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雪心里有点发慌。

  他已经充分意识到季唯洲的准备好到底拥有什么实际含义。

  每一次他都会因为季唯洲的实际含义, 杀心渐起。

  以至于到现在甚至能波澜不惊面对季唯洲制造出来的意外。

  季唯洲停好车后带着江淮雪下车,脑子里一直在想学习资料的内容。

  他那个学习资料内容含括网络文学,现实文学, 专业指导, 医学指导,以及上百个G的影视作品, 涵盖范围广,内容极其丰富翔实。

  季唯洲甚至能根据这些内容写出一篇研究论文来。

  江淮雪没有坐轮椅,一进家门季唯洲就把他放沙发上坐着了, 然后自己在客厅楼上房间乱窜,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他手边没有拐杖,想要起来最快的方式只能是爬, 扶着东西走都不方便。

  “知情识趣……”这四个字在江淮雪的舌尖转了一圈, 他顺着季唯洲的话倒推后,没忍住挑了挑眉——季唯洲不会真的要做点什么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的时候, 他就知道不好, 一旦对季唯洲抱有自己理想状态中的想法,那么到最后季唯洲的做法通常是违背原有路线的。

  江淮雪不太敢赌那个可性, 但生活里偶尔也需要一点刺激,他想了想,索性放任自己从沙发上摔下来。

  地上铺了毯子, 还是季唯洲选的, 极其厚实, 除了难清洗打理之外,没有别的缺点。

  至少江淮雪从沙发上摔下来一点也不疼, 落地的声音也不响,但足够季唯洲听见了。

  没过几秒, 他看见季唯洲从楼上跑下来,一路奔到他身边。

  “你要动的时候叫一声我啊,有什么好逞强的。”季唯洲向他伸出手,要将他抱起来。手还没碰到江淮雪,江淮雪先拒绝了他。

  季唯洲有点懵:“啊?不要我抱吗?”

  江淮雪倒在地上,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缓缓仰起头,是难得一见的脆弱柔软姿态。

  江淮雪一天到晚都是所有人欠他八百万的拽脸,要么就是阴郁男鬼,一天到晚琢磨怎么弄死人。

  还有一种形态是限定形态,嘴硬别扭但心软。

  季唯洲只见过他这些状态的模样,但却是第一次见到他外化表现格外鲜明的脆弱。

  偌大的客厅像是瞬间起了浓重的雾,江淮雪的身影隐匿在雾气之中,下半身在恍惚间似乎变成了硕大的蛇尾。

  他低下头,看着那只苍白的手沿着他的大腿,最终之间停留在他的指尖,牵住了他的手。

  季唯洲像是被一条巨大的蛇缠住,江淮雪抱住他,下巴搭在他的肩颈处,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嗓音喑哑:“好痛。”

  是轻声的呢喃,大脑里的所有东西像是被清空了,季唯洲的手下意识搂上江淮雪的腰间,他在呢喃间开口问道:“摔到哪里了吗?”

  江淮雪低低笑了声:“你不是准备知情识趣吗?”

  那四个字语气上扬,带着清楚的愉悦,字与字之间是并不干脆的粘连。

  “那我要是不知情识趣呢?”季唯洲的喉结动了动,他垂眸看着江淮雪,眨了眨眼睛。

  江淮雪叹了口气:“那就只好摸一摸你的头,然后说一句乖,玩去吧。”

  他这个时候是真的有些怀念喝了酒的季唯洲了,半杯就能打开那个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开关。

  现在让他下手,都有种负罪感。

  他这种道德观念那么微弱的人,居然都能产生负罪感这种东西。

  “你怎么那么纯啊?”江淮雪的指尖抚过季唯洲的眉骨,又顺着面颊滑落,最后掌心贴在他的脸颊之上。

  季唯洲握住他的手腕,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那你要教我吗?”

  “你想让我怎么教你?”江淮雪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我能教你什么呢?”

  “你连那么简单的任务都做不到。”他继续对季唯洲说,想起季唯洲初见时的天真不忍,他每次都会想,季唯洲是被刨去“恶”这个概念了吗?为什么会活得那么天真?

  季唯洲抱着他坐在沙发上,动作自然地去啄吻他的手腕:“我不喜欢伤人,而且你那个时候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

  他一直是个心软的家伙,脾气又好,能够妥善处理自己所有的情绪与想法,整个人活得很通透,好像没有什么逆鳞,和谁都能处得好。

  江淮雪探身去寻他的唇,在唇舌相触间,用含糊不明的语句轻声问他:“你是在可怜我吗?”

  “你有自己的坚持,我的可怜对你而言是种人格上的羞辱,我不会那么做……”他低声回答他的问话,搂住他手更紧了一点。

  季唯洲的掌心贴着他的腰间,隔着一层布料,崎岖不平的皮肤触感并不舒适。江淮雪拉着他的手腕,指引他去剥离所有虚幻与伪装,触碰最真实的伤痕。

  来自他者温暖的指尖刚碰到那片嶙峋的肌肤时,江淮雪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季唯洲与他呼吸交缠,在轻颤的呼吸声里,忽地察觉到他心底最深处无法言明的伤痛。

  最后一层伪装被剥离,季唯洲低下头,看见了他腰间大片的瘢痕。

  “很难看吧。”江淮雪问他。

  那一片的瘢痕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可依旧会在某些时刻隐隐作痛,反复提醒告诫他。

  季唯洲掌心的温度,有时都会让他产生不适感。

  “痛不痛啊。”季唯洲低着头,不敢再去碰那片伤疤,江淮雪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低笑了一声:“早忘了,哪里会痛。”

  季唯洲依旧低着头没说话:“你刚才摔在地毯上都说痛。”

  江淮雪柔情似水没装住,忍不住屈指敲了敲他的脑壳:“装一下不可以吗?”

  也没有人禁止他撒娇啊。

  “可以的。”季唯洲不敢继续看那片伤痕,收回视线,额头抵着江淮雪的胸口,“以后痛了要对我说。”

  江淮雪无奈笑道:“知道了知道了。”

  他摸了摸季唯洲的头,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了一声几不可察的抽泣声。

  江淮雪伸出手,抬起季唯洲的下巴,不出意外看见眼眶通红的男生。

  “你哭什么啊?”他屈指给季唯洲脑门弹了一下,被发现后季唯洲也不掩饰了,抽抽鼻子反手指控他:“我不能难过吗?”

  “行行行,难过吧难过吧。”江淮雪叹了口气,索性直接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陈年旧事了,有什么好难过的。”

  江淮雪这会儿是觉得有点弄巧成拙了。

  他本来只是想给这傻小子看看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一下过往的伤痛,激一下他的保护欲。

  但很显然放大招放早了,季唯洲进入心疼过头阶段了。

  刚刚气氛好好的,不该这么早就说的。江淮雪难得觉得有些懊丧。

  懊丧归懊丧,胸腔内却满溢着无所适从的喜悦。

  他第一次品尝到被人长久挂念的滋味。

  季唯洲搂着他,已经不敢把手放在那片伤疤之上。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一开始碰到江淮雪的腰时,江淮雪的反应会那么大,看向他的眼里都带着真切的杀意,那一刻江淮雪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这对江淮雪而言是逆鳞。

  季唯洲没有在书里看到过这段伤疤的描写。江淮雪的故事是那么平常短暂,寥寥数语就能概括平生。

  但现在他活生生地坐在这里,是他能够触及到的温度。

  “怎么弄的?”季唯洲怏怏问道。江淮雪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漫不经心和他说起陈年琐事:“我妈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就离世了,我因为腿是残疾,被江添明丢在了老宅祠堂。”

  “他希望常年受到供奉的先祖,能够镇压我这个命带不祥的子孙后代,还他们江家一个清净。但又不能真的把我弄死,就找来一个佣人管我。”

  江淮雪说起这些旧事时,并没有多少情绪。

  他早年间曾知道自己的腿有机会恢复正常,却错过了治疗时间。本可以成为一个正常人的打击,他都能撑过来,讲起这些时,的确只是寻常事。

  “那天江添明开了祠堂祭拜,他从来不会用灯,而是循旧例,点蜡烛。很不森*晚*整*理凑巧的是,佣人喝了酒。”江淮雪的指尖控制不住抖了抖,“火苗从蜡烛上落了下来,烛台打翻砸在了我身上。”

  那个时候他才六岁。

  他向来不会用言辞渲染自己的过往,季唯洲听得心惊胆战,几乎不敢问“后来”。

  江淮雪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这样看都已经是十九年前的事情了,没什么好提的。”他摆摆手,不愿再讲下去。

  季唯洲那个丰沛的同理心,听完要难过一晚上。

  “我以前,”季唯洲和他说,“手指划破一个口子都会哭。”

  “能想象出来。”江淮雪忍不住想了想年幼的季唯洲举着破口的指头,泪流满面,哼哼唧唧找父母撒娇。

  季唯洲根本没有办法想象江淮雪被烧伤时的痛楚。

  “还很难过啊?”江淮雪粗暴地揉揉他的脑袋,“再难过天都要亮了。”

  “睁眼说瞎话。”季唯洲吸了吸鼻子,把他抱的更紧了一点。外面天那么黑,别提天亮了。

  江淮雪拍了拍他的背,两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抱了会儿,享受情绪起伏过后的宁静。

  “心还真是软。”江淮雪吻了吻季唯洲的耳侧,对他这个性格无话可说。

  季唯洲没说话,只是蹭了蹭他的颈侧。

  他有时候的动作格外像小动物,无论是蹭还是亲,都带着没有被雕饰过的稚拙。

  但这一蹭就蹭出问题了。

  季唯洲的动作越来越慢,视线越来越往下。

  肩头是光滑的肌肤。

  那件黑色的衬衫,方才还在江淮雪的身上,现在已经滑落在地了。

  季唯洲的脑子像是被锤子砸了一下,整个人都有点懵懵的,江淮雪低笑一声,抬起他的下巴:“故事时间结束,现在是教学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