起,但是似乎丝毫不能影响到他。他把引流瓶组装好,手指十分稳定地把那根看上去非常粗的针头推进了琴酒身侧第七、第八根肋骨中间的缝隙里。

  鲜血迅速从琴酒的胸腔里涌出来,顺着管子向引流瓶里流去。

  琴酒应该是能感觉到肺部的压力突然减轻了,他尽他可能地深吸了一口气,之前因为强烈的濒死感而紧绷着的身躯一下子瘫软下来。与此同时德里克做完了加压包扎,他把手从琴酒的胸膛上挪开,有些忧虑地注视着敷料上依然不断渗出的血色。

  这一切应急处理毕竟都是权宜之计,琴酒的肺部还有个伤口在不断出血,在不做开胸手术进行肺叶修补和止血的情况下,引流也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但是开胸手术毕竟对人体的影响很大……

  与此同时,一直连绵不绝的枪声忽然停止了。他们之间陷入了可怕的寂静,Boss转过头,看见奥纳科纳端着枪走过来,他们的敌人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里面。奥纳科纳对着Boss点点头:“可以撤退了。”

  这来路不明的第三方势力至少来了二十人,除去之前琴酒杀的估计也还有一支七人战术小队的数量,就算是对方现在没过来也快差不多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早撤退为妙,Boss资助的那家私人医院的车已经在指定地点等着了。

  Boss点点头,一只手小心地扶着琴酒的背部,另一只手从他膝下绕过去,就这么打横把琴酒抱了起来——他的身高甚至还比琴酒矮那么三四厘米,做这动作却毫不费力。

  德里克一只手拎着急救箱,另一只手把引流瓶提了起来。他们在另外几个战斗人员谨慎的保护之下向外撤去,Boss随口问:“对方安排在外围的人也解决了?”

  “是的,”奥纳科纳点点头,“把对方的人的脸拍下来,发给情报小组那边查身份去了——但是想必您已经有所怀疑了吧?”

  Boss微微颔首,但是并没有继续进行那个话题的意思。他顿了一下,然后说:“莎朗他们已经进场了,估计很快就能解决战斗。但是现场留下的DNA样本太多了,伊薇特一会儿你留下,帮莎朗彻底把现场打扫一下,但是注意别在她的人面前路面。”

  伊薇特点点头,她明白Boss嘴里的“打扫现场”是什么意思:一场大爆炸显然是彻底清理现场的DNA样本的最好方法。只不过恐怕要麻烦警视厅了,那些焦头烂额的警察才刚把之前发生在废弃工厂的爆炸案当做天然气管道爆炸压下去:毕竟显然死了有二十个美国籍友人,这话可是不能说给媒体听的。

  这样说来,他们唯一幸运的地方可能就是这次袭击发生的地点实在面积广大,双方都用了消音器,枪声没有传出去。要不然等Boss赶来之前警方可能就先到场了,管什么琴酒、泥惨会还是什么第三方,恐怕全会被条子抓紧去。

  而这只是唯一的幸运,不幸的事情也明细地摆在他们眼前。直属于Boss的这支战斗小队的几位成员把目光落在Boss的背影上,对方抱着琴酒,而琴酒浅色头发上的血痕是如此的明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见过战场,因此他们也明白这样一个残酷的道理:

  Boss所爱着的这个人……他即便是能活下来,杀手生涯也已经就此终止了。

  [1] 出自艾米莉·狄金森的同名诗歌《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