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爆炸的时候, 季唯洲并没有什么感觉,耳边炸响雷霆般的轰鸣,他的眼前只余一片白光, 什么都看不见。

  身体并没有传来痛觉, 他好像只是做了场简单的梦。

  “嗬……嗬……”季唯洲喉间嗬嗬作响,猛地坐起身, 他的心率狂飙,耳边狂乱的心跳声取代了汽车爆炸的轰鸣,心电监护仪滴滴作响, 他看着周围全白的环境,意识回笼刹那察觉到自己在病房当中。

  滑轮骨碌作响,护士推着治疗车来到病房门口, 和病床上呆坐着的季唯洲面面相觑。几秒后, 她回过头,气吞山河:“637床的醒了!”

  季唯洲发着懵, 病房内呼啦啦涌进来一群人, 替他做完检查后,又一脸神奇地看着他。

  有人冲了进来, 他以为是江淮雪,下意识喊了一声:“江——”

  “季唯洲,你吓死妈妈了!”元相如冲进病房, 手里五十万的包就这么被砸在了地上。她不敢去抱季唯洲, 只是虚虚围着他, 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季唯洲第一次见他老娘这么刚烈的女人掉眼泪,人都吓傻了, 伸出手生疏地替她擦眼泪:“别哭啊,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元相如一抹眼泪, 本想着儿子醒了让他能看见自己的好状态,还特地化了点妆,让气色更好点,这会儿全花了。她转过身,抓住医生就问:“徐医生,我儿子没事吧?”

  徐医生摇摇头,用看奇迹的眼神看着季唯洲:“各项指标都正常,生龙活虎的。”

  元相如松了口气,重复问了一句:“真的没问题吗?”

  徐医生只得跟她开了个玩笑:“健康的能跑三千米,没问题。”

  “我觉得我跑不了。”季唯洲在他们身后,弱弱地举起了手。元相如一回身,用力搂住他:“季唯洲,你知不知道你吓死妈妈了!”

  季唯洲搂着元相如,拍了拍她的后背:“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你知不知道医院给我打电话,说你心脏停跳的那一刻我有多崩溃吗?我就你一个孩子,天都要塌下来了!”元相如说着说着还是没忍住泪,吸了吸鼻子,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

  季霄寒跑的衣衫凌乱,头发领带乱七八糟,身上的衬衫也皱皱巴巴,冲进病房就是一声喊:“唯洲醒了?!”

  他还喘着粗气,根本没来得缓一缓,看见醒着的季唯洲,吊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险些跌坐在地上,被跟在身后的助理扶了扶,才没滑倒。

  季唯洲看向他爸,他知道他爸跟孔雀成精似的,代名词就是水仙,对自己的形象极为看重,人到中年还能出去走秀的俊美,格外自恋,这会儿急的形象全无,半点不见霸总气质。

  他细细看着他爸的脸,突然发觉他爸老了,头发里都多了几丝白发,眼角都有细纹了。他再看向床边的元相如,妆花光了,眉眼间的疲倦都散了出来。

  季唯洲心有点酸。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爸妈一夜间就老了,那些细纹和白发,他以前从来不会看到过。

  这对外人眼里的双强霸总夫妻,总是把自己的外在形象经营到极致。

  “臭小子,终于肯醒了!”季霄寒喝了口水,总算能开口说话了。他来之前还在和医生谈,国内医院辗转了遍,如果季唯洲再不醒,就要送到国外去治疗,现在终于肯醒,简直是天降好运。

  “你老爹老娘平时修桥铺路还是积福的。”元相如坐在床边,眼泪擦了干净,没有再多问的意思。季霄寒拉了把椅子坐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季唯洲眼底酸涩,摇了摇头。

  “再躺会儿,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出院啊。”元相如摸了摸他的头,又抱了他一下,才让他躺下来继续休息,季唯洲躺在床上,原本不想睡,也给她哄睡着了。

  他睡着了并不安分,思维格外活跃,仿佛掉进了全白的世界。季唯洲四处打探,在一团白色中看见了发光的团子。

  那是621。

  季唯洲第一次见到621,有些惊奇地看着它:“你原来长这样?”

  621上下跳了跳,没什么语气地对他说:“对啊,我长这样,很失望?”

  “还以为你有个人形。”季唯洲嘀咕一句,有些急躁地继续说:“江淮雪呢?我在那里汽车被引爆,那他呢?”

  621没什么语气地对他说:“等他黑化值满格,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那也没有必要用这么惨烈的方式吧?他看到得多难过。”季唯洲沮丧地瘫坐在地上,垂头丧气。

  621飘到他的眼前,沉默许久说道:“这是他的必经之路,你取代了他的前夫位置,却没有使用‘季唯洲’对待他的方式,而是用了你的,你给了他爱,那就要把爱收回,你没有办法改变的。”

  “我不喜欢这种方式。”季唯洲咬紧后槽牙,低声吼道。

  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江淮雪的?

  是潮湿雨夜里,江淮雪含泪愤怒的眼神,还是落地窗的黄昏下,那冲他露出的笑脸?

  又或是他那满身伤痕,被摧残折磨的心?

  季唯洲说不出答案,但他用本能爱人。

  他接受一切发生,也接受毫无由来的动心。那一瞬间的爱意就像是一枚意外射中靶心的箭,惊喜地让人想尝试第二次的满弓。

  这些事情本就是没有具体理由的。

  他会在看见江淮雪的伤疤流泪,也会因为江淮雪的眼泪而心疼,他要如何想象江淮雪看见车祸现场的心情?

  蛋糕还在冰箱里。

  621没有说话,它是被设定好的情绪,无法理解爱意。

  毕竟在它眼里,季唯洲的动心就是那么莫名其妙的一件事,江淮雪的动心有迹可循,季唯洲的动心却显得格外生硬,毫无转折。

  江淮雪威胁过他,拿刀吓唬他,不止一次想杀了他,季唯洲居然还能全盘接受?

  “你的喜欢没有由来。”沉默良久后,621还是开口对他说。

  季唯洲答非所问:“他不吃螃蟹和带壳的虾,对芒果和苹果过敏,不吃芹菜和香菜,觉得有奇怪的味道,特别挑食,闻到不喜欢的味道,鼻头会皱一皱,很像猫。他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抱着东西才能睡着,还必须是手脚一起盘着,不然会失眠。”

  “就算是夏天,他的手脚也是冰凉的,所以要捂热才会舒服一点。他很喜欢雨天,一定要坐在落地窗前看一天的雨,听雨声的时候,他的心情会好一点,所以这个时候问他问题,他会很有耐心回答。”

  “他讨厌火,家里都是用电磁炉,不会用天然气灶台,左腿虽然没什么知觉,但下雨天其实还是会难受,所以要捂着。身上的伤口多,要穿轻便的衣服,不能包的太紧……”

  他低着头,慢慢数和江淮雪经过的日子,所有的爱意萌发在日常的点滴之中,慢慢从涓涓细流汇聚成汪洋大海。

  621看不见涓涓细流的形成,只看见了大海汹涌,自然会觉得生硬奇怪。

  明明才分别一天,他已经开始想念江淮雪了。

  季唯洲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他们可能再也见不到面,江淮雪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只会慢慢消散离开。

  621没有说话,只是上下跳了跳,于是他从睡梦里醒来。

  季唯洲看着天花板,视野朦胧。

  “我们唯洲在想什么?”元相如把他抱在怀里,是母亲温暖的怀抱。她的声音温柔低沉,指尖擦掉了季唯洲眼下的眼泪:“为什么哭了?”

  季唯洲抹掉眼泪,嗓音沙哑:“没什么。”

  奇怪,原来他哭了吗?

  元相如低声哼起一首童谣,这首歌她的母亲曾唱给她听,现在她唱给自己的孩子。季唯洲在她的怀里再次闭上眼睛,没有陷入沉睡,只是闭目养神。

  “你醒来还什么都没有吃,我跟你爸爸去给你买点吃的啊。”元相如放开他,和季霄寒起身离开。

  病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元相如和季霄寒对视一眼:“你听清楚了吗?”

  季霄寒点点头:“淮雪,姓江,江淮雪,我去找人查查。”

  他牵起元相如的手,和她一起离开医院,去给季唯洲买饭。

  **

  季唯洲在第二天就出院了,元相如和季霄寒还很迷信地带了一堆驱邪避邪的东西,要去除季唯洲身上的邪祟。他的手机也重新拿了回来,几个室友在群里欢迎恭喜他醒来。

  他进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期末周,躺病床上快两个月,学校放暑假都快结束了。

  季唯洲回到家,只觉得恍如隔日,家里的阿姨做了一大桌子菜,就为了庆祝季唯洲出院。

  元相如和季霄寒班也不上了,陪季唯洲在家里呆了好几天。

  季唯洲白天装的很好,晚上便开始消沉焦虑。

  元相如和季霄寒全都看在眼里,但也无能为力。

  他们查不到江淮雪这个人,有同名同姓,但绝对不是季唯洲口中的那个“淮雪”。

  只不过季唯洲消沉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因为他要补考了。

  开学第一周是补考时间,季唯洲因为身体出问题,学校谅解,并没有让他重修,而是让他补考。

  季唯洲看着已经复习过,但是全部忘光,还要再次复习一遍的考试重点,悲从心头起。

  逃来逃去,还是逃不掉期末考试!!!

  季唯洲把课本甩到一边,只觉得人生无光。

  一点也不想考试,讨厌期末周。

  经营账号的那门课,室友们替他把报告写了,名字也加在里头,这门课他不用补考,但还剩下好几门。

  临考试前一天,季唯洲总算背完全部重点,带着学生证和笔,毅然决然踏进了补考考场。

  考完全部出来的时候,室友们已经返校在宿舍到齐了,季唯洲一推开宿舍门,礼花炸响:“恭喜307舍草季唯洲出院!”

  后面还有一条横幅:”恭喜307舍草季唯洲补考过关!“

  “你们这样搞得我好像精神病出来一样。”季唯洲把学生证和笔丢在桌上,挠了挠鼻尖。

  一床的徐晓生勾住他的肩膀,笑得很灿烂:“别这么说嘛,小季同志,人生难关总算是过了!”

  二床的夏凛推了推眼镜:“你那天背书背着突然昏过去没气儿了,把我们吓个半死,全靠老陈妙手回春。”

  四床的陈鹤祺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客气。

  他们宿舍是四人间,这会儿是全部到齐了。季唯洲拉开椅子坐下,被考试内容填满的脑子,又切换成了江淮雪模式。

  徐晓生三人对视一眼,夏凛冲徐晓生做口型:“阿姨让我们盯着他一点,现在怎么说?”

  陈鹤祺摇摇头,最后还是徐晓生上前做知心大哥:“小季同志,失恋了?”

  “我——”季唯洲话还没说完,脑子里先响起了621冰冷的机械音:“时空紊乱,任务对象投放中——”

  “投放,什么投放?!”

  季唯洲猛地站起身。

  621在说什么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