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气开始回暖了，郝暻穿了件薄薄的打底，套了件奶白色的大衣就出了门。
就算昨天晚上临时给甲方做一张图熬了个通宵，郝暻出门时也要确保自己穿着精致得体。
郝暻爱打扮，爱漂亮，他并不觉得爱美这件事有什么错，或是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年后新入职的这家公司，薪水提不上有多高，但也还算可以了，比跳槽前增长了一些，更重要的是，这家公司员工的时尚度，比起上一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郝暻甚至是会把环境审美这种事，纳入选择职业的考量的。
公司楼下的咖啡店永远有络绎不绝的订单，这里的白领大多总要手里拿着一杯咖啡走进写字楼，不管什么时候。郝暻也不例外。
但他的口味没有他们那么“成人”，甜蜜的香草拿铁一直是他的固定搭档。
“你这怎么喝得进去的，甜得要死。”排队的时候遇到了同事Mike，后者看了一眼郝暻手中的小票上不出所料的订单，有点嫌弃地说道。
“美式才是怎么喝得进去的，跟中药一样。”
“是你喝不来。”
站了一些人的吧台边，郝暻想象着美式的味道，皱了皱眉，Mike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他最近剃了个接近寸头的发型，显得很精神。
说到一半，Mike又想起来了些什么：“那个音乐节活动，听说弄得很高大上，就当去玩一下嘛，我可推荐你去了？”
“不要，我没空，不去了。”
“要去的，要去的。”
“不去不去。”
如此对话反复了几个来回，郝暻叹了一口气，Mike这个人什么都好，他为人热情，开朗，永远笑着和人说话，公司里碰到点什么活动，都愿意交给他去组织。
好比这次周五晚上的江边音乐节，几个公司联合办的，说是青年文化活动，其实说白了就是当代联谊新模式。
每个公司都要报几个单身的小年轻去参加，这事自然又落到了Mike头上。
Mike本名叫麦珂，这个英文名倒是跟他贴得不能再贴了，他很欣赏郝暻的设计，又觉得投缘，对郝暻很好。
就是有一点，Mike偶尔真的太烦了。
“我真的不去，麦珂同学。”
过写字楼闸机时，郝暻无奈地对着仍在喋喋不休的Mike喊了中文名，才使得他暂时闭上嘴。
打开电脑处理工作消息没一会儿就一点了，广告行业就是这样，都喜欢弹性工作制，再晚到公司都没人说你，但实际上也意味着随时随地的加班，加班到深夜。
昨天紧急做的图已经被甲方应急用上了，但对方又发了几条修改意见过来，郝暻冲着几个喊他去吃饭的同事摆了摆手，打开了设计软件。
郝暻为了工作，总是可以不顾吃饭，倒也不是他有多工作狂，只是纯粹不喜欢手头有事的感觉。
但这样也不好，有个人曾经说过这一点。
“你这么享受吃东西的人，怎么也能忘了吃饭？”
第一次抓到郝暻因为工作而饿肚子那次，沈回刚放好脱下来的外套，对着已经快晚上十点却没吃过晚饭的人皱眉头。
公寓宽敞又明亮，处处温馨，沈回站在落地灯边上，表情看起来有点吓人。他话向来不多，也更不是说教的类型，但就是有让郝暻犯怵的本事，类似于高中时代在课上玩手机被老师抓包。
好在郝暻擅长哄人。
“好啦，我是真的很饿了，那你带我去吃饭吧。”郝暻从沙发上走过来，抱住沈回的腰，十足黏腻地贴着他。
平时看着规矩，却也有在恋人面前放肆撒娇的一面。
“嗯？好不好啊？”见沈回抿着嘴不说话，郝暻轻轻晃了他一下，尾音拖得长长的。
最后沈回穿好刚刚才收起来的外套，一只手拿了车钥匙，另一只手稳稳地牵着郝暻，带他在充满寒意的春夜出去觅食。
怎么又在想沈回了？
郝暻对自己颇有些无语地撇了撇嘴，再次将注意力投入到电脑屏幕上。
一连改了好几个版本过去，吃午饭的同事都回来了，甲方还是不满意，郝暻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那句，“还是想要第一版那种感觉”，三秒后，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怎么，还没搞定啊？”Mike坐在郝暻身后的位置，滑着椅子过来凑近问。
他一直都在等郝暻一起去吃饭，郝暻入职那天，正好碰上一点急活，等处理完，项目组的同事都吃过饭了。他正准备一个人出去随便吃点，一转头看见了一张傻乐的脸。
Mike比他早入职四个月，项目组里郝暻是他唯一的“后辈”，他有种莫名其妙的前辈意识，一定要带着郝暻一起吃饭。
从那天以后，他们就成了饭搭子。
“没事，五分钟。”郝暻用一种非常笃定的声音回答。
他重新调出第一版修改的图，换了个字体，改了一处细节发过去。
五分钟后，郝暻噌地站起来，大手一挥：“走，去吃点儿。”
屏幕上发来“ok”的字样，果然全天下的甲方都一个德性。
说是吃点儿，但其实只是公司楼下的快餐店，买个汉堡填肚子，他们晚点儿还有个组会，不好吃太久。
进餐的过程，Mike又重新搬出要给郝暻报名去音乐节的打算。
“我刚仔细看了，真的挺不错的，场地很高大上，还有免费酒饮，去的人都是cbd圈的，档次肯定不差，你去放松一下呗。”
“我没时间，你找别人吧。”
“你哪是没时间？你就是懒，同事约唱歌什么的都懒得去，要躲。”Mike嘴里还塞着汉堡，明显不认同，“年轻人总窝在家干嘛？多出去认识认识新的朋友，碰上投缘的，正好找个对象啊。”
Mike长郝暻一岁，有个在谈的男朋友，他凭直觉判定的，郝暻是单身。毕竟郝暻从没有下班约会，或是有恋人的任何迹象。
至于性取向，他们早就在一次聊天时说开了。
“真不去了吧。”郝暻看了一眼Mike。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外洒进来，郝暻的皮肤很白，被太阳晒了一会儿，就有些红了，他又说：“你就别逮着我操心这些了。”
“行吧。”Mike耸了耸肩，“主要我觉得你有点……”
他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不开心。”
“嗯？”喝着可乐的郝暻松开吸管，有点愣住了。
“你别多想啊，我就是感觉的，毕竟我们认识的也没太久。”
平日里总是显得没心没肺的Mike，其实直觉很奇怪地，吓人的精准，他能捕捉到郝暻在某些时刻，低落走神的瞬间。
这些瞬间或许连郝暻自己都未曾发觉，而Mike也无法表达出来，他只能抓着脑袋，说出这种模糊的感觉。
“所以才更要谈恋爱啊。”最近沉浸在爱情里的Mike撞了撞郝暻的肩，“谈恋爱很开心的。”
有水珠从冰可乐的杯壁上滚了下来，流到手指上，郝暻缩了缩手指，觉得Mike什么也不懂。
“我不喜欢参加这种活动。”最后他只是这么说着，站起了身。
一般来说，对话到这里就到此为止了，郝暻已经明确拒绝了好几次，可显然，Mike并不是一般人。
从快餐店回公司的十分钟里，Mike一直在连续不断地做劝说。
只有两个人的电梯里，郝暻抑制住掐自己人中的冲动，很想问Mike的那位男朋友到底是怎么忍受他的。
可人就是这么复杂，Mike愿意一直陪郝暻吃饭，在他刚入职时又领他参观，又帮他度过适应期做了许多，郝暻很感激他，也并不讨厌他。要是换了别人，郝暻早就不搭理了。
“……你有没有在听啊。”最近在健身，练得非常结实的Mike用手肘碰了碰走神的郝暻，大有进行下一轮劝说的势头。
“停。”郝暻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显得有些欲言又止，然后笑了笑，“其实我不去，真的是有原因的。”
电梯不断上行，公司所在的楼层就要到了，郝暻笑起来的样子总是很迷人，带着一点天真，此时此刻还有明显的不好意思，他语速很慢地说：“之前不好意思说来着，其实我有男朋友。”
“What？”
Mike的反应看起来很大：“真的假的？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都说了啊，不好意思说。”
“所以你不是单身？”
“对啊。”
室内暖气很足，郝暻的皮肤正好很适时地红了。演习就要演全套，更何况是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慌，郝暻一边在心里说抱歉抱歉，一边冲着惊讶的Mike认真地点头。
“我已经有对象了，就不劳你操心了。”
“太好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应该早说啊，这我肯定不会让你去了。”
出电梯时，Mike明显已经相信了，郝暻松了一口气。
他向来演技好，他知道。半年前的这个时候，有人叫他小演员。
语气好像是无奈的，但神态是温柔的，那时他骗沈回自己要去出差，结果从天而降在沈回的公司楼下，准备去给他过生日。
郝暻潇洒地说，怎么样，没想到吧？沈回什么也没说。
沈回刚开完一个会议，还穿着衬衫，打着领带。他把鼻子上的眼镜摘下来，轻轻地抱住郝暻，五官在夜晚的路灯下显得很深邃，说，没看出来你这么会演的。
然后他们去吃了一顿和平时似乎也没什么不同的饭，沈回向来不擅长表达，郝暻给他送上自己准备了很久的礼物，十二点快过去的时候，沈回在车内的驾驶座上腾出一只手来牵住郝暻的手，说谢谢你。
回忆再次钻着空袭来，郝暻吸了吸鼻子，在工位坐下，准备重新开始工作。
但很可惜，这一天，郝暻的气没能松得太久，并且很快，他开始后悔。
整个下午，郝暻都在被相同主题的问题轰炸——男朋友是谁、在一起多久了、帅不帅诸如此类……问题的发起者无疑是Mike。
--改天能认识一下吗？我可以叫上我男朋友，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去玩啊。
--double date!
聊天软件再次弹出一条信息，郝暻在心里大喊Jesus，他要是有信仰，一定在大拜特拜了。
直到下班，郝暻都没能逃过这种折磨。
“Jade，你不会是……随便编的来搪塞我的吧？”
在等电梯的时候，Mike再次缠了上来。他看着问了一天都没说出点所以然来的郝暻，叫着他在公司的英文名，面露怀疑。
“你别瞎想了。”郝暻痛苦地闭上了眼。
郝暻的一双眼睛生得极漂亮，又大又灵的，但不显幼态，是那种成年男人的漂亮，此刻这双眼睛充满了疲惫。
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本来就被甲方折磨了一天，现在又要面对Mike的折磨，简直烦得不行了。
郝暻不知怎地，在电梯里掏出了手机，然后点开相册，撒下了今天的第二个谎。
“给你看还不行吗？我没有骗你，我有男朋友了，那个活动我也是真的不去。”
他点开一张图片：“喏，我男朋友。”
屏幕上是一张秋天的照片，男人穿着深色的休闲卫衣，站在银杏树下面，手里还捧着咖啡杯，刘海有点长了，眼睛里带一点不明显的笑意看着镜头。
似乎是不经意间抓拍的，画质有点糊，但依然挡不住帅气。
“这是你男朋友？”Mike似乎是被惊到了，提高了声调。
“对对对，很帅吧，那个活动我真不去哈。”
郝暻理所当然地认为Mike是被沈回的颜值惊到，毕竟见过沈回的每一个人都会有类似的反应，他是那种很正统的帅气。
可郝暻没想到的是，仅仅三秒后，说不出来话的人就变成他了。
只见Mike凑近手机屏幕，惊讶里带上两分惊喜，然后抬起头来冲着郝暻说：“这不沈回嘛！”
“谁？哪个……沈回？”郝暻结巴了一下。
“就沈回啊，他就是你男朋友啊，太巧了！他是我高中同学，好久没联系了，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
Mike还在兴奋不已，郝暻原地静止。
世界是很小的，郝暻知道。
但他没想到能这么小。